第 8 章
  小傅蹲在床边,火急火燎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可由于他骨骼的行动缓慢,再急的动作看起来也是“喀喀喀”慢吞吞的,而睡梦中的明轻轻又用力攥住他。
  于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僵硬的掌心依次感觉到了明轻轻灼热柔软的手指、指尖——人类雌性的手怎么会如此柔软?!
  简直软得不像话!
  小傅身上体温变了,心脏也跳动得快要爆出来。
  他像看什么杀伤力武器一样惊恐地看向昏睡当中的明轻轻。
  成年以后,身体第一次出现这样大的反应。小傅整个一手足无措。
  即便他已经松开了明轻轻的手,已经不再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即便他后退到距离明轻轻的床两米远的墙边,紧紧贴着墙站着,可为什么,心跳还是不正常的飞快?
  “怦”、“怦”、“怦”
  “嗖”地一下,房间里的小傅消失了。
  珠穆朗玛峰的峰顶砸下来一个僵硬的黑影,倒立着一头将脑袋扎进雪堆,试图把燥热的温度给降下来。
  *
  天亮。
  明轻轻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水,宛如浸泡在潮水中。不过,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褪去一大半了。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用手背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发觉自己已经退烧了。
  这次退烧竟出乎意料地快。
  明轻轻是那种不容易生病,但一旦生病立刻会倒下十天半个月的类型。先前每次感冒都发展到了让私人医生来家里打点滴的程度。这次倒是一夜就好了。
  明轻轻没精打采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放空,本打算躺一会儿再起来熬点粥给自己喝、顺便给狗做饭,今天应该是小周安排的救助中心上门来收留蛋蛋的日子了。可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些片段。
  仿佛断了片一样,只是零星的几个画面,但却格外清晰。
  灰蓝色的眼眸。
  苍白的皮肤。
  漆黑的挂着水珠的发梢。
  明轻轻悚然一惊,立刻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
  然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窗帘拉着,只一缕阳光透进来。床头柜边什么也没有,没有玻璃杯、没有冷敷的毛巾、更没有剩下的感冒药盒子。
  肥肥在床脚边伸了个懒腰,窗户外响起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昭示着此时此刻一片宁和。
  她脑海里划过的那些片段,仿佛只是她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明轻轻屏住呼吸三秒钟——
  三、二、一。
  周围什么都没变。
  她还在现实世界当中。
  她终于吐出了这一口浊气。
  明轻轻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眉心,将湿漉漉的长发捋到了耳后,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
  最近古古怪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换个正常人心脏都得受不了。
  明轻轻自诩是个胆大的,但也仍然感到非常不安。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淡淡的违和,不过,应该只是一场梦而已。
  明轻轻下床,进浴室泡了个热水澡,热气冲刷着每一个毛孔,有助于感冒的恢复。感到身上轻松不少后,她才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出来。
  肥肥也醒了,从床上跳下来。
  它肥胖的身体刚好将明轻轻的棉拖鞋弄到了床下。
  明轻轻一看见肥肥,就会如释重负很多。不管怎么样,还有只猫陪着自己。
  她蹲下来将它抱进怀里,亲昵地使劲儿rua了一下。
  然后伸手去够自己的棉拖鞋。
  紧接着,明轻轻就看见了床底下冰凉的地板上,静静躺着的一枚散落的白色感冒药片。
  “……”
  那一瞬,她瞳孔猛缩。
  *
  几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大众飞快驶入别墅,在草坪旁边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
  小周急匆匆地从驾驶座跳下来,拉开车子后座的门,从上面下来两个穿羽绒服的人。
  年轻的先下车,一只手拎着个牛皮箱,一只手拿着个螺旋指南针一样的东西,一下车就神神叨叨地对着别墅进行探测。跟着下车的是一个年长的老头,背着手,径直朝别墅门口的明轻轻走过来。
  几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来。
  小周赶紧去泡茶。
  老头对明轻轻道:“明小姐,请把您在电话里说的情况详细讲讲。”
  明轻轻的确是个无鬼神论者,但现在出现的情况,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觉得这栋房子出现了什么异常了。
  娱乐圈是个水很/深的地方,有些多年不红的艺人突然一朝爆红,金姐有的时候会对明轻轻八卦,说传闻谁谁谁“养小鬼”,明轻轻因为不信这些东西,便从没往心里去过。
  但现在,她在床底下发现了那枚白色的药片——
  因为极少生病的缘故,她没有在家里备药的习惯,所以不可能是肥肥从哪里叼来的。况且,前几天小周还带了人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那些清洁人员时薪几千块,能力是足够优秀的,不可能在床底下遗漏垃圾。
  换句话说,药是昨晚掉在那里的。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出现过。
  居然没有伤害她、而是照顾了她。
  但即便如此,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还是会有种恐惧感。
  明轻轻本能地脊背上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因此便打电话给了小周,让他联系上了专门从事这方面的人。
  明轻轻捧着热茶,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从冰箱里食物莫名减少,到屋顶上忽然出现一只狗,盒子里的金桔,然后自己坠湖后被救上来,发烧被照顾,一桩桩一件件。
  突然出现的蛋蛋,本来明轻轻没有怀疑什么,但是这只狗偶尔撕书、偶尔不撕书,还时常消失不见踪影,又实在是让她觉得有点奇怪。于是索性把自己感到奇怪的地方都讲了。
  “对了,还有四楼房间里出现的窝,也是突然出现的,那么大的箱子,真的不太像是狗会钻进去睡的。”
  老头和他徒弟听了,面面相觑。
  徒弟解释道:“那些东西跟随着人,往往是有所图。有的会让人的精力有所损耗、气运有所改变,有的甚至是以伤人、报复人为目的。可听明小姐您的讲述,一切都很正常,仅仅像是您家的猫最近学会了开冰箱,叼走了一点食物藏起来而已……”
  趴在明轻轻脚边的肥肥:???
  徒弟面对漂亮女明星,挠了挠头,不好说下去了。
  老头打断他,直接对明轻轻开门见山:“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太大?坠湖之后时间停止这种事情,实在是……”
  老头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
  最后用了个委婉的说法:“像科幻片。刚好明小姐你上部电影我们看过,《流浪者号》,也是一部类似的科幻片。”
  “其实,演员这一行是很特殊的行业,或许你需要定期心理咨询。”
  就是暗示这些可能是明轻轻入戏太深,出现了幻觉。
  明轻轻就知道最近这些古怪的事情和别人说,根本没人会相信,要不是今早那颗药片还躺在茶几上,就连她自己都要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明轻轻皱起眉头。
  小周连忙对老头和他徒弟道:“这样吧,还是麻烦二位对整栋别墅进行一个检查。我们好放个心。”
  送上门的生意两人不可能不做,便起身,收拾带来的一些道具。
  明轻轻忽然抬起头,忍不住问:“如果抓到了一些东西,你们通常的做法是什么?”
  老头道:“抓到了自然是要焚烧掉的。明小姐可别以为这些东西没有伤害人,就是无辜的。和人类不同形态的东西,都统称为脏东西,会对人构成威胁。现在没伤人,迟早会伤人。”
  明轻轻目送老头和他徒弟去别墅外面,开始勘测。
  她心头有点不安。
  她想到了那枚金桔,如果不是蛋蛋送的话,那么难不成是“那个存在”送的?她还想到了冰湖底下的短暂接触、以及昨晚额头上冰凉的触觉、喂进嘴里的感冒药片——对方是真的从没想过伤害她。甚至真的像是没有坏心眼的小狗狗,一门心思对她好。
  如果真的被老头找到了,并就此处理掉的话……
  明轻轻捧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一下。
  小周在她旁边坐下来,道:“你感觉怎么样?”
  指的是她昨晚感冒发烧。
  明轻轻摸了摸额头,额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温,她道:“没什么大事,吃过感冒药,已经退烧了,现在就是还有点虚而已。”
  小周犹豫了下,试着道:“这部戏反正已经签了,要不然我让金姐和剧组那边协商下,先拍男主和配角那边的单独戏份。你再休养几天,等精神养好了再去。咱们公司之前有一个艺人,你认识,演喜剧的,也是经常失眠耳朵嗡鸣,出现幻觉,公司给他安排的心理医生还挺有用……”
  话没说完,明轻轻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我没失眠过,我心理状态一切正常。”
  小周只好闭嘴。
  过了会儿小周宽慰道:“不过不管怎样,那老头很有点名气,如果真的有什么,他们会解决的。”
  明轻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连和自己关系相对较好的小周都不太信自己所描述的这些事情,看来其他人更不会相信了。
  明轻轻觉得很无奈。
  事实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所说的那些天方夜谭。
  可是一闭上眼,湖底的冰凉,灰蓝色的眼眸,却又清晰出现在脑海当中。
  她都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相信真的是自己拍戏拍出幻觉了。
  *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结论。
  老头和他徒弟将整栋别墅,甚至以明轻轻的别墅为中心的大半个小区都检测了一遍。结果他们拎着的那些黑乎乎的器具没有任何反应。
  结论是,什么也没有。
  不管是鬼,邪祟,还是什么成了精的东西,都没有。
  “而且,你住的这地方很干净,别的一些大面积的建筑物因为风水的缘故,或多或少都出现一些阴影部位,你这里像是镇了一座钟馗一样,格外干净。”老头奇怪道。
  小周在旁边听了,多少放下了点心,对明轻轻道:“你看,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明轻轻没吭声。
  老头和他徒弟已经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了,用尽了最大的本事,仍然什么都检测不出来。
  老头在这一派中算是从未失手过的人物,因此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纰漏。
  那么得出的结论便只能是——
  这位女艺人可能压力过大,出现了一些幻觉。
  都这样了,明轻轻还能怎么着。
  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最近的确是看剧本看太多了,有点头昏脑胀。”
  今天这样,也没办法让救助中心上门取狗了。
  小周安慰了明轻轻几句,先送老头和徒弟离开,一行人这便走了。
  大众车留下一股尾气。
  明轻轻其实也松了口气。
  不管自己身边存不存在什么未知的东西,她都是不希望它被抓去焚烧的。
  但事情对于明轻轻而言还没解决。
  别人可以不相信,但她讨厌含含糊糊的感觉,她一定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得自己把它找出来。
  *
  明轻轻先抱起肥肥壮胆,摸着肥肥肚子上的肥肉,她心里安定不少。
  她朝着一楼养蛋蛋的房间走去。
  一切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发生在这只狗出现之后,明轻轻的直觉告诉她,这只狗身上应该有什么线索。
  肥肥一开始对蛋蛋极其抗拒,甚至一靠近这个房间,就开始“喵呜喵呜”地叫起来、哈气、拱背、炸毛,全身上下一股敌意。
  但自从那天蛋蛋救了它之后,它好像就没那么大敌意了,现在自己抱着它过来,它也只是软绵绵地躺在自己怀里,掀了下眼皮子。
  如明轻轻所料,她推门进去,蛋蛋又不在。
  这只狗总是神出鬼没。
  明轻轻将肥肥放在地上,然后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
  然后她便发现自己给狗准备的沙发,狗根本没睡过。
  那它一直是睡哪里?地上?
  她又去了别墅外面,在草坪上,所有的地方都细细找了一圈。
  房间里都很干净。
  她一直以为蛋蛋拉在外面。
  可草坪上却——
  也没有。
  没有哪怕一坨便便。
  蛋蛋来到她家也有三四天了,难不成从来没拉过没尿过吗?!这狗是机器狗?
  “……”
  越是仔细寻找,明轻轻就越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端倪。
  她脑子都快炸了。
  *
  明轻轻的世界观发生天崩地裂的同时,小傅正悄悄闪身进了一座市内的图书馆。
  现在地球上的人都在用能发光的扁平盒子和更大的扁平盒子,几乎已经没人看实体书了,因此图书馆内无比冷清。
  只有一个穿制服的管理员坐在入口处低着头玩手机,里头一排排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架下一个人也没有。
  小傅拉上自己的兜帽,兜帽上还沾着一些珠穆朗玛峰的雪。他将脑袋埋在雪堆里冷静几小时后,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来弄清楚。
  他作为一个蛋的时候,在克拉弗林星上得到了很好的教育,但有些事情克拉弗林星的宫廷教师却没教过。
  比如——
  “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碰到雌性的脸怎么办,该怎么道歉?”
  克拉弗林星很保守,男人尤其保守,通常不会去看除了自己命定之人之外的人的脸。
  皇室里有一位老祭祀,在三百多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命定的是一只青蛙,于是他下半辈子一直抱着青蛙过,也从来没多看别的女人一眼。这件事情在小傅还是个蛋的时候就广为流传,并且作为皇子们的榜样。于是他来到地球上之后,尽管地球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长发女人的广告牌,他也没停留过眼神。
  但现在完全是突发了一件意外。
  他摸了明轻轻的脸!!!
  会需要剁掉这只手去道歉吗?
  小傅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地球人的开放可见一斑,小傅查到的资料里,竟然一大堆随意亲吻面颊、亲吻额头、甚至亲吻嘴唇的。
  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渐变得惊惧。
  但是他能认识的地球文字不多,还停留在刚读懂《识字大全》的层面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所理解的意思对不对。
  总而言之就是,地球上似乎没有剁掉右手的规定?
  小傅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又抬起修长苍白的五指,以僵硬的姿态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处。
  还有一件事,从昨晚到现在心脏一直怦怦直跳是怎么回事。
  是第355号元素含量过少,导致自己身体机能再度降低吗?
  小傅确定这绝对与“发热”无关。克拉弗林星人的发热症状仅仅只是全身发软发热,并没有什么文献提到过“心脏狂跳”这一项。
  而且克拉弗林星人的心跳一直很平稳,有条不紊地为90次每下,绝对不会这么异常地跳动。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什么未知的绝症了。
  小傅犹豫了下,艰难地转动脖子,偷偷探出一颗脑袋,顶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朝入口处的管理员看了眼——对方仍在低头玩手机。
  确认对方没发现这边的动静之后,小傅戴好兜帽,瞬间移动到了电脑查询处。躲在了一张大桌子后面,打开了电脑。
  他见人操作过,这点模仿的本事还是有的。
  小傅打开了被地球人称作“万能”的百度,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打字,还时不时提心吊胆地往管理员那边看一下。
  足足花了半小时,他终于输入进去了:“新脏一直跳很快怎么回事?”(新是错别字)
  出现的页面果然有好心人回答。
  小傅精神一振,定神看去。
  回答是:“窦性心动过x,心脏神经官x症,更年期x合征,通常会出现心动过速,建议去x院看一下。”
  x是不认识的字。
  果然是患上了未知的绝症。
  刚成年的小傅两眼一抹黑。
  *
  小傅心情沉重地回到别墅的时候,明轻轻已经吃完晚饭了。由于感冒体力不支,小周叫了个阿姨上门给她做了一顿。
  明轻轻让阿姨顺便煮了些牛肉,自己端过去给一楼的蛋蛋送过去。
  小傅虽然满腹关于自己绝症的心事,耸拉着脑袋,非常忧郁。但是见明轻轻去给狗送吃的,他还是不想让明轻轻失望。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点心虚和内疚,他心脏有毛病,见到明轻轻就发病,这实在是一种冒犯。
  于是他在明轻轻下到一楼来之前,就瞬移过去将狗抱来了,然后自己跃上屋顶,心事重重地看月亮。
  在多次的惊吓之后,串串犬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跑来这里一趟。
  反正每次来这里,都能有一顿好吃的。
  它就当走亲戚。
  因此,明轻轻过来的时候,串串犬正怡然自得地趴在油汀旁,等待投喂。
  但这一次,明轻轻是抱着肥肥来的。
  只见——
  白天还对靠近这里十分无所谓、只是掀一掀眼皮子的肥肥,此时此刻见了趴着的串串犬,忽然就开始哈气、弓背、露出嫌弃的表情、甚至要从明轻轻怀里跳下去。
  明轻轻将盘子放在地上。
  串串犬过来吃,肥肥则更加恼怒了,几乎是发出“嗷嗷嗷”的声音。
  ……肥肥会对救了自己的那个存在友好,但是却对待这只狗仍旧恶劣。
  明轻轻又看了眼地上憨厚的狗,狗的眼睛是褐色的豆豆眼,和漂亮的灰蓝色一点也不沾边。
  她悚然一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前几天英勇救肥肥的,根本就不是眼下这只狗,而是另一个存在?
  也就是真正的“蛋蛋”。
  那么就很好解释了,其他事情也是那个存在做的。
  她身边有一只狗精。
  很可能还是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的狗精。
  *
  无论精怪是好还是坏,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令人脚底板生寒、畏惧的存在。
  明轻轻努力忍住心中的恐惧,当机立断地掏出手机。
  下单了两百个摄像头。
  她一定要抓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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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识字的小傅:嗯?狗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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