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枝节
  才做了王妃, 萧可就觉得日子很无聊, 李恪被大都督里的事务绊住了, 一直在回雁阁里见人。韦琳琅身子骨儿不舒服不肯出门, 杨凌香连个头儿也没露, 当她这个王妃如不存在一般,索性她把袁箴儿的每日问安礼也免了, 眼不见心不烦。
  想起自己的新安米店, 就让落雁去吩咐张瑞备车,结果却被大总管一口回绝, 说是王妃的身份与往昔不同, 擅自出门儿殿下会不乐意的。萧可也不想惹得李恪不痛快,只好作罢, 又让落雁去大都督府里寻温司马, 要他暂时看顾米店。
  落雁一直到下午才回来, 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说是温司马被殿下治罪了,人没有寻到。
  一听此言,萧可很是惊讶,想那温显忠本本分分的一个人, 怎么会被治罪?来不及多想, 匆匆向回雁阁而去。
  阁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袁箴儿送来了亲手做的点心, 一一摆了开很是丰盛, 玉露团、金乳酥、水晶糕、清风团子, 还有一盘新鲜的波斯枣,李恪来者不拒,有说有笑的同时又兴致勃勃地卖弄起了才艺,令张瑞把画具搬来,说是要画一付美人图。
  袁箴儿妖妖娆娆地坐在对面,一如的盛妆华服,想想前事,还是解释明白的好,“有一事,妾身闷在心里好久了,今日算是不吐不快吧!这几日每次去见王妃,心里都不安生,上次确实因为挂念韦姐姐才误会了王妃,您不要见怪才好!您也晓得妾身出身微寒,正是因为您和韦姐姐才有今天,妾身一心一意都为您和韦姐姐,并不曾存了别样的心思。”
  “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李恪表情淡淡,对于此事,再不想多听一句,只是吩咐袁箴儿坐好,再把颜色调好,正要提笔作画,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瑞英软帘掀开,新王妃面带焦急之色。
  萧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同袁箴儿在此寻欢作乐,不是说有要紧的公务处理吗?但为温司马一事,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说完,就看向袁箴儿,自是要她滚开。
  李恪沉吟片刻,对袁箴儿道:“今日真不凑巧,我们就改日再画吧!”
  袁箴儿虽不乐意,但仍是笑意款款,临走时不忘朝萧可施礼告辞。
  萧可摆手让落雁退下,上前寻问道:“温司马他怎么了?犯了什么事儿?”
  李恪猜测的不差,她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这算是为他光明正大的鸣不平吗?便不想理会她。
  “温司马他......。”萧可坐了下来,柔声道:“他那个人一向老实,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你自己心里清楚。”李恪早就不是滋味了,冷冰冰甩来一句话。
  “我心里清楚?”萧可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你居然认为我跟他......这是从哪里说起呀!”
  “难道不是吗?”李恪丢下五个字,拂袖而去,把萧可一个人晾在回雁阁里。
  萧可绞着衣带,真是百口莫辩,怪不得这几日他都以公务推脱不与自己见面,原来他认为自己与温司马有暧昧。
  此时静谧无声,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如今多说无宜,再争辩下去也救不了温显忠,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自己的罪过,顾不上多想,急忙离了回雁阁。
  穿过回廊,迎面遇见张瑞,说是殿下已经出府去了,萧可别无它法,忙吩咐备车马,见她面色焦急,张瑞也不敢阻拦。
  南市,一如的繁华、百业兴旺,新安米店门庭若市,一众伙计忙得手脚不迭,看着这乱哄哄的景象,萧可一筹莫展,就算现在去跟李恪解释,他未必听得进去,如何才能救温显忠?照着三郎适才的表情来看,他定是凶多吉少了。
  “您怎么来了?”贾来禄使劲儿揉了揉了眼睛,才看清一直站在店外的萧可,穿着很是华贵不似平常那样,见她魂不守舍的,连忙叫了干闺女阿婉出来扶着。寻思着她这是怎么了?从前都是有说有笑的一个人,从没有拉下过脸,定是遇着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刚到二楼,萧可想起一个人来,权万纪,如果想要救温显忠,必得是权长史才行。
  “你认识都督府的权长史吗?”她回身寻问贾来禄。
  “权长史?”贾来禄吓了一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么大的人物,他一个平头百姓何认识。
  “算了,我自己去。”
  萧可又从楼上下来,引得贾来禄和阿婉在后头追。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还没有走出新安米店,迎面进来一个,正是萧可准备要去寻的权万纪。
  贾掌柜忙招呼着,这位老者锦衣华服,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十分有派头儿,定是位新贵主顾,眼看着大买卖来了。
  “您买米吗?”
  权万纪自是对他不屑一顾,大咧咧道:“谁是店主?”
  “我是。”萧可正要寻他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两人来到二楼落座,贾掌柜巴巴端来了茶水,萧可让他去忙米店的事儿,自己一人跟权万纪说话。
  权长史从来没有把她以王妃相待,阴沉着脸道:“禀孝被你害惨了,你却在这里自得其乐。”
  萧可苦笑着,看来都是自己的错,一个说她与温司马有暧昧,一个说她害了温司马,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怎么样了?”
  权万纪看不起萧可,讲话也自然不好听,“跟你扯上关系,闹不好就是身败名裂、丢官罢职。”
  “我跟他没什么!不过是三郎误会了。”萧可已经很耐着性子了,若不是这安州城只有权万纪能救得了温显忠,何必对他低声下气。
  “那是自然,你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司马。”权万纪对她的厌恶已经到极点,“禀孝不劳你费心,只要有我在,定教他平安无事,只是你……,我来此只是奉劝你一句,做为一方藩屏,陛下对殿下的期望甚高,希望你不要横生枝节,以美色来媚惑殿下,不要以为远在安州,老夫就奈何不了你,只消我一封奏疏上呈,你这个王妃便做到头儿了。”
  温司马若能平安无事,也不枉听了他一番说教,萧可面无表情道:“长史过誉了,您看我现在处境,还有能力去媚惑人吗?”
  “那是殿下看清了你的真面目,醒悟的及时。”该说的话业已讲完,权长史再不愿多留一刻,长身而起,“好自为知吧!”说罢,仍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下楼去了。
  权万纪的话无疑于雪上加霜,着实让萧可多流了几行眼泪,事到如今,当然要跟三郎解释清楚,好在有权长史护着温司马,想来他能躲过这一劫了。
  回到王府,已是夜幕降临、灯火初上,张瑞使人来报,说是殿下随权长史去了水患之地巡视,归期未知。
  萧可心下一沉,这番连解释也解释不成了,想起册封王妃那日他的柔情款款,如今却成了冷若冰霜。
  落雁、小蛮等几个在跟前服侍之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只得先将饭食摆了上来,“王妃先用饭吧!这大水都退了,漕运也恢复了,想必殿下用不了几日就回来了。”
  萧可没精打采地用了晚饭,一夜无话。
  翌日,又来到了新安米店,还在呆在这里能舒服一些,看着阿婉前前后后的忙活不停,便想起她姐姐的案子来,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竟把她给忘记了,招手叫了她过来,和颜悦色道:“阿婉,我说要替你出头,却一直拖今天。这样吧!你觉得安州境内,哪位官员最信得过,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你真的陪我去?”小姑娘眼前一亮,“听说大都督府的严法曹公正廉明,断案如神,他是刚刚从谭州调上来的,屡破奇案无数。”
  “既然你觉得他可靠,那我们就去找他。”萧可是真心实意要做成这件事的。
  谢阿婉的眼睛里又泛起了泪花儿,“可是我姐姐死去三年,早已成了一付白骨,不知道严法曹还能不能……。”
  萧可安慰道:“只要你姐姐是枉死的,总会能留下蛛丝马迹,不是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阿婉用力点了点头,她隐隐觉得姐姐的冤案这次一定会有希望,从前都是自己一人来回奔—波,何况替她出主意,“姐姐说得极是,那就请温郎君代写一张状子吧!”
  再提温郎君,又戳中了萧可的心事,现在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皆因她之过,但愿权长史能一力保他平安,愿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状子的事就交给我吧!何况温郎君已抓住了嫌疑犯,下去给你干爹说一声,毕竟他在安州待了许多年,人缘多,交际广,让他先从店里支些银钱,去大都督府里打通关节,探听出严法曹的行踪、住址就可以了。”
  讨了主意,阿婉下楼和她干爹商议,萧可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三郎去向未明,温显忠下落不明,皆是她之过!但念起阿婉,又强得打起了精神,受人之托,总要终人之事。
  此时虽然没有温显忠,但写状子的人却大有人在,只要出得起钱,比窦娥还冤的状子都能写得出来。
  贾来禄也不负干女儿所望,只用了三日便打听出的严法曹的居所,就在德化坊的磨盘街。
  这天,萧可起了个大早儿,和阿婉一样,做了平民百姓的妆扮,待城门开启时就去往德化坊的磨盘街,恰巧严法曹的马车驶出,都不用给谢阿婉使眼色,她便举着状子冲了出去,直挺挺跪在了当街,大呼冤枉,一看就是经常告状的老油子。
  严法曹在谭州任上时,对此事司空见惯,在安州倒是头一遭,便令随从将状子接过来,一观之下,对这件陈年旧案很感兴趣,正要把阿婉叫上前寻问,又给随从拦住了。在安州,谢阿婉可谓家喻户晓,旧年就把各个掌管刑狱、司法的官员折腾个够呛,如令刚刚来了新官儿,她居然又找上门来。
  严法曹显然把随从的警告放在心上,吩咐他们把阿婉带到官署再行定夺,萧可趁机相随,以阿婉表姐的身份混在其中,好看看这位法曹有如何的神断。
  来到官署,谢阿婉又跪了下来,泣诉说着满腹的冤情,一付打惯了官司的模样。
  严法曹则坐在一旁聆听,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丹凤眼,白净皮面,时而又命主薄调来此案的卷宗,细看当年勘验的结果。
  “谢姑娘,据旧年卷宗所载,令姐确实因自缢而忘,勘验结果毫无破绽。”
  “我姐姐不会自杀的,当时我还有三天就出嫁了,姐姐就算和那畜牲不睦要寻死,怎么也要等到我出嫁之后呀!”阿婉是告过三年状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哭哭啼啼道:“我自小没了父母,是姐姐将我拉扯大的,她那么疼我,她怎么会不等我出婉就去死呢!”
  严法曹沉吟道:“可是……。”
  不等严法曹可说完,一直做为旁观者的萧可抢先发言,“反正温司马已经把嫌疑人抓了,为了慎重起见,法曹大人何不再审一遍,如确实有冤情,也好给死者与苦主一个交待。”
  大都督府的官员听过、见过的不少,这位法曹却是闻所未闻,他是刚刚从谭州调上来的,新官上任,必是想做出一番成绩,阿婉的案子他未必不想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