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诀别(三)
  傅恒也笑了。璎珞又道:少爷,但假如是别的女人……傅恒道:我哪有别的女人?璎珞笑道:最好没有……然后靠近他,轻声道: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搬回去。傅恒笑起来,却不说话。璎珞嗔道:你笑什么?傅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一定好好伺候夫人,这是叶大夫的特别交代。璎珞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道:你坏死了!老欺负我!傅恒亲了亲她,然后叹了口气。璎珞道:怎么了?
  傅恒道:璎珞,我知道,你老觉得我小心谨慎,放不开,但我的位置,和最高权力实在太近,拿着的也几乎是最高权力,我必须小心谨慎,还不是皇上会对我怎样,而是我的位置,不能犯错。犯错,要连累你,连累我们的孩子,连累富察家,还要连累许许多多的人,皇上,就算他对我没什么,他也不能为了保住我,就不考虑别的人别的事。璎珞道:少爷,我明白了,我再不会有事瞒着你了。
  傅恒道:谢谢!璎珞,我并不是要管着你,我要你平安,要我们的孩子平安,你嫁给我,其实把我的麻烦也全收了去,我的位子和情势是很复杂的,只是和皇上的难处不一样。璎珞想了想,自己原来是皇帝妃嫔,和前朝很远,皇帝不准后妃干政,而自己现在成了忠勇公夫人,因为傅恒以及富察家和前朝密不可分,所以他今天才说了这话。
  于是她道:少爷,我不瞒着你,你也不要瞒着我,你在做什么你的麻烦你的想法也都要告诉我,我知道你也是怕我担心,其实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比如你一早就在主理回部的事。傅恒道:我主要是怕你操心,而且现在你有我们的孩子。璎珞觉得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十分温暖,心里一热,道:我都好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傅恒道:还是很辛苦吧。其实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真的不需要你操心,这么些年,我不都是一个人,好好的,我自会小心。璎珞笑道:少爷,我知道你很厉害,这些事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傅恒笑起来,道:好,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璎珞道:你知道我在家里很闷,我不便又不想去和那些夫人们风花雪月应酬,我和珍珠小全子去外面也逛腻了。傅恒道:你在家不也是很多事?绣花,写字,教珍珠,看书,插花,弹琴,你才不闷。璎珞笑道:总之你要告诉我你的事,还要多回来陪我。傅恒又亲了亲她,道:是,夫人,睡吧。
  珍珠觉得小全子最近一直躲着自己,照面打个招呼就立刻走了,再不复往日的亲密,而且渐渐地连打招呼都很少了,除了每天无法避免的一些见面,和跟着璎珞出门,他几乎不来后面,出门时他也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她心里有数是因为璎珞那天和小全子说的话,见他这样,便想:他果然对自己没什么,大家都多想了,自己本也不在乎,这样也好,过一阵他看自己谁也没嫁,自然就会回到从前。但她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冷清了不少。
  这天,璎珞歇午觉起来,想想自己就快无法穿下傅恒专门给自己特制的那套回族衣服,然后很久都无法再穿,于是叫珍珠把那套衣服拿出来,越看越喜欢,套上以后,觉得腰那里果然已经略紧,但还没大碍,但再不穿绝对就要穿不下了,便又要小全子和珍珠一起做回人打扮陪自己出门。小全子说自己不舒服,就不去伺候主子了,有守卫跟着璎珞主仆,而且璎珞不是去长安街和清真寺,大家都可以放心。珍珠知道他还是想避开自己,但也不说破,璎珞没在意。
  璎珞带着珍珠和守卫,坐着车,从东安门入了皇城,去街市上转了转,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一个馆子里正在说书,讲的是《三国演义》,于是璎珞带着珍珠坐进去听,守卫都照例四散在外面。这天说的是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孙夫人孔明二气周公瑾》。说书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说的唾沫横飞,璎珞听得好不兴奋,和众人一起大声喝彩,她穿着回装,又蒙着面,常引人侧目,她并不在意。
  一个回族蒙面男子匆匆走进店来,趁众人不注意向店后走去,但他走得甚急,不小心碰了珍珠一下,于是璎珞主仆看见了,却没在意,但不久,又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回人,也匆匆向店后走去,他扭头看了璎珞一眼,璎珞于是和他照了面,觉得他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只听上面说书的人道:「玄德登高望之,但见军马盖地而来,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璎珞忽然想起,刚才看自己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晚上在长安街醉月楼见过一面的雅尔哈善,只是今天他也做着回民打扮。于是她明白了,他正在追被傅恒放走的霍集占,那前头进来的那个人多半便是霍集占,想到这里,她立刻站起身来,往店后走去,珍珠不明所以,但立刻跟上,来不及去叫店外的守卫。
  二人走到店后,所有人都在前面听说书,后面并没有人,璎珞于是出了后门,后面是一条巷子,四面望望,也没有人。于是她折返回店里,打算离开去叫人告诉傅恒。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她“忠勇公夫人”,她四处一看,只见雅尔哈善从灶后面向她招手,原来他也认出了自己,因为在醉月楼碰面那天,自己穿着的也是这套回族衣袍和白色斗篷。
  于是她走近前去,还未说话,雅尔哈善用食指封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低声道:纳兰夫人,霍集占藏在这店里。璎珞低声问道:在哪里?雅尔哈善道:不知道,但是他是走不掉了的,我已叫人堵住了这店的后门,你快从前门离开吧。话还没说完,只见后门被猛的踹开,一个回人挟持着一个穿官服的人倒退进来,璎珞朝他看去,正是霍集占,然后黑压压的官兵手持刀剑也从后门一一进来了。
  雅尔哈善立刻站出来,大喊一声:衙门办差,所有闲杂人等出去!官兵在店里四散开来,把霍集占包围在正中,店前面的说书人和听说书的人,包括店老板和伙计,都惊吓地纷纷从前门跑出店去,官兵立刻关上了前门。后门也已关上,几个官兵堵住了后门,看来雅尔哈善准备来一个瓮中着鳖。雅尔哈善冷笑一声,对霍集占道:你走不掉了,你拿了手里的那个人也没用!
  然后一个兵勇打扮的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将他的话翻成了回语告诉霍集占,再把霍集占说的话翻译给雅尔哈善,这人是乔装的翻译。霍集占只平静地道:那我先杀了这个人!被他抓住的那个人是一个七品武官,听了译官的话,大吃一惊,对雅尔哈善道:大人,您救救我救救我!下官家里有一家老小,等着下官拿钱粮回去养家,下官不能死啊!!!雅尔哈善道:你为朝廷尽忠,我一定会上报皇上,对你家厚厚抚恤,你安心去吧!说着一挥手,就要让官兵一拥而上,抓住霍集占。
  忽听璎珞说道:等等!然后她和珍珠走到那个被抓的武官身边,她面对着雅尔哈善道:雅尔哈善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草菅人命。雅尔哈善道:纳兰夫人,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傅恒大人也在奉旨捉拿霍集占。他话还未说完,霍集占突然放脱了那个武官,一眨眼,璎珞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手里的刀架在璎珞的脖子外面,怒喝了一声,翻译忙道:他说你们别过去,不然这女子就没命了!
  雅尔哈善大吃一惊,心想这要糟,自己让霍集占逃了,已是掉脑袋的罪,今天好容易又抓住了他,但傅恒的夫人落入了他的手中,此事绝不能善了,傅恒要是知道了,也会立刻带人马过来,最后这功劳就不是自己的了,但他又不能让傅恒的夫人有事,否则就是霍集占死了,自己也有大麻烦,傅恒绝不能放过自己,更何况他抢了傅恒的功,两件事并在一起,傅恒定要置他于死地。
  正思量间,忽然听璎珞道:雅尔哈善大人,我知道你不好办,我有一个办法,富察家的玉京园就在这附近,我们先一起过去,然后你再去通知皇上和我家大人,这霍集占是跑不掉了,到时候我向皇上说明情况,他不会怪你,傅恒也不会怪你。翻译自然是没有翻译这些话,霍集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也微微冷笑,并不在意。珍珠在一旁急得了不得。
  雅尔哈善想了想,觉得璎珞说的办法不错,必须要去叫皇帝来,这功劳才能是自己的。于是对璎珞道:好,纳兰夫人,暂时委屈你了,请前面带路。又对霍集占道:你不要伤害她,我们先一起去一个地方。然后吩咐了边上一个官兵,叫他立刻去宫里报与皇帝知晓。璎珞道:我的守卫在前门外面,马车也在外面,车夫认识路。
  一行人出了前门,还是包围着霍集占和璎珞,椿树胡同的卫队长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珍珠忙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队长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弃了马车,带所有人去玉京园,然后又吩咐了一个守卫去宫里报给傅恒。
  这里离玉京园其实只隔两条街,斜穿并不远,但因为璎珞被挟持,两人又被包围着走,官兵还怕霍集占逃走,众人所到之处,民众更惊叫奔走,一团混乱,所以走得很慢,到玉京园颇用了一些时间。玉京园外十分安静,街上的人都已不见了,守卫队长上前对门前的守卫说了几句,守卫便大开了府门,让众人进去。
  众人进去以后,才看见里面已经全是重兵,原来皇帝已经到了,石阶之下,庭院里,皇帝站在最前面,一边是傅恒,还有一边是面色苍白的容妃。然后他们后面,又从街上突然涌来了大量的兵勇,将后路堵得水泄不通,但密密麻麻的兵勇只是待在门外,然后大门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
  皇帝和傅恒看见璎珞被刀卡在肩下,心中都十分激动,目光闪烁。容妃见忠勇公夫人竟是宁英,而霍集占竟然会劫持宁英,大吃一惊,所有的事在她脑海里串了起来,宁英为什么会去清真寺见她,而她上次在同顺斋出手,又在清真寺和傅恒一起救了自己和霍集占……宁英,宁英……傅恒的姐姐,先皇后叫容音,怪不得她会用这个假名……
  璎珞对皇帝和傅恒都微笑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雅尔哈善刚要开口向皇帝禀告,皇帝冷冷地道:你下去。雅尔哈善吃了一惊,但立刻噤声袖手站在一边。珍珠走到傅恒身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对霍集占道:放了她!皇帝身边的译官立刻上来翻译。霍集占笑道:如果我不放呢?皇帝瞧着容妃。容妃立刻道:你一定要放了她!说的也是回语。霍集占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听了译官说的,皇帝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但傅恒和璎珞心里都明白,他们俩对视一眼。
  皇帝道:只要你不伤害她,朕今天可以放你离开,反正再抓你回来也不困难。霍集占道:不必了,我今天就是来受死的。说着他再不理会皇帝,而是转向了容妃,柔声说道:法蒂玛,你好吗?这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容妃却知道他是在问那天她中的迷香要不要紧,她一直看着他,早已流下泪来,道:我好,你放心。
  全场兵士见容妃容颜绝世,声音沙软轻柔,很多人原本十分羡慕霍集占,心想若是皇上的这位妃子能看自己一眼,也和自己说一句话,那该多好。但此时瞧她面上满是凄哀之色,泪水簌簌而落,语气又伤感之极,很多人心中都为他们俩感到十分难过,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