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面对这个问题,一向以男性性别为骄傲,对女性学理极为不认同的樊老师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认真说道:“因为我在说女生学理科不如男生的时候还说过一句,在初级数学……也就是小初中数学所学到的内容中,女生是要比男生要强的,因为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只需要多做题,再加上女同志特有的细心就可以轻轻松松拿到高分,但等到高中以后,理科科目中多了物理、化学这些内容后,女生的思维能力就必然是要不如男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程林你根本不需要在意对方的成绩,只要做自己就可以。”
  程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又极为难以释怀,略显不满地说道:“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一直要被她压一头,只能一直屈居人下,做根本不被人关注的第二名?”
  樊老师劝解道:“怎么会呢。按照你说的,那个女同学只是一个从下面大队来的农村丫头,怎么能和从小就一直接受优等教育的程林同学相比呢。”
  这话说得让程林不免很是骄傲,心里也多少放下了对苏秋月的忌惮,得意地说道:“也是,她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我有樊老师你这位省城来的老师亲自教导厉害!所以,樊老师你觉得这一次考试,我能够考过她,重新成为我们学校的第一名吗?”
  说这话时,恰好程林的父母推门进来。
  程林的父亲是在工农兵大学教书,母亲则在医院工作,在整个大江县而言,他们的工作和所拥有的生活都是数一数二的。优越富足的生活也叫他们十分重视对程林的教育问题,只是平日里都忙于工作的程父程母没办法亲自辅导孩子,就只能从更厉害的省城请来了这位在省城小学也十分有名,教学能力极强的樊老师来代为教导。
  对樊老师的能力非常信任的夫妻俩因为没能听到前面的话,只听到了程林对取得第一名跃跃欲试的话,还以为是师生二人是在互相鼓励,故此两个人都为老师的负责,和儿子为了能够考取更好成绩的野心而付出的努力感到高兴。
  程父说道:“看起来林林你对这一次考试是很有把握了?”
  程林点头:“当然!爸妈你们为了能让我多一些时间来学习,都专门把樊老师从省城请过来上门辅导,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带着我坐车去省城老师家里补习了,我当然也不能辜负你们的信任。这一次的考试,我一定会努力,将属于我的第一名夺回来的!”
  听到儿子如此有志气的话,程母揉了揉他的头发,欣慰道:“不管林林能不能考到第一名,你都是爸妈眼里最厉害的孩子,是我们心里认定的第一名。”
  说着,程母又对樊老师客气地说道:“当然了,也真的要谢谢樊老师你愿意专门坐车来我们家里头给林林补习。这孩子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格,还需要您多多教育啊。”
  对于出手阔绰的程家人,樊老师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矜持地笑了笑,说:“程林同学本身也很有天赋,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对于程林,我作为老师自然也会全力以赴。”
  程父、母与樊老师的对话让程林越发挺高了自己的小胸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恨不得明天就能考试出成绩,让自己能够跟苏秋月那个总拿话刺自己的丫头比一比到底谁更厉害!
  面对程林所表现出来的,对第一的渴求,向来擅长引导,也十分心动于程家给自己开出来的补习费用的樊老师自然是不遗余力地选择利用他对苏秋月这个比他优秀的女同学来刺激程林,不断“洗脑”地说着她不如他的话,并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对于女性的观点都灌输给了程林。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原本还只是有些傲娇任性,对于输给苏秋月会觉得不服气但也还是处于良性竞争,没有过多敌意的程林,变成了一个自大傲慢,且已经将不忿的重心,从成绩高低问题上,变成了对苏秋月性别的不满。
  …
  于是,在一周后的考试前一天。
  布置完考场后,对明天的考试跃跃欲试的程林看着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没有半点郑重意味的苏秋月,忍不住刺儿道:“苏秋月同学,明天就要考试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已经做好了被我打败的准备吗?”
  正跟9527猜测着家里吃啥的苏秋月:“???”
  看着苏秋月“目中无人”的样子,已经被樊老师这个直男癌晚期洗脑得也快成早期患者的程林攥紧了拳头,表现出了不同于一个月前她刚来班里第一天时那样更深的愤怒与鄙夷,抬起手指着她说道:“这一次考试,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一定会打败你,将属于我的年级第一夺回来的!”
  好吧,苏秋月已经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程林在言行中对自己的敌意了。
  所以,对于对方这样不尊重的姿态,和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行为,苏秋月耸了耸肩,用绝对能够激怒程林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比就比,你当我是什么?我又凭啥听你的啊?”
  被反将了一军的程林气昏头道:“那就比……比如果我赢了你,你、你就给我离开这所学校,回去你的什么什么屯大队,当你的农村丫头!”
  话音刚落,苏秋月的脸就彻底阴沉了下来:“好,我同意。那么你呢,你要是还考不过我呢?”
  程林直接反驳道:“不可能!这次的第一名一定会是我,未来的第一名也一样都是我的!”
  苏秋月不理会他,只重复问:“你要是考不过我呢?”
  “考不过……我要是考不过你……”
  面对苏秋月冷静沉着却又攻击性极强的目光,程林有那么一瞬的怯懦。
  但碍于现在在场的不止他和苏秋月两个人,还有朝夕相处的同学们,程林也只能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要是考不过你,我就——”
  “就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前说你不如我。”苏秋月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说你作为男生不如我学数学学得好,说你作为县城土生土长的孩子不如我这个农村野丫头厉害,说你就是考不过我永远只能屈居我下。”
  “你——”程林被这一番话气得语塞。
  “我什么我,你就说你敢不敢跟我比!”苏秋月气场大开,直视着程林要他回答。
  “……比就比!”
  “好!”
  面对教室里还没有散去的同学们,苏秋月环顾整个教室,与所有人一一对视后,大声说道:“同学们你们既然都在场,那么就由你们做个见证。”
  说着,她也没理会同学们的反映,紧盯着程林说道:“程同学,我就等着明天考试结束,出了成绩以后,在全校面前听你的演讲了。”
  听出苏秋月话里挑衅意味的程林不示弱地回道:“那也请苏同学收拾好你的行李,准备回农村吧。”
  突然就成了决战见证人的同班同学们:“……”
  站在后门无意中听到对话的刘老师:“……”
  而同一时间,躲在360°无死角系统空间里的9527看着已经颇具“地中海”发展趋势的班主任,和小小年纪脸上就写满了忧愁的同学们,只觉得人类真的是奇奇怪怪,只有它宿主最可爱!
  9527:真是令人头秃的一天啊。
  第51章
  办公室里。
  刘老师面对眼前的苏秋月和程林, 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两个人都是班里头的尖子生,也一直都是老师心里头懂事听话的孩子,我把你们安排坐在一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一起相互学习, 共同进步,而不是让你们这样攀比成绩, 还拿考试这么严肃的事情来比较高低的!”
  面对刘老师的批评, 程林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只是那一双招子却不安分, 仍一个劲儿地斜着眼睛撇苏秋月, 搞得这事儿她是罪魁祸首一样。
  苏秋月: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9527?!
  虽然苏秋月向来是个咸鱼不好跟人争吵的性格,但这不代表她是个能任由别人甩锅的好脾气。
  面对程林那明显想要甩锅, 还一脸是你占便宜的样子,苏秋月也没客气, 直接开嗓,用堪比一级甲等的普通话,字字清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说了个一清二楚。
  从对方主动开口招惹, 到对自己农村背景的侮辱, 以及挑衅要求比试的态度……苏秋月是没漏过一点细节, 仿佛一个旁观者,完美地将刚刚自己和程林的对话都复述了一边。
  苏秋月一本正经道:“……事情的发生发展就是这样,如果不是程同学挑衅, 我相信我现在已经坐在家里准备吃晚上饭了, 我妈中午的时候都说好要给我炖羊肉汤喝了。”
  面对苏秋月的表述,刘老师莫名觉得肚子有点饿。
  但还没等他开口,程林就反驳道:“我跟你说的话都是事实, 你本来就是从农村来的不是吗!再说了,老师也说了可以良性竞争,我说我能当第一名怎么就是挑衅了啊!樊老师说的没错,你们女生就是麻烦,心眼儿跟针缝一样小!”
  苏秋月万万没想到程林这个长得挺精挺鬼的娃会当着老师面前说这种话,不打自招。
  对此,她不为所动地对已经明显有些动怒的刘老师说道:“这件事情我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班里面的同学们也都清楚,如果程琳同学担心这件事情由我或者是程林同学说出来会有失公允,不够客观,那么我也想请刘老师去问其他同学,而不是让程同学你在这里像是在我们农村随处可见的野狗一样狂妃!”
  “你——你才是野狗呢!你就应该滚回你的大队,一辈子留在农村!”恼羞成怒的程林开始口不择言了。
  “程琳同学你住口!”刘老师一拍桌子,显然是已经愤怒到极点了。
  不等刘老师继续说下去,戏精上身的苏秋月在此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表现出了一种坚强却又止不住伤心的样子,面对刘老师,和办公室里其他都竖着耳朵在旁边听自己说话的老师们,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与期待能从他们这里得到回答的声音问道:
  “老师,我、我知道,我是从农村来的野丫头,和程林同学这个土生土长的县城小孩相比,我的家庭条件和受到的教育都没办法和他相提并论,我也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敢和他有太多接触,就是怕会影响到他。但我一直、我一直都以为,也都相信学习是一件对人人都平等的事情,是不分年纪、性别,也不□□份地位,是每个人只要想,只要努力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是程同学的话,却叫我……老师您能告诉我,学习知识真的是只有城里的孩子才行吗?像我这样从农村来的野丫头就只能一辈子留守在农村吗?还是说,就因为我是女娃,就不能考过像程林同学这样的男娃吗?”
  苏秋月这一番话说得,可以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个被埋没在农村,却仍对知识保有极大天赋与兴趣的天才,在通过不断的努力拥有了自己的理解,确信了“知识是平等的”这个道理的以后,却在好不容易被挖掘到县城里念书,有了更多学习机会的时候,被本应该友善的同学敲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坚持。
  刘老师,以及办公室里所有没有离开的老师们,全都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苏秋月。只见她满眼噙着泪水,神情中几分脆弱,嘴唇微微颤抖,面带哀求,只为了得到一个愿意肯定自己从前的坚持不是白费功夫答案的模样,让所有人的心都酸涩得不得了。
  她那一双对知识充满了渴求,却又不知道自己只是想要读书却被同学奚落而茫然痛苦的眼神,让人仿佛能透过这样的目光,看到她在农村时,因为天赋而不被理解、不被接受,只能将痛苦埋在心头,将求知欲深深藏起来却又仍控制不住想要继续念书,脱离属于大部分农村女孩子十几岁就要结婚嫁人命运的坚定步伐……也能透过这样的眼神,看到她一步步凭借自身的努力与天赋,走到他们面前,成为如今越发清晰也让人疼惜的模样。
  “苏……”刘老师想要开口表态,告诉她你没有错!可却在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的嗓子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滞涩,说出来的声音也沙哑无比。
  这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彻,也化解了刘老师想要开口却沙哑得说不出来话的尴尬。
  只见蔡校长微红着双眼,用声线略显不稳却极为洪亮肯定的声音,对苏秋月,也对在场所有人,包括已经快要把头垂到胸口窝,恨不得给自己挖个洞埋起来的程林,说道:“苏秋月同学说的没有错!知识,是平等,且面向所有人的!它不分性别、年龄,也不分家世背景,它的存在是所有拥有坚定信念,对知识充满渴求的人都可以拥有的!哪怕你是街边不识字的乞丐,但只要你想要读书,那么你就一定可以得到知识赋予给你的力量,成为精神上的财富者!”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的老师,和苏秋月以及程林一群人,也都看清了站在蔡校长背后,神情各异的人。
  苏秋月:“爸,你咋过来了?”
  程林:“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话,所表明的态度和神情却是迥然不同。
  一个是意外惊喜。
  一个是不安惶恐。
  而同样的,被喊到的苏有粮和站在旁边的程父程母的反应也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骄傲又心酸。
  一个是尴尬又茫然。
  程父程母小声拉过程林问道:“林林你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欺负女同学了啊!”
  程林张了张嘴,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头只觉得慌得不得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变成樊老师口中说的软弱男生,便只能垂着脑袋不吭声。
  而另一边,苏有粮则是安抚地对苏秋月说道:“闺女你放心吧,爸没事,我上来是因为闺女你的好朋友在放学的时候急匆匆过来找我,说你……说你和同学发生了一点矛盾,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爸这是有点担心你,就说过来看看。这不,半路上还遇见蔡校长和你旁边这位同学的家长了,他们这也是接孩子等半天没等来,听你们班同学说你们俩闹了点矛盾,这不就一块过来了嘛。”
  听到这话时,苏秋月也就没问别的,只是在见到苏有粮以后,原本还不觉得这事儿有啥委屈的她却也不知道为啥,只觉得心头一松,再抬头看过去
  ,眼泪就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这一下可给苏有粮吓坏了。
  要知道,他闺女向来是个不爱哭的孩子,从小到大哭的次数真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再加上她有是个好面子,有多大委屈也都不会当着外人面前哭,可今天他家秋月却不光是哭了,还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前哭得这么厉害,可见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这个认知让苏有粮一边心疼不已,赶紧给闺女搂进怀里小声劝着,一边忍不住有些阴谋论地怒视着站在不远处的程林,和一旁面带尴尬与惭愧的程父程母。
  因为苏有粮一行人到的时候听到的,正好是苏秋月说的最后两句话,前头的几句他们都没能听见。所以,不管是程父程母还是苏有粮自己都以为两个孩子是只是因为学习方面发生了一些口角,觉得说和两句就没事了。
  但这个认知已经随着苏秋月的眼泪而彻底被否认了。
  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程父程母两个人先是看了一眼站在那边垂头不语的儿子,得到他一个无比心虚的眼神回馈后,也是没办法违心地说自己儿子没有错,只得尴尬地看了一眼,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原本这两口子是想着儿子最近学习这么辛苦,便都提前下班想着过来接他一块去吃顿好吃的,好犒劳一下他,顺便也为明天的月考给孩子鼓鼓劲儿,让他能够放平心态。
  可难得一起过来接程林的两口子却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儿子出来。就在他们焦急万分的时候,还是程母看见了一个跟程林同班的同学,叫住他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程林是跟班里一个新来的女同学发生了争吵,都被老师给叫去办公室了。
  为此,两口子在意外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竟然会跟人发生矛盾的同时,也担心孩子会受委屈,被欺负,便在门卫说明了情况后,进了学校打算去办公室了解情况。
  而在他们刚进入教学楼的时候,程父程母就遇见了正跟蔡校长边走边说话的苏有粮。再然后,就是他们在蔡校长随口了解情况以后,跟好奇苏秋月为啥会跟同学发生矛盾的蔡校长,以及同样担心闺女的苏有粮一起来到办公室的此刻了。
  在程父程母尴尬得快要抠出两室一厅的这个时候,苏有粮正在对稍稍平复了几分心情的苏秋月问着具体的情况。
  只见苏有粮一副“闺女你大胆说出来,有事爸给你兜着,谁也不能欺负你”的样子,柔声说道:“闺女你别怕,跟爸好好说说,今天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挨没挨欺负,他是不是仗着自己是男生就跟你动手了?!还是……还是他跟你说啥不好听的话了?”
  刚刚那股委屈劲儿多少下去点的苏秋月边哭边擦着眼泪,跟苏有粮说道:“我没挨欺负,他也没跟我动手……”
  苏秋月这话刚一说出来,程父程母提溜的心多少也放了一些。
  心想,起码自己儿子没跟人一小姑娘动手,要只是同学间小打小闹的话,只要在老师的调解下道个歉也就行了。
  然而,苏秋月接下来的话,却叫这两口子才刚送下来的心是一下子又被提到了最高点,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一副马上就要出手挖洞钻进去的样子,是既不敢置信,又愤怒无比。
  只因为苏秋月抽泣地说道:“其实我早就饿了想回家吃饭了,但他……就是程林同学,他非得过来招欠,说我是农村野丫头,不许我考得比他好,还说让我滚回大队去……之前也是他,我刚来学校第一天还谁都不认识的时候,也是他跑过来莫名其妙说啥给他补习的老师说了,女娃就是比不过他们男娃的话,还总威胁我说第一名是他的……”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除了事先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几个老师以外,全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