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不在乎叶安作何想,明芳不停说着,说出她知道的以及此刻能想到的一切。然而药剂开始反噬,她的身体逐渐发热,眼底泛起红血丝,狂暴的情绪近乎抑制不住。
  “躲开有黑色图案的雪地车,那是猎人城的标志。那里都是亡命徒,首领姓萧,c区和d区的城主都惧他三分。”
  明芳用力咬牙,借疼痛维持住清醒,继续道:“车上的红色标记代表千城,城主是千武,是千佳的亲哥哥。刮掉车上的标志,带上能带走的一切,马上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叶安推开车门,抓起一捧雪送到嘴边咬着,既为滋润干渴的喉咙,也为缓解嘴角的肿痛。
  “我会去另一个聚居点。”明芳按住叶安的手,将两片止痛药放到他手里,“这种药能止痛消炎,一次吃半颗。”
  叶安收起药片,没有立即吃。
  “我曾经也是流浪者,和我的弟弟相依为命。被带进千城,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明芳嘲讽地笑着,笑容很冷,“我弟弟死在千佳手里,我一直想报仇,如今得偿所愿。千武只有一个妹妹,他不会放过杀死他妹妹的人。”
  “我要去西边的聚居点,那里的首领和千武有仇,早就想招揽我。我只要取得对方的信任,千武也不能奈我何。”
  明芳一边说一边站直身体,将颤抖的手藏在身后,尽量做到若无其事。
  “不管怎么说,咱俩也是过命的交情。”明芳故作轻松道,“等你伤养好,不想继续流浪,就向西走。”
  黑夜中,明芳坐上雪地车,发动引擎。她没有和叶安说再见,也没说有缘重逢,仅是从车窗探出手臂,随意挥舞两下。
  叶安站在原地,目送雪地车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滋味难言。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唯一来自同类的善意。
  有兽吼声在暗夜中传来,叶安不敢迟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房车,取出能用的一切,一股脑装到雪地车上。
  一切准备妥当,叶安裹着毛毯靠在驾驶座上,几经斟酌,最终做出决定,发动引擎,朝松鼠所在的松林疾驰而去。
  明芳驾驶雪地车离开荒原,一路开向千城。
  反噬越来越强烈,她的双眼变得血红一片,血丝从鼻孔和耳畔流出,脖颈和额头暴起青筋,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响,狂躁的情绪近乎淹没理智,让她极难保持清醒。
  距离千城尚有数十里,她遇上外出狩猎的车队。
  车队的领队是千雄,千武最信任的副手。在明芳认出他的同时,也看清对面驾驶室中的面孔。
  千佳出城的事情他知道,明芳在队伍中的事他也知道。如今明芳回来,千佳在哪里?同行的阿胜几人又在哪里?
  “明芳,停车!千佳小姐在哪里?“
  听到千雄的话,明芳笑容狰狞,口中涌出鲜血,根本不去擦,无视对方让她停车的手势,猛踩油门向前撞了过去。
  “停车,快停下,你疯了吗?!”
  距离越来越近,雪地车开始失控,明芳松开方向盘,猛然掀开车顶,对前方大叫道:“死了,他们都死了!”
  “什么?!”
  “回去告诉千武,我杀了千佳!她杀了我的弟弟,这是报应!”
  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雪地车剧烈撞击,车头凹陷,爆起大片火花。
  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肆虐,黑烟滚滚。
  千雄等人狼狈跳车,滚落在雪地中,明芳在火中大笑,肆意而癫狂。
  “我杀了千佳,杀了她!告诉千武,我在地狱等他!”
  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舌飞窜。
  明芳展开双臂,任由火焰席卷全身,笑着闭上双眼。在被烈焰吞噬之时,她依稀看到弟弟提着新捕到的小兽,兴奋向她跑来。
  她无法保护弟弟,但她能保护那个让她感受到暖意的青年。
  愿你能活下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松林边,叶安停下雪地车,看到从树冠间探头的松鼠,将手中的肉干放到树下,随后回到车上,开始静心等待。
  在等待的过程中,旭日东升,叶安掀开车顶,迎接难得的阳光。
  冬日的阳光并未带来温暖,雪虽然停了,风却变得更冷。光芒照亮地平线的同时,天空中仿佛染上一片血红。
  第6章 决定
  雪地车飞速驶过,掀起大片冰渣和碎雪。
  车身留有火焚痕迹,挡风玻璃也在爆炸中被震碎,车队多人被火焰波及,不得不放弃狩猎计划返回城内,更带回千佳身死的消息。
  车队通过城门,守门人根本不敢阻拦,反而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待到车队进到城内,面对出入的长队,立刻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排队,猎物全部上交,拿着木牌去城北领口粮!”
  “谁敢不交私藏,剥夺城民身份,立刻押去斗兽场!”
  “你们这群废物,杂碎,不是城主怜悯,早就进了变异兽的肚子!”
  “排队!”
  伴着守门人的吼声和鞭子破风声,城门前排起两列长队,裹着兽皮的人群按规矩上交猎物,遇到没有收获的,立刻会被抓到一边。
  哀求怒骂哭喊全都没用,等待他们的不是斗兽场的兽笼,就是无穷无尽的苦力,直至生命终结。
  一个半大的少年被拽出队伍,他的母亲扑上来,被一脚踹翻在地。
  少年怀中藏着两只地鼠幼崽,仅有婴儿巴掌大,还没有睁眼,在即将通过城门时发出叫声,被守门人察觉。
  这是他为生病的弟弟留下的。
  守门人搜出地鼠,一脚将少年踹倒在地,坚硬的鞋底踩在少年脸颊,狠狠摩擦数下,随即挥舞皮鞭,一下接一下狠抽在少年身上,直至血涌出少年的口鼻,身下的积雪都被染红。
  “带去斗兽场!至于那个女人,一起送去城西。”
  几个形容猥琐的男人一拥而上,将少年和母亲分开。
  人群看着这一切,表情麻木,没有一人开口,更没人出手救助。他们眼睁睁看着少年和母亲被带走,对流淌在风中的哭声和惨叫置若罔闻。
  “继续!”守门人一脚踩过地上的血迹,挥舞着棍子和鞭子,耀武扬威。
  人群缓慢移动,恍如没有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又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这就是千城,一座被冷漠和残忍包围的城市。
  车队进到城内,千雄率先跳下车,右臂吊在身前,半张脸遍布伤痕,血肉翻卷,较深的伤口中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碎渣。
  “我去见城主,你们先回去。记住,城主没有命令之前,嘴巴都给我闭紧,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要是被我知道谁嘴巴不牢靠,我会砍断他的手脚,丢他进兽笼!”
  车队众人连声应是,保证绝不泄露半个字。
  千雄的视线扫过众人,受伤的半张脸不断抖动,愈发显得狰狞骇人。
  “最好是这样!”
  千雄转身离开,车队众人也陆续散去。
  没人知道狩猎车队为何去而复返,直至城主下达命令,将护卫千佳出城六人的亲属朋友尽数抓捕,活着丢进兽笼,众人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城主,事情是明芳做的,她亲口承认,同阿胜几人无关。”千雄试图求情,依照明芳的说辞,阿胜几人实在无辜。
  “无关?”一个稍显阴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负手立在窗前的男人转过身,狭长的眸子冰冷无情,“他们没有保护千佳,就是最大的过错。”
  千雄低下头,冷汗从额头低落,寒意自脚底蹿升。
  “而且,事情真是明芳一个人做的?”
  “城主的意思是?”
  “千佳出城猎豺,消息算不上保密。千城的朋友不多,敌人却不少。还有流浪在雪原的野人,或许那个女人还有同伙。”千武走到千雄身前,略微俯低身体,声音附在千雄耳边,恍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组织人手去雪原,去附近的几座城,我要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有同谋,千佳的死真如她所说,还是针对千城,针对我!”
  “是!”
  千城发生的一切,叶安并不知晓。
  他在松林边等了一个上午,终于等来要找的红松鼠。为此,近乎消耗掉三分之一的肉干。
  趁红松鼠被肉干吸引,叶安推开车门,小心靠近,在松鼠发出警告后,立刻停下脚步,同时集中精神,试图同对方建立联系。
  在那场生死搏斗中,为除掉阿胜,叶安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到松林。怀抱必死的念头,释放出全部绝望,意外同这只红松鼠建立联系!
  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听懂松鼠的叫声,同对方无碍交流,而是通过这种联系,他能理解对方的情绪,愤怒,喜悦,饥饿,满足。
  变异者。
  阿胜当夜的话始终萦绕在叶安心头,决意来到松林,专为验证心中所想。
  起初,松鼠来来去去,他全无当夜的震动,还以为是自己多想。直至红松鼠出现,特殊的感觉再次出现,确认不是自己的幻想,这让他欣喜若狂。
  叶安站在雪中,身上的毯子被冷风鼓起,脸颊和脖颈都被吹得生疼,他的心却变得火热。
  一步,两步,三步,他试着理解红松鼠此刻的情绪,察觉对方并无攻击的意图,小心走到树下,将更多肉干放到雪地中。
  红松鼠停止进食,锋利的前爪抓抓肚皮,耳尖的毛随风舞动,传达出一种类似疑惑的情绪。
  叶安缓缓蹲下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他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注视,稍有哪里不对,这些松鼠必然会将他撕碎。
  冷风一阵阵刮过,碎雪打在脸上,叶安蹲得双腿发麻,红松鼠终于发出叫声,咬住一条肉干,飞快爬上树。
  长短不一的叫声在林间传递,大量的松塔从树冠落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叶安掀开身上的毛毯,直接铺在地上,包裹住从天而降的松塔。等到叫声停止,松鼠返回松林深处,才将毛毯四角打结,沉甸甸地背在身上,转身返回雪地车。
  腿麻尚未恢复,行动间脚步踉跄,几次差点在雪中摔倒,叶安心中的喜意却抑制不住,扯痛嘴角的伤口,发出一声冷嘶。
  明芳告诫他远走,叶安也想走,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活动范围有限,最远也没远过这片松林。贸然离开,去到陌生之地,难保会遭遇什么,恐怕会死得更快。
  他所能做的,是凭借现有的条件和经验,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和红松鼠建立联系,确保在松林边不会被这个种群攻击,是他最大的收获。
  “房车没法再住,去松林西边。”
  为节省燃料,叶安给自己裹了三张毯子,撕开一片肉干送进嘴里,硬得几乎嚼不动,好在能补充大量热量。不顾开裂的冻疮,叶安用力搓着双手,直至手指暖和过来,能够灵活弯曲,立刻发动雪地车,依照脑海中的记忆,沿着森林边缘向西行去。
  森林西面有一座冰湖,湖边有一座废弃的木屋。之前叶安曾经误入,险些被藏在屋内的变异黑熊当做晚餐。
  非到万不得已,叶安不想去挑衅这头变异熊。可他需要庇护所,需要能遮挡风雪,让他熬过严寒的庇护所,那里是最合适的选择。
  想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他必须冒险,不停地冒险,哪怕将自己逼到极限,也不能轻言放弃。
  “无论如何,拼这一回。”
  叶安握紧方向盘,双目凝视前方,仿佛锁定猎物的孤狼。
  高大的松木向后退去,厚实的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哀鸣,木屋一角终于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