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这药吃了这么久……却总是不见好转。”
  他愁眉不展,柳凝温柔地安慰:“那也得按时服用……我陪着你慢慢等,总有一天会好的。”
  会好么?
  当然不会。
  这药通常由她亲自煎熬,每次少放那么一两味药材,拖着他的病,任凭怎么服药,也是好不起来的。
  多亏了卫临修对她的信任……有了他这份信任,她行事便利了很多,不少事总能糊弄过去。
  柳凝很自然地想到了景溯,斟酌片刻,轻声开口。
  “夫君昨日……为何会与太子殿下在一起?”
  “昨日在翰林院门口偶然撞见了太子,与他聊了几句,提到前朝一本典籍,宫里没有,我想起家中书阁内尚有一孤本,便邀他回府一览。”卫临修解释,“本打算在幽篁亭共览,结果……却与你们碰上了。”
  他语带笑意,谈到景溯时,似乎对他印象颇好,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完完全全被景溯设计了。
  柳凝犹豫了一下,问:“夫君觉得……太子殿下这人如何?”
  卫临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你问我如何……自是人中龙凤,谈吐见识都颇为不俗,品格亦是端正自持,若他能继位,自然是臣民之福。”
  端正自持?
  柳凝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担忧。
  景溯与卫临修走得越近,她的处境就越危险……那男人不是善类,身份又摆在那里,抗衡不得,远远避开才是上策。
  她不自觉地思忖起来,一抬眼,却见卫临修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怎么突然问起太子的事来了?”他好奇地问,“你以前对这些都不怎么关心的。”
  柳凝微顿,随后一脸自然地拿起小几上的团扇,轻轻扇了两下,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意妃娘娘去了以后,圣上对咱们府上的恩宠,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她蹙着眉,一片忧思,“圣上的身体也日渐衰弱,早晚这皇位要传下去……咱们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卫临修一怔:“这……可是我瞧爹的意思,他还没有站队的打算。”
  “以前那是因为意妃娘娘还在宫里,若她能诞下皇子,自然无需支持其他人。”柳凝语气轻柔,“但现在……恐怕公爹他心里,也是有了打算,只是未来得及说明白而已。”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就像闲话家常般,但卫临修听完,却是沉思了起来。
  柳凝看着他略有些凝重的侧脸,唇角微不可闻地弯了一下。
  她不求自己几句话就能决定整个忠毅侯府的行动,但至少可以慢慢灌输这样的理念。
  忠毅侯府如今的尊荣风光,全是皇帝给的,只有忠于皇帝,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自古人心不足。
  柳凝不信忠毅侯会甘心新君上位后,整个卫家便就此沉寂下去——而只要他动了这样的念头,露出端倪,便是犯了君王最大的忌讳。
  到时候,恐怕等不到新君继位,卫家便已经自断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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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凝劝告了卫临修后,听说他与景溯似乎走得更近了些。
  只是景溯没有再到侯府来,也没再逼她出来……这些时日,两人竟是一面未见。
  柳凝自然乐得轻松,只是偶尔会想起隐香寺见过的最后一面,他脸色略显阴沉,望着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是对她失去兴趣了么?
  但愿如此。
  只是心里始终萦绕着沉甸甸的感觉,柳凝觉得,想要彻底摆脱景溯的阴影,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眼不见心不烦,总归是称她心意的。
  春光正好,柳凝处理完府中事务,便挎着小藤篮在院子里折些花枝,打算插在轩窗边的琉璃瓶里。
  然而才折下一枝蔷薇,便有婢女替卫临修捎了话来,说是午后有场宫宴,叫她稍作准备,随他一起入宫。
  柳凝有些意外,但也只好收了篮子,回屋换了身玉涡色描花长裙,外罩雪青披帛,温柔雅致,却也不失端庄礼数。
  她梳妆打扮好后,卫临修已等在门口。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缓缓驶离大门,柳凝坐定后,轻声询问:“今日这宫宴……怎么如此突然?”
  卫临修苦笑了一下:“是宫中私宴,前些日子就定下了……只是最后才知会了忠毅侯府罢了。”
  他无需多言,柳凝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与除夕正宴不同,宫中私宴只宴请一小部分朝臣,多是皇帝心腹之臣,设宴以示恩宠。
  以往这等私宴,自会早早知会忠毅侯府,只是意妃暴亡后,忠毅侯府也不知犯了皇帝什么忌讳,渐渐被冷落起来,虽然未有降职捋爵的责罚降下来,却也不复最盛时的风光。
  也因此,受到了今日的怠慢。
  卫临修眉宇间隐隐带着忧虑,柳凝握了他的手,担忧地蹙起眉,心里却觉得多了几分快意。
  这才哪到哪儿。
  卫家踩着她亲人的尸骨,才登上这无限风光的地位,现在不过是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一点罢了。
  刚刚开始而已。
  柳凝心头划过重重念头,却听卫临修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卫家是在何处惹了圣上生厌。今日我们还能参加这宫宴,想来……是太子殿下在其中周旋的功劳。”
  听他提起景溯,柳凝心头微微一跳。
  她与景溯已经有段时日未见了,等下宫宴上万一碰上……说不准又是桩麻烦事。
  只盼这人对她,是彻底断了念头才好。
  第18章 “就这么喜欢他?”……
  宫殿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厚毯,墙壁边薄如蝉翼的纱帷垂下,乐师们引萧吹笙,合着靡靡乐声,舞姬们在中央跳舞,烟红纱裙的裙裾随着动作微微扬起。
  柳凝和卫临修在一侧的桌案边坐下,忠毅侯已经到了,坐的地方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的位置,都离御座甚远。
  平时都是离皇帝最近的那一个。
  宫宴上的大臣们都彼此心照不宣,与卫家一向往来热络的官员,今日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忠毅侯一人坐在桌案边,低头喝着闷酒。
  卫临修看了忠毅侯一眼,悄声叹了口气。
  柳凝在桌案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她同宴会上其他跟随而来的夫人一样,谨言慎行,只是小口品尝着眼前精致的菜肴,一派婉约端庄的模样。
  她低眉垂首,却忽然感觉有一阵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瞥,便与景溯的目光对上。
  他坐在皇帝御座边,一身深杏色的蛟纹袍,玉冠绶带,想来是为了迎合宫宴,衣着较平时华贵些。
  虽然预料到会与他相见,但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柳凝的心跳还是微微漏上了一拍。
  景溯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很久,很快从她身上略过,他隔着太远,柳凝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阿凝……阿凝?”
  卫临修轻轻地推了推她,“怎么突然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不舒服么?”
  柳凝回过神来,对着他笑了笑:“没有,只是忽然想起府里有些琐事,还没来得及处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随意敷衍过去,而卫临修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悄声:“你啊……这多思多虑的性子,和父亲还真是像。”
  他们俩相视一笑,一举一动间皆是温情款款,落在旁人眼中,自是一对恩爱缱绻的夫妻。
  柳凝余光又瞟了景溯一眼,远远瞧见他正闷头饮酒,似乎并未往这个方向看来 ,便松了口气。
  想来是真的不在乎她了。
  柳凝稍稍放下心来。
  宫宴很快过去到一半,皇帝与臣子宴饮笑谈,觥筹交错间,却有内侍匆匆赶到皇帝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惹得皇帝脸色一变,竟透出些焦急,只吩咐了几句,让大臣们继续宴饮,自己却从侧门快步离开了。
  众臣面面相觑,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便窃窃私语,甚至比皇帝在时还稍稍热络些。这些近臣们彼此之间皆有往来,互相敬酒,相处颇为熟稔。
  唯独忠毅侯案边清冷。
  柳凝也不与其他权臣夫人们来往,只是安静地待在卫临修身边,慢慢等待宫宴结束。
  然而一道阴影却落在她面前。
  景溯来到他们案边,端着一只酒杯,卫临修惊讶起身,受宠若惊:“太子殿下?”
  “只是来与卫学士共饮几杯,不必多礼。”
  景溯微笑着将酒杯斟满,与卫临修手中的玉杯轻轻一碰,没有看旁边的柳凝一眼。
  卫临修看着酒杯,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
  他的身体不适合饮酒,尤其是这宫宴上的酒,颇有几分浓烈。
  但卫家已是如履薄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拂了太子殿下的脸面,恐怕以后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卫临修紧了紧酒杯,犹豫片刻,还是喝了下去。
  他喝了半口,微微呛了一下,却还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玉杯见了底,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然而景溯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执起酒盏,在他的杯里重新蓄满了酒。
  再来。
  卫临修不敢抗拒,第二杯饮下后,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他喘了口气的工夫,第三杯又递到了面前,景溯将自己玉杯里的喝下去,含笑点头:“果然爽快,与卫学士共饮,孤之幸事。”
  他似乎对卫临修颇为赏识,言语亲近,可柳凝却发现,他脸上虽带着笑意,目光里却是她所熟悉的幽暗,透着一丝冰冷的戏弄。
  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用好话把卫临修架起来,逼着他进退两难,若是不陪着继续共饮,那便是不识抬举。
  但柳凝却不明白景溯这样做的用意,刁难卫临修,对他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