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知晓,你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我的故事,或许引不起你心中半分涟漪。”秦长雁缓过神来,凄凉一笑,盘腿坐下,还带着血泪的脸扬起,盯着默然不语的京落晖。
  此事是她心中永远的痛,秦长雁看向那副躺着她仇人的棺材,轻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此事,是我无争玄谷与他们的恩怨。你不是正道之人,不会劝我放下,更不会将我供出,不用急着反驳我。自成了怨鬼之后,那些曾经看不明白的,我似乎都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我确实不会帮你,也不会供出你,这对我没什么好处。”京落晖手一抬,将鬼力打回秦长雁身上,助她稳固身形,“你与秦卫两家要如何收场,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得到了我要的消息,自然不会参与此事。”
  秦长雁说的没错,京落晖并不是正道之人,若是裴与衡在此,或许还会劝秦长雁放下仇恨,再找机会送她轮回,但裴与衡是一个好人,京落晖可不是。
  他来此,是因为鬼城,得到消息了,那这几方势力之间的恩怨情仇,自然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京落晖深知仇恨难解,这浑水他并不想淌。
  秦长雁原名知灵,是溪城城主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小就跟着城主夫人长大,一直都生活在无争玄谷。无争玄谷惨案后,她自杀身亡,以自杀形成的怨气跟鬼力结合,硬生生把没有修为的自己变成了怨鬼,接着便来到中原寻找仇人下落。
  越是寻找,越是痛恨。痛恨她的仇人能够活得如此幸福,有妻有子,名声显赫,受人尊敬崇拜,所有不堪的过去被他们亲手掩埋。这叫知灵如何能甘心?
  她游荡人间已久,聚集鬼力,看准了秦家嫡女秦长雁,准备杀她寄体,但中途被卫问余发现,卫问余追着这怨鬼到了鬼城,知灵这才借机脱身。
  “真正的秦长雁已经被你杀了?”京落晖想了一会儿,“那鬼王与慕容望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望,我知他们是清阳派之人,当时存了心想让鬼城现世,我知道三教和流不一定会管,但清阳派掌门会。”秦长雁小心看了一下京落晖的神色,“在准备寄体秦长雁之前,我已经与你口中的鬼王做了交易,他说只要我把轮回机会舍去,就能给我鬼力,助我实力大增......”
  “你可知此事后果,舍去轮回,鬼界三通也保不了你,你只能消散人间了。”京落晖并不怜惜秦长雁,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鬼王的做法让他疑惑,这交易在他眼里也不值得。
  但此话一说出口,他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也对一个人这样说过,只是脑海中又想不起此人面容,这种空白的不适感让京落晖心思莫名。
  秦长雁苦笑一声:“自我走上此路,便不计后果了。”
  她又想起秦母手中的祁字,有些犹豫道:“只是这祁,我却想不起是哪一家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一家与秦家结仇的印象。”
  “嗯?”京落晖略一思索,“你可知道云祁山?”
  “云祁山?”秦长雁勉力回想,“城主生前,确实与其他两家交好,一是枫月清潭的御家,另一个就是云祁山,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想不起云祁山那家名姓。”
  京落晖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如果鬼城一事是由秦卫两家合谋,那其他两地,是否也与这两家有关呢?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不顾一切的灭了三地满门?
  秦长雁调查多年也没有结果,京落晖更不可能在目前就知道了,几方如此深仇大恨,不斗个你死我活,双方都难消恨。
  只是跳开这局面来看,这仇恨根源究竟在哪?鬼王几次三番与鬼城之人做交易又是为了什么?
  唉,头疼啊。
  京落晖开始埋怨裴与衡给他找的活了,这都什么事啊,一个接一个,仇恨互叠,未解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他莫名庆幸自己与此无关,不然这火要是烧到他身上,京落晖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长雁来此对京落晖坦白,不过是想让京落晖赶紧离开,秦漠已死,她目前只需要撺掇秦母复仇,即使秦非遥再理智,也难逃这母子恩情的陷阱。
  为了复仇,她早已不择手段,人伦亲情,也只能成为她利用之物。
  秦母思来想去,既想复仇,又觉不妥。丈夫之死使她悲痛难耐,多年夫妻,相濡以沫,其中深情,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抹灭,更何况是这无妄之灾,如此大仇,秦母怎可能不想报?
  但也就是因为她有大仇必报之想,才有她犹豫之刻。她因丈夫之死想复仇,那人因当年之仇来报复,本就是同一种想法,又何谈对错?秦母自知秦家的确是欠了对方,即使多年行善,那人也不管不顾,秦漠身上的剑痕深可见骨,每一道都藏着无尽怒气。
  此人仇恨,远超秦母想象。
  既是前仇,冤冤相报,秦母不知是不是该延续仇恨,又是此人修为之高深让她心惊,不知自己有没有能力复仇。两因叠加,更是让秦母犹豫。
  秦长雁早已知晓她心中所想,哀叹道:“我刚才去看了父亲,父亲身上那么多伤痕,此人就算要复仇,怎么能以此手段?父亲还说他不会伤母亲,谁知道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人已经如此心狠手辣,怎么能保证他不想赶尽杀绝?”
  此话惊醒秦母,如同惊雷乍响,让她又惊又怕。
  此人痛恨秦家至此,万一有灭门想法呢?
  “我听说卫家分支也被杀了不少,许多无辜修士也丧命于此,万一也是此人所做,不就宣告了他是要赶尽杀绝吗?”秦长雁满脸愤恨,“母亲,您想着不将仇恨延续,可是将仇恨延续的,不正是此人吗?手段残忍,赶尽杀绝,不惜牺牲众多无辜,难不成母亲还觉得他只会对父亲一个人寻仇?”
  此话说得连秦长雁自己都羞愧了,她骂着那个不知名姓的人,每一句都好像在骂她自己。手段残忍,赶尽杀绝,不正是她想做的?她虽不知此人与秦家到底有何仇怨,但不得不说,此人做了她最想做的事。
  只可惜她没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不能手刃仇人,还要借助他人身份。
  秦母被秦长雁此话说动,但又有些犹豫:“只是,此人实力高强,我担心你们为了报仇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父亲一生为善,前来吊祭父亲的名门侠士不在少数,再说,父亲之死也有卫家的原因,卫家总不能坐视不理吧?此人不除,卫家也处在险境之中,想来卫行歌也不会拒绝与我们联手。”
  秦母怔愣地看着秦长雁,女儿的变化让她心惊,秦长雁自幼不忍杀生,就连遇到怨鬼,也是以超度为先,平时更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曾经还感慨幸好有秦非遥在一旁看顾,不然秦长雁这样过于温和的性子,也不一定尽是好处。
  可眼前的秦长雁眼里冷静淡然,口中却说着令她讶异的话,这样敏锐和果断,为复仇不惜搭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秦母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秦长雁也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引起秦母怀疑,便直接道:“母亲,父亲之死,早让我看清楚了。你瞧这一生为善之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如此残忍的手段,既然使了,就不能怕别人报复。”
  这话是秦长雁多年来一直想对秦家说的,无争玄谷不理俗世,一处世外桃源尽享安宁,最终却因秦卫两家灭亡,既然如此,也怪不得她来报复。
  不然,还有谁记得这个地方,还有谁知道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卫家自顾不暇,怎么能与我们联手?卫行歌早已不堪重负,那些侠士,若是知道了我们与那人之间的仇怨,也不一定会插手此事。”秦母很清楚那事若是曝光,秦家不一定能讨着好,而且一旦说出去,又是新的麻烦,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母亲这话也的确有道理。”秦长雁点头,随即垂头丧气道:“若是我们秦家还有难春宝典就好了,这样还能牵制住卫家,唉,只可惜这机会早已没有了,我也只是空想。”
  秦母一愣,犹豫不决,难春宝典......她该将此事说给秦长雁听吗?
  若是......
  侍女匆忙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少爷回来了!”
  秦长雁只能暗恨,勉强笑道:“母亲,非遥回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去吧,也好跟他商量此事。”秦母搭着秦长雁的手,缓缓向外走去。
  秦非遥听到此事,如同晴天霹雳,连忙辞别卫行歌就赶紧回来.他没有修为,本不应该这么迅速,但萧钰内力深厚,将秦非遥一同带过来,也比他平时快了不少。
  “父亲!”秦非遥匆忙赶到灵堂之前,见到那副冷冰冰的棺材,即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扑在棺材前,呜咽痛哭。
  他生母身份卑微,走得也早,小时自卑敏感,唯有秦漠一视同仁,让他与秦长雁有同样待遇。而秦母对他甚好,多年来也视为亲子,既是恩,亦是情。
  父亲在他心里比山高,永远是无所不能的,即使是秦非遥这般聪明,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不敢置信,却也不得不信。
  秦母见此,更是悲怨交加,对下手之人的恨又多了一成,连忙上前搂住秦非遥:“我儿,够了,你匆忙而回,本就疲惫不堪,切莫太过伤心。”
  “母亲......父亲是如何、如何,怎会如此啊!”秦非遥死死抑制自己的嗓音,不想让秦母听出他的慌张无措,但一开口,却全然暴露。
  秦母也悲伤难抑,不知从何说起。秦非遥转向去看秦漠身上的伤口,那不忍入目的躯体让他惊愕不已,又怨恨不已:“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又为何而来?”
  秦母拂袖长叹:“此人为仇,却如此残忍,早已偏离本性,不得不除!”
  京落晖仍在灵堂中,闻言看向秦母,又瞥向一旁的秦长雁,对方避开他的眼神,一脸担忧地扶着秦母,他心中了然。
  是他小看了秦长雁,这撺掇能力还是挺厉害啊。
  秦非遥没有回答秦母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京落晖。
  京落晖岂能不懂,立马随便编了个借口离开,还沉浸在灵堂悲痛的栎青也被他拉走了。
  栎青迷迷糊糊地被他拉回别院,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又有些疑惑:“我本以为她还在伤心。”
  “你没想错,秦夫人的确还很伤心。”京落晖知道他疑惑什么,“但有时人就是如此,因为悲痛难忍,心中便多了另一种心情来压抑悲痛,这就是恨了。”
  “恨就能不悲吗?”栎青依旧不明白,但见京落晖难得跟他多说话,又想跟他多说几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京落晖是个能聊下去的人:“不悲便谈不上恨了,只不过是以这种方式来放过自己,恨着仇人,便能有一个目标,在目标达成之前,似乎就来不及沉浸于悲痛之中。”
  “似乎?”栎青有点迷茫,他反手拉着京落晖的手腕,毫不意外地被面前之人挥开,这几天都是如此,栎青也习惯了,“为什么是似乎?”
  “你可真是会抓重点。”京落晖无奈一笑,“我说是似乎,就是因为情是世界上最难掌控的东西,恨也一样。本以为恨着就能忘记痛,以为杀了仇人就能放过自己,但大多数人,在仇恨之中,往往无法放过自己。”
  越陷越深,才是常态。
  栎青这回明白了,他不再询问,反而有些感慨:“这滋味,我最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