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院长在忏悔着,鹿弥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没有发现、没有过多的关注、没有及时阻止,一切都是合理且能让人明白的,但是他们造成的后果,他们对那一对双胞胎兄妹的伤害,确实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鹿弥拿了交际花的照片给她,这个人你还认识吗?
  院长看着他的脸,抽了一口冷气,认识,以前陆氏兄妹的老师就是他。陆氏兄妹之所以那么凄惨,就是因为他的漠视、鼓动,我们在之后就辞退了他。后来,就听说他发罪,被抓起来了。
  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犯。鹿弥告诉她。
  院长现在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在那时候,我们怎么看得出来呢?不是所有的变态的脸都有变态两个字。
  鹿弥静默一会,又翻出了几张照片,都是监狱里关着的人,这里有认识的吗?
  有几个,跟他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去逛街的。院长指的街,是夜晚有不正当生意的街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得那么详细?她有点疑惑。
  鹿弥合起眼睛一笑,我是一个记者,我要将这些事情都调查清楚,报道出来,然后让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他天生有这样的本事,说什么谎话都有说服力。
  阿门。院长有些欣慰,如果是这样的就好了。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好。
  找了两个地方以后,鹿弥依旧没有安兰德的踪迹。
  他终于来到了最后的街道。
  他坐在遇到少年的长凳上,看着电车在自己的面前驶过。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他从胸口的地方,将项链拿了出来。他打开盖子,看到了那一张模糊了脸蛋的碎花裙少女。
  朱莉安娜。他念着她的名字,可是脑袋里面空荡荡,没有一点关于这个人存在的记忆。你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微微笑着,然后双脚在地板上动来动去。这一份幸福又叫他羞赧的情感,叫他有些躁动。
  他一直盯着脚板,偶尔会抬头。在一次往前面看的时候,正好有一部电车离开。
  沙尘漫天,飞舞的颗粒让面前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薄纱,有一个人影正好站在对面。
  鹿弥的笑容渐渐停滞,对面的是一名少女,亚麻色的长卷发,穿着一条连衣裙。她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微微抬起的脸庞骄傲又冷漠。她跟鹿弥对上了眼睛,嘴角轻扬一笑。
  心脏扑通一声响。
  面前的铁轨、灯火、天地一切的一切都随风化为了尘埃。
  鹿弥忍不住站起来,他想要跑过去。
  但是少女只是朝他轻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了。
  等等!当鹿弥开口的时候,他都被自己撕心裂肺的吼声给吓到了。
  他的脑袋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很疯狂,但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想要赶上那位少女,但就在他要跳下轨道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小心!
  呼。电车在他的面前呼啸而过。
  微凉的触感让鹿弥一下子就回过了神,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他刚刚真的走了过去,就会一脚踏空,然后滚进铁轨里,被碾压成肉堆和骨头。
  谢谢。他感激地低头。
  不用谢。少女的声音就像是春风一样怡人。
  鹿弥在看到了拉住他手的人是谁以后,他的表情彻底僵硬了。
  电车停在他的面前,倒映着他僵硬的表情,以及那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少女。
  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了。少女仰头,看着他,我是陆嫣。
  鹿弥跟她交握的手开始变得冰冷。
  哥哥,我在玩捉迷藏。她说出了跟少年一模一样的话。
  你是捉人的鬼?还是被捉的人?鹿弥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跟避而不答的少年不一样,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是捉人的鬼,同时也是被捉的人。她也问,你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鹿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是的话,你就是我的恩人。她笑了起来。你杀了那一对禽兽。
  鹿弥的手动都不敢动,只能任由她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心。你们到底在那里,遭遇了什么?
  电车发出了警告的声音,就要关闭车门。
  我们遇到了很多事情。陆嫣拉着他上了电车。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电车的位置上,鹿弥僵硬得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我不是什么坏人。陆嫣紧握他的手,我在找我的哥哥,然后我恰巧那天看到哥哥跟你坐在一起,也许他还会来找你吧,所以我才来的。你不用担心,我对我的养父母没有什么感情,我不会报仇的。
  你的哥哥,名字是陆适。
  我的哥哥,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陆嫣望着电车的顶,开始回忆。以前我们在街边流浪的时候,他都不让我出门,说外面的街道很危险。他每次都会带回食物给我,但是伤痕累累。我每次问他,他都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摔倒了而已。后来去了福利院也是,他一直被骂一直被欺负,但就是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鹿弥顺着她的话问,他会因此对这个世界开始抱有恶意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
  你呢?鹿弥渐渐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们之前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的话,你之前在养父母的家,你应该遭遇了
  陆嫣用力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说下去。下车吧。
  鹿弥被她的气势所撼动,遵循着她的命令离开。
  他们的面前,是那一条混乱的街道。
  陆嫣拉着他前进,他们路过的街道,有人在吸食着毒品,有人扶着卖身的**在嬉笑,甚至还有几个人强行拉着不愿意的少年离开。
  你看这条街道,就是我们长大的街道。我们看尽了这些东西,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呢?陆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妄。如果我们生来就要遭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要出生?不!我们的出生也是因为意外!
  鹿弥没有反应,他从一开始的惊吓,到现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望着暗黑的街道,在这里,仿佛白天根本不会来到。谁的出生不是意外呢。最后,他忍不住吐槽了这句话。
  陆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是呢。
  鹿弥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然后问她:你说了那么多,该是我说话了,我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陆嫣并不奇怪他会说这样的话。
  第一个问题,你的养父母是你杀的吗?
  陆嫣眯起了眼睛,她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有这样的疑问。不是。
  第二个问题,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来找我的做什么?
  陆嫣笑笑,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度过一段时间,直到我的哥哥出现为止。
  鹿弥盯着她,大眼睛一眨,要是我不同意呢?
  陆嫣甜甜一笑,别有企图。我随便一叫,哥哥你就会重新入狱,而且我会上庭控告你。
  鹿弥打来一个喷嚏。
  不过他不是被这个小孩给吓的,而是因为,入夜以后的街道实在是有些冷。
  他转头望着陆嫣,也是甜甜一笑,笑容跟她如出一辙。
  如果她能提前知道鹿弥是一个小作精的话,可能就不会打他的馊主意了。
  我其实是不介意带着你。鹿弥低下头,一副可怜的样子,但是我都没有钱,没有办法去住旅馆,我一个人睡大街是没有关系的,毕竟我就是一个粗糙的男人,但是你不一样。
  陆嫣还以为鹿弥是想借此摆脱她,她笑吟吟地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我有钱。
  那真是太好了。某人完全不觉得让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付钱有什么问题。
  鹿弥和陆嫣兴冲冲地奔去旅馆,旅馆的老板收了钱,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们一串钥匙。
  这个老板好大胆啊。都不怕我拐小孩。鹿弥用食指扣着钥匙圈,在手里转来转去。
  这一条街道,没有人会管那么多。陆嫣回答,她对这样的现象习以为常。
  他们开了一个双人床的房间,鹿弥一坐下就说:谢谢,今天跑了一天,嘴巴有点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陆嫣横了他一眼,然后倒了一杯水给他。你要糖果吗?她问。
  吃糖果就更渴了。鹿弥拒绝了她。小孩子不要吃太多的糖,如果你有多余的钱的话,我们去街上买两套衣服吧,我没有多的衣服穿。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陆嫣忍不住提醒他,你现在是通缉犯。
  通缉犯也要穿衣服。
  陆嫣拿起床上的枕头扔他。
  鹿弥被打中,摔倒在床上。
  枕头从他的脸上滑落,那一张白净脸上,正对着灰色的天花板。而他那双黝黑的眼睛,跟这灰暗的天气非常融洽。
  鹿弥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自己未来是怎么样,但是他现在有一件事情在意得不得了。
  那一个女孩子,车道对面的那个女孩子。
  他摸着胸口的项链。
  他觉得她有点眼熟。
  陆嫣坐在另一边的床上,趁着他发呆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她其实对他影响深刻,除了他可能是杀人嫌犯这一个因素以外,还因为,这个人有一种吸引人的感觉。仿佛黑暗的森林中,升起的一点亮光。
  第11章 少女与橙子
  接下来的日子,鹿弥似乎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少女可能是穷凶极恶的创世神。他跟陆嫣在一起,心安理得地花着她的钱,吃好的穿好的的。他陪他找哥哥,也顺便找安兰德。日子过去了几天,他们却都一无所得。
  鹿弥因为被安兰德训练过,他经常会关注新闻,他发现自己被频繁拍到出现在各种各样的犯罪现场。
  有一个男人被杀了,乱刀砍死。新闻报道的时候,有鹿弥出现在死者家门口的照片。男人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上高中,在摄影机的前面,哭得忘乎所以。接着,还没有过一天,又一个男人被杀了,他年轻的妻子被吓得失去了声音。而记者在采访的时候,又拍到过鹿弥跟死者在一起谈话的照片。
  鹿弥仿佛是这一个城市的毒药,他横空出世,随即把这里搅动得翻天覆地。
  富家女的丈夫被谋杀了,是他做的。山里头姑娘的一家人被屠杀了,是他做的。一个平白无故的大学男生被杀了,是他做的。
  其实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犯下那么多的罪恶,但是整个城市犹如被催眠了一样,把所有发生的案件都冠上他的名字,诉说一切的罪恶都是他犯下的。
  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吧?鹿弥看向这段时间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小姑娘,可怜得都要哭出来了。
  知道。陆嫣没有跟他分开过太长的时间。我甚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愿闻其详。
  你看。陆嫣指着电视。那一个哭着的高中生,杀掉她父亲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她的母亲早就死了,她的父亲是一个禽兽,大概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她早就想杀掉他了。
  接下来,那一个年轻的妻子,是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还年轻的时候,就被那个男人拐回家,后来逃回家了,父母收了男人的钱,又把她给送了回去。
  富家女也是,他的丈夫比她年轻比她好看,就是穷。当初她用甜言蜜语把她骗去结婚,结果后来暴露了,他一直在谋划杀死她,好继承她的财产。
  山里的姑娘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被抢到了山里,做了别人的妻子,一逃跑就会被打。好不容易生下来一个孩子,还被卖掉了。
  陆嫣轻飘飘地说着,仿佛还真的是这个的神,站在最高的顶端,俯视凡人的喜怒哀乐。有些人死了才能解脱,才能让人解脱。有些人一早就想要动手,不是任何的欺辱都能深埋进密封的宝盒。你的出现就是一个引子,就像把一块面包扔到饥饿的狼群,杀意蔓延,所有的罪恶都可以归咎到你的身上,所以大家可以唤醒被压抑已久的真正人性。人的本性,就是不想要被压制。
  鹿弥听着她的话,想起了安兰德对这个世界的定义。
  犯罪世界。
  犯罪究竟是因为人的体内保存着生来基因的恶,还是因为委屈与不公长期以来被死死压制在一个潘多拉的宝箱里,当罪恶一涌而出,当宣泄欲撬开了密封的枷锁,怪物就跑了出来,吞噬掉了原本普通的人。
  不过也好。陆嫣看着鹿弥,眼底压抑着疯狂。你不觉得人太多了吗?
  鹿弥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人太多了啊。在这个人的面前,她忍不住说出自己的主张。这个世界的太多资源是不可以再生的,甚至是我们居住的躯壳地球,他已经是一个世界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容忍膨胀的人口。这时候,我们迫切地需要控制、减少人口,但是人口问题是不会一下子就得到有效的改善。但是啊,但是啊,那些人类的灾难,地震、龙卷风、海啸,可以一下子就减少好多的人口。这种方式,算不算是地球的一种自然保护系统,防止自己被过多的人类挖空侵害。
  鹿弥在观察着她,我们现在说的是犯罪的问题。
  对,犯罪。陆嫣滔滔不绝。天灾最大的弊端就是,它是无差别的,好人和坏人都会一起死亡。犯罪就不一样她本来非常兴奋,正想把自己的思想都倾泻出来,但是她不小心抬了头,撞上了鹿弥的眼睛。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冰冷得就像是千年的雪。
  她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