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
  这倒稀奇了,一百多年了,宋子沛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他辜雪存不懂情爱的人。
  辜雪存沉思了一会,问:“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难道你就懂了?”
  宋子沛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面色一僵,脸颊飞起一片薄红,道:“我……我自然是比你懂的。”
  辜雪存这下来了兴致,稀奇道:“哦?那你说说?”
  宋子沛结巴道:“有……有什么可说的?”
  辜雪存饶有兴致的盯着他打量了一会,把手搭上他肩膀,低声道:“喂,宋兄,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这话说的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原因无他,辜雪存可实在不敢再招惹一个紫霄派根正苗红的宝贝疙瘩了。
  谁知宋子沛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急急否认道:“怎……怎会,阿月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这幅神色不似作伪,辜雪存心内稍安,哈哈笑道:“逗你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宋子沛红着脸答道“你千万别误会,其实我……我只喜欢女子。”
  辜雪存“噢”了一声,奇道:“我还以为你们紫霄派一个个都是静……呃,你师尊、我师尊他们那副六亲不认、清心寡欲的模样,没想到你对自己认识的还蛮清楚的嘛。”
  宋子沛却认真道:“也没有人规定,踏上修行一道,就必须得孤家寡人啊。若能得一位心意相通、生死与共的道侣,也……也算……”
  宋子沛说了一半,发现辜雪存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自觉尴尬,结结巴巴更加说不下去了。
  辜雪存回过头去,轻声道:“还以为你是什么情圣,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宋子沛茫然道:“……何出此言?”
  他们已经走出了学宫的大门,若隐若现的云雾笼罩着一个个或高或矮的山峰,苍翠山峦间狭长的青石径曲曲折折穿插其中。
  辜雪存眼神飘忽,语气似笑非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宋兄,你当是这凡间的话本故事么?”
  “凡人寿数短而欲无穷。财、色、名、食、睡,此五欲障目,使其在红尘中百世轮回不休、历劫不止,其身却不知沉沦之苦,永堕尘惘之中。爱欲虽不在五欲内,本身也不过是以贪嗔痴三毒为根。宋兄,你还未入世,怎么自己已经先种下执念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听的宋子沛一愣一愣,半晌没答上话来。
  辜雪存扭头看他,道:“怎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宋子沛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你说的不错,如此一看,其实你慧根不浅,比我强的多。难怪小师叔会中意你做他的亲传弟子。”
  辜雪存哼声道:“要什么慧根,有点脑子就该知道,人做什么都脱不去一个欲字。什么心意相通、生死与共、一生一世一双人?全是鬼扯。凡人成婚也罢,修仙的合籍做道侣也罢,无非求财、求色、求个心安理得。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偏要扯个深情做大旗,也不知是在忽悠自己还是别人。宋兄,听我一句劝,早点看清自己,还能少些烦恼。”
  宋子沛摇头失笑道:“倒是我小看你了。你不该拜入紫霄派,该送你去刀佛梵境做佛修来着。”
  辜雪存连忙道:“别别别,我可不想和那些带毛的和尚混在一起。”
  两人闲话间,已经行到了讲经阁前,辜雪存从怀里摸出证明身份的玉牌,跟着宋子沛进了讲经阁大门。
  宽敞的大厅内此刻竟然已经聚集了二十来个弟子,人声不算嘈杂,但也听的见他们在谈论些基础的修道感悟。
  宋子沛见辜雪存抻着脖子打量他们,解释道:“讲经阁内有七层,一层是讲经堂。每月初一十五,都有论道会,内外门弟子皆可参与。有时候也会有亲传弟子,甚至几位师叔师伯们答疑。像你师尊,一般都是在初一论道会答疑,虽然并非每月初一都如此。但初一的讲经阁也是因着小师叔,最是摩肩接踵、挤的吓人。”
  辜雪存咂舌,道:“就他,还答疑?”
  一次答两个字那种??
  宋子沛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次门派大比后,想拜入天决师叔门下的弟子,都是多如过江之鲫。你倒好,没事就编排自己师尊。”
  辜雪存讪笑道:“我哪敢啊。”
  两人顺着木质楼梯,走上讲经阁二层,宋子沛在一个书架前翻翻找找,摸出来一本厚的吓死人的古书。
  辜雪存定睛去看,只见封面上用篆体写着《符箓全藏》四个字。
  宋子沛在拓印书籍的长案前坐下,将那本书翻到某一页,在符纸上照着书上的模样,画下了个古怪的符文。
  他运笔间颇有章法,虽看似随意,其实以辜雪存的眼界阅历,一望便知这样一笔成符的能力,绝非是每个这个年纪的修士都有的。
  宋子沛拿起那张符纸,吹干墨迹,递给辜雪存,笑道:“拿回去吧,我原想教你画,只是此道冗杂,修习损耗心力。你初入道门,还是少沾惹着些为宜。”
  他把那本《符箓全藏》原样放回书架,带着辜雪存下楼准备回去,温声道:“这道驱虫符虽然简单,效用却久,管个半年应当问题不大。”
  一楼论道会仿佛已经进入尾声,宋子沛扫了一眼上首那个白衣青年,道:“今天是十五,人要少些。其实岳师兄答疑也很是耐心尽力,能得他指点一样受益匪浅。”
  辜雪存扭头一看,上首那正温言回答问题的青年,正是岳眠。
  一见他辜雪存就想起山门撞钟那暗无天日的七天,当下便打了个寒战,赶忙转移话题道:“你不也是亲传弟子,怎么不来答疑?”
  宋子沛一愣,失笑道:“我?我年纪在亲传中最小,入门还没几年,丹都未结,答哪门子的疑?”
  他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辜雪存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近乎于慈爱的笑容:“对了,现在最小的应该是你了。”
  辜雪存:“……”
  正此间,那边人群中却一阵喧哗,仿佛一滴滚油落入了水中。
  弟子们或低沉压抑、或难掩兴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天决师叔!”
  “今日不是十五吗,难道我记错日子了?幸好今天来了,回去告诉他们今日天决师叔来过,他们一定后悔死了。”
  “可是,今日是岳师兄答疑,怎么天决师叔又来了,难道师叔记错了日子?”
  辜雪存背对着讲经阁正门,他本来正在和宋子沛说话,此刻虽然听到了那边弟子们的喧哗声,却还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半晌,辜雪存才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回过神来他们说的是谁,僵硬的转过了身去。
  讲经阁正门,站个身形高大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他一身玄衣,肩背挺拔,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坠着浅色流苏的碧□□箫。
  那人的五官面貌虽然逆着光,远远的看不真切,反而生出了几分飘忽的美感,如梦如影、似真似幻。
  这架势简直像天仙下凡。
  路决凌浅淡的眸子淡淡的在人群中逡巡,仿佛在找什么人,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站在楼梯前的辜雪存身上。
  喧哗声先是渐渐平息,最后又安静的近乎诡异。路决凌却恍若未闻,只是朝着某个方向行去。
  天决真人或动或静、或行或止,就连走起路来都好看的像是副美人图。
  他在辜雪存身前站定,男人的身形投下了一片阴影,将辜雪存完全笼罩其间。
  整个讲经堂鸦雀无声。
  “今日晨课已毕,你为何迟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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