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月盟少主
  他们步上山径,走了好一阵,终于停在浩荡的朱门前。
  几个男僕,熟门熟路得接了她东西,只道辰夫人在堂,让开了门。
  「呦,阿禾来了。」
  他们才进大门,沿径走近堂主府邸,却听得一声高呼。
  几名青年男子院内对练着剑,见了夏怡禾,一人使剑挑了件披掛在旁的外衣,直往她拋来,笑道:「洛翎飞,你的外袍也飞了!」
  「山城安!」那显然叫洛翎飞的青年慍怒,低吼了一声。
  衣袍落在夏怡禾脚前,无垠忍不住好奇的瞧了她一眼。
  她倒喜欢过那洛翎飞,还曾送他一朵白棠花,人家却不领情。
  夏怡禾垂下眼,正犹豫要不要伸手捡那衣袍,她从前那心意天真,如今早也明白,她不过是个农家姑娘,喜欢人家少爷,只叫自己丢脸。
  洛翎飞并不来捡,反倒另一男子几步上来,抄过了衣, 斜瞪了她一眼:「别泥脏他衣服。」他拍了拍衣,又道:「夫人等你一阵了。快走吧。」
  她垂着的眼,倏然转了圈眼泪,头遮掩似得低了低,应了声,连忙起脚要行。
  「辰颺,何不让她捡…。」那叫山城安的男子侧头嚷着,甚觉无趣。
  「洛阿飞,斩桃花就乾脆点。」那叫辰颺的男子回身而走,淡淡飘了句。
  她白白净净的手,指甲修得齐,半点泥也没有,难道还比他这月盟的地脏了?
  瞧那山城安轻佻,辰颺自大,洛翎飞冷傲,无垠有些不平,不知何起的血气,他一跃身,自辰颺手上抄过了衣。
  辰颺一楞,起了怒气,回身起掌打向他:「你是谁?不知道这是谁家么?」
  无垠对着他掌式,半分不退让。一带内劲绵长厚实,如夜似河,沉沉压着辰颺走飘逸轻灵的掌路。
  辰颺皱起了眉,只觉这内功,高自己不少,半点不似他这年纪能有的水平。
  「无垠,住手!」夏怡禾惊慌地喊了声。
  后头洛翎飞见辰颺竟打无垠不下,跃上来,连递了一路掌式,出手较辰颺凌厉了些。他下盘沉稳,劈掌精锐,既灵动又贯着厚劲,在叁人中,武行明显最好。
  无垠气带如泥般缓滞,如枝藤错织,出招不若洛翎飞疾凌,密密实实,天罗地网似的应他百招,洛翎飞劈是劈着,力劲尽让无垠消了大半。
  无垠瞧着他掌路,抓了破绽,本想一跃如树拔地起,狠勾洛翎飞一拳。听见夏怡禾喊声,顿发觉自己这不爱惹祸的性子,竟踩着人家地盘挑事,恐怕要连累她。
  收敛了怒气,他硬是缓了攻势,却还有些不甘,身子一晃,连闪过洛翎飞和辰颺左右应合打来的一连串绵延似云的掌袭,将那外袍掛回了架上。
  「好!」后头堂阶上踏下了一清瘦的中年男人。几名青年一揖,有的喊爹,有的喊叔父。
  「辰颺,你要接这堂,不能只靠张嘴。」月盟乌尔堂主辰昕,扫了遍叁人,沉声责了句。
  辰颺一揖,有些不平,输了是事实,但就连洛翎飞也拦他不下,明明是这人不平常…。
  夏怡禾几步奔上,怨了无垠一眼,膝一弯要跪,道:「堂主,是阿禾不好…。」
  「站着说话,阿禾。」辰昕一双眼定在无垠身上,问夏怡禾道:「你哪里找来的帮手?这小子身手不凡。」
  辰颺,是他的大儿子,几个孩子之中,也最像他,縝密多谋,预备接下乌尔堂主。那洛翎飞,是洛青与星寧夕留下的儿子,自小养在他们家,天资极佳又肯上进,论谋略论武行,比之当年的洛青,还要出色。虽说让老夫人祈安宠得狂傲了些,终究掩不住光芒,年纪轻轻,已领了少将,日后,当领军接兵事总长。若非他年纪较前盟主秦瀟家的孩子小上不少,甚至还考虑让他领衔月盟。另一青年山城安,则是当今兰台堂主山藤家的长子。两家熟络,孩子同往昔一般来去在兰台及乌尔间。
  「我…只知道,他…叫无垠。」夏怡禾也不知道这无垠身手如此了得,月盟几位少主打他不下。「无垠…?」这称呼没头没脑,称不上姓名。辰昕忖着他身手,问道:「你和岱山暮家有关係,还是青川昭家人?」
  那面容…,虽在外混得野了些,竟几分像从前的星寧夕,相貌端正,只一双细长黑沉的眼与她杏眼不同,似巖靖峰,又似莫洹。
  辰昕本还笑着的脸,倏然显得严肃,又问道:「你…今年几岁?爹娘是谁?」
  岱山暮家…?无垠想了想,他不知道什么岱山暮家,只知他那算做爹的确实姓暮,但他和暮允虽一起生活,却也不是血亲。
  无垠轻摇了头,应道:「我不知道爹娘是谁,让大山里的侠客收养。今年十九。」
  辰昕听着,微皱起了眉。他没爹没娘,年纪算来相符。
  这无垠同夏怡禾站在一块儿,倒让他想起了些过往。
  「怎么了?阿禾不是到了么?」后边儿一女人走了出来。
  「暮樱,你瞧这少年…。」辰昕立将她拉来,指了指无垠。
  暮樱依言一瞧,睁大了眼,急下了几层台阶,拉起他衣袖细瞧,又触电似的收了手。
  错不了,那孩子他抱过几回,这隐隐仙质,她还记得,只如今骨子里多缠了道魔气,好似植在他体内似的。
  她心里才想着,他该就是当年星寧夕在辰家丢了的孩子,父亲是青川莫洹君,无垠脸上倏然透出掩不住的惊讶,他果然,还同莫洹有双奇特的眼。
  她回头,向辰昕点了个头。
  夏怡禾好奇地瞧着这堂主与夫人变了脸,怯声道:「我…闯祸了么?」
  「没有,我还要谢谢你。你今日,恐怕得多留一会儿了。」」暮樱牵起她,笑了笑,又道:「你那字,练得如何?」
  夏怡禾不知暮樱何以言谢,只听得她问字,便从袖中摸出了张宣纸,递给了暮樱道:「夫人,这名字,我好好练了,哥哥们也瞧过了,既是夫人起得名,他们都说好。」
  暮樱接了过,宣纸上秀丽端正的字跡,重复写落着夏怡禾叁字。
  说来暮樱挺喜欢这女孩,她白棠花照顾得好是真,那仙质与一身花香像极了星寧夕。既让她遇上了,她觉得冥冥之中,自是天意。她曾经想买过她来做女儿,老夫人祈安却道要买自当买来做媳妇儿,没有买来又赔出去的道理。祈安本不喜欢星寧夕,她也不敢多言。说要做媳妇儿,这农家姑娘,洛翎飞看不上,辰颺早迎了山家小妹青寧,其他弟妹都小,就属二儿子辰光适合些。
  夏怡禾让这些少爷捉弄过几回,着实畏惧,也不怎么喜欢那辰光,总推说家里要照顾伯娘。辰昕本嚷着,洞房送进去自然有情意,暮樱却道他当年等希月十年,怎不找个女孩进洞房。堵是堵上了辰昕的嘴,却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将且先顾着她生计,教她刺绣织衣,读书习字,就盼夏怡禾同辰光生点情。
  她轻点了头,讚许笑笑:「甚好。那么以后,别再说你没有名字,有人问起,便道怡禾,知道么?」
  无垠看了看暮樱,她为阿禾起字命名,想的是她年纪正好,起了个怡字,道予她哥哥,虽还未登门提亲,先算做留下了人。
  夏怡禾靦腆一笑,点了点头,道:「谢谢夫人。」
  她初来辰家,不知什么月盟,只觉这大户人家的夫人,待她甚好。
  有时夫人会让她在廊下或膳房帮些小活儿,又能得些铜板。她瞧着院内那几位少爷练武,刀剑武得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尤其那洛翎飞,武艺超群,神姿英武。辰颺同他父亲一般心眼儿多,见她总爱看着洛翎飞,查觉出她自己都还懵懂的情意,却瞧不起她。
  她不知道这叁个青年,日后在乌尔地位,能呼风,能唤雨。
  山家兄妹不时来同他们处在一块儿,活泼多事,反倒爱同她说话,又特爱寻她开心。
  当时,她还十四岁,一回来了辰家,山城安见她抱着一束白棠花,故意向她道:「阿禾,近来洛阿飞心情不太好,你不如送朵花给他,包管他开心。」
  她天真的信了他,还拣了朵开得最好看的花枝,让山青寧推着,送到洛翎飞面前。
  她其实没想着说情道爱,只希望他真能开心一些。
  山青寧却在旁嗲着声,唱歌似的道:「好哥哥,送你花儿一朵,似阿禾花儿一朵,只等你攀了花枝,那爱不成的女郎,莫要执着。」
  她觉得她永远不会忘记,洛翎飞那张脸沉得多难看。
  他转了身便走,辰颺在旁瞪了她一眼,道:「你生来也只这张脸皮,还不爱惜么?」
  山家兄妹吐了吐舌,溜之大吉。
  她头一遭觉得心头让什么刺着,眼泪滚了满眶。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羞辱,又是心碎。
  后来,又听他们在说,原来洛翎飞爱上了一位青川公主,却是不能爱的人,正逢情伤。
  她渐渐明白,贵贱尊卑,门当户对,再也不敢盯着他们瞧,这些少爷喜欢的,自不会是她这等卑微的农家姑娘。
  只是,辰光却例外。
  「阿禾!」又一青年进了堂,方才并不与那些练剑的少主们一块儿。他长发飘逸,一身白衫青带,承自辰家的面相不差,显得俊俏瀟洒。他眉开眼笑瞧着阿禾,上来牵了她手便往后堂带。
  「二少爷。」她依礼屈了屈膝,应了声,极轻地抽回了手。
  这二少爷辰光不觉得如何,只认为她羞怯,又一笑,道:「娘,我能带阿禾去走走么?要读书习字,我能教的。」
  暮樱似是无奈,笑道:「你得问人家阿禾。」
  辰昕瞧了瞧夏怡禾,见她不太肯,出了声道:「阿禾,你同辰光去走走吧,我想和无垠聊聊。」
  夏怡禾见辰昕开了口,低下头,只好应了。
  辰光一笑,牵起她,便往后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