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42节
  声音沙哑地斥道:“赵归雁!”
  他虽慌乱,可他拨开她的动作仍然轻柔,带着下意识的温柔。
  程景颐喊完,忽然发现自己忽然无言,除了喊她的名字,他说不出其他话来。
  赵归雁被扒拉开,跌入柔软的云锦中,她慢吞吞地寻了个枕头,咕哝了一声,“凶什么嘛!”
  外面的宫女听到了程景颐的声音,以为皇后惹怒了他,急匆匆地跑进来。
  就见陛下站得远远的,恨不得离床榻几丈远,似前面躺着的不是姝色昳丽的美人儿,而是洪水猛兽。
  赵归雁殷红的嘴唇微微撅起,用着不知是委屈还是撒娇的语气,软软道:“我夸了陛下那么多句,陛下还凶巴巴地喊我名字。陛下该叫我雁雁!”
  程景颐愣住。
  赵归雁眨了眨眼睛,困意来袭,她眼里湿漉漉的,似蒙了一层雾,带着懵懂的娇气。
  她连衣裳都未褪,娇小玲珑的身躯直接蜷缩成一团,呼吸渐沉,竟是睡着了。
  采月站在屏风后,见程景颐难看的脸色,眼底盈满担忧。
  皇后娘娘似乎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怒了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眼底似有浓墨晕染,漆色的眸子看着颇为慑人,这怕是气的不轻……
  采月看了一眼就那样躺在床上的赵归雁,脸上满是心疼,这么冷的天,千万不能受凉啊……
  可程景颐站在那里,她又不敢上前。
  采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刚要抬步上前,就见程景颐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压制住胸中汹涌的情感,大步走到床榻边,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轻柔地塞进锦被里,随后轻柔地掖了掖被子。
  然后直起身,垂着眼,盯着她的睡颜。过了半晌,才最终小心翼翼,带着克制和温柔,将她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
  采月连忙低下头,压住眼底的震惊与荒诞。
  陛下……刚刚是替皇后娘娘整理发髻了吧?
  程景颐坐在床沿,低声道:“去熬一碗醒酒汤来。”
  采月连忙屈了屈膝,应声:“是。”
  很快醒酒汤送过来了,采月本想喂给赵归雁,可程景颐伸出手,淡淡道:“朕来吧。”
  采月犹豫了一下,将碗递给程景颐。
  程景颐第一次伺候人,动作还有些笨拙,勺子舀了舀,小心翼翼喂入红唇。
  这醒酒汤又苦又辛辣,味道着实不好,赵归雁睡梦里蹙着眉,还是下意识地抿着唇,不想喝。
  程景颐无奈,他闭了闭眼,放柔了声音,“雁雁乖,喝了醒酒汤才不会难受。”
  采月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她看了一眼架子床里的两个人,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弯腰退了出去。
  赵归雁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且那声音轻柔,唤着她的小字,带给她无限安定。
  会这样唤她的,只有阿姐,可这声音又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暗哑,似古琴般悦耳,铮铮入耳,撩人心弦。
  她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想不出来,索性这种感觉让她很是安心,让她情不自禁地依赖。
  她不自觉地松了眉头,乖巧地将唇边的醒酒汤咽了下去。
  程景颐见状,松了一口气,小姑娘不再抵触了,这醒酒汤很快就见了底。
  程景颐手无意识抚摸着碗沿,釉质白瓷触手生温,让他蓦地想起方才贴在赵归雁颊边的触感。
  似比白瓷还要细腻……
  程景颐猛地松开手。
  他沉默了半晌,才起身离开。
  ……
  两仪殿。
  程景颐推开门,就看见江姚手里提着一壶酒,慵懒地坐在台阶上,见他出现,笑着朝他举杯:“陛下,要来一杯吗?”
  程景颐看着他,不辨喜怒。
  江姚缩了缩脖子,自己将酒饮了,才道:“陛下早早就离了席,那宫宴也便无趣得紧,臣也就待不下去了,索性来寻陛下了。”
  程景颐挑了挑眉,语气含了一分嘲讽:“无趣?朕瞧你方才和那些世家子弟不是有趣极了?”
  江姚摸了摸鼻尖,讪讪不语。
  没想到陛下居然挺记仇。
  他的确是为了试探程景颐的心意,他本意只是让陛下意识到这大魏人才济济,有许多优秀男子,若他真要给赵归雁寻一个合适的夫婿,根本不难。
  也好让他察觉到危机,刺一刺他,省得他每日矜持高冷,一副出尘神仙的模样。
  没料到,程景颐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江姚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程景颐道:“你若是无事,便早些出宫去,朕看见你便烦。”
  程景颐与江姚算是挚友,说话也毫无顾忌,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江姚无赖地笑了笑,道:“臣不走。臣如果走了,陛下今日怕是夜不能寐了。”
  程景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他如今的确心绪杂乱。
  程景颐径直走到他面前,席地而坐。他周身威仪深重,便是这般毫无仪态地坐着,也自有一股落拓的不羁之感,倒平白少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朝气。
  江姚见他毫无姿态风度,直接与他并肩坐在台阶上,挑了挑眉,心下升起几分纳罕。
  这倒是越来越与他印象里的程景颐相去甚远了。
  “陛下是在为皇后娘娘意乱?”
  江姚问道。
  程景颐听了他的话,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这下江姚愣住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程景颐肯定了他的想法:“朕可能是心悦皇后。”顿了顿,又改了口:“朕的确心悦她。”
  这么多年头一遭,情绪被人牵动,她喜,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笑意,她难受,他的心也如同针扎一般疼痛。
  一见着她便想笑,见不着她便心中挂念。
  程景颐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新奇,但并不厌恶。
  初见时,她如同林间小鹿般惊慌地闯进他眼中,彼时他只是觉得她胆怯可欺。
  后来,她一路踩着荆棘,又一次出现在他视线里,他看着她浑身是伤,眼底却亮晶晶的,闪着坚韧不屈的光,那时他对她很是欣赏。
  再后来,她逐渐在他面前卸下心防,活泼明媚,似乎是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那样明亮,那样耀眼,又那样温暖。
  他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而今日宴席上,青年才俊的刺激,让他意识到他并不想让赵归雁嫁于他人,他一想到赵归雁以后嫁于旁人,会笑着夸赞另一个人,会娇憨地向旁人撒娇,心里便涌上浓浓的愤怒。
  而赵归雁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让程景颐蓦然意识到,眼前人,早已是心上人。
  不知不觉中,他竟将她放在了心上。
  江姚没想到程景颐这样坦然,为挚友高兴,千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转念心里又想起来那桩宫中秘辛,他迟疑了一下,不禁又替程景颐担忧起来。
  “陛下打算如何?”
  江姚清楚,宋太后对后宫虎视眈眈,若是知晓程景颐对赵归雁的心意,恐怕会动歪心思。
  毕竟……宋太后太想要后宫出现带着程景颐血脉的皇嗣了。
  程景颐也想到了宋太后,脸色冷了下来,他目光露出几分冷意,似宝剑出鞘,迸射出凛凛寒光,杀机立现。
  “朕这么多年一直迁就她,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思,朕只是希望,如果朕不宠幸妃嫔,活得清心寡欲,没有皇嗣降生,迟早有一日,总会让她绝了心思。可这么多年,她为了宫外的那个人,费尽心思,不择手段。朕也觉得有些累了……”
  程景颐说起宋太后,那个生他养他的母亲,可却是像是在谈论陌生人一般,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怨恨。
  江姚知道程景颐这些年的苦楚,叹了口气。
  宋太后当初以再嫁之身被先皇召入宫中,她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夫君,委身先皇。
  先皇十分宠爱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给予了她专房之宠,入宫不久,她便怀孕了。她在宫中盛宠太过遭了人嫉妒,有人在她生产那日,买通了产婆,算计于她。
  她生产那日,险些丧命,不过这一次太凶险,她也落下毛病,终身难以再次怀孕。
  也不知宋太后将对先帝的怨恨转移到了程景颐身上,还是自己埋怨程景颐害她险些丧命,她对程景颐总是不亲热。
  冷冷淡淡的,疏离又冷漠。
  江姚道:“可再如何,太后还是您的生母,您便是再不满,也摆脱不了这个事实。”
  程景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低声道:“有时候,朕宁愿当初那产婆用一些虎狼之药……”
  若能选择,他也不愿意身上流着她的血液。
  江姚沉默不语。
  是非对错,早在先皇对宋太后一见钟情,强娶为妻时,便已经分不清了。
  江姚咳了咳,道:“不说上一辈的恩怨了,陛下您要明白,若您要将您的爱意公诸于众,那您就要好好保护皇后娘娘了。”
  江姚神色肃然起来:“臣只是希望,未来若是出现两难时,您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36章 雁雁,朕允你冒犯朕
  两难?
  程景颐敛眉,神色讳莫如深。
  他喜欢赵归雁,他自会护她周全,便不会让赵归雁陷于险境。
  江姚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告诫,心里放了心。
  程景颐看着对任何东西都不在意,可他知道,若他真对赵归雁上了心,那便势必会守护到底。
  也不用他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