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40节
  程景颐并未离开,也不往上首去,而是直接坐在了赵归雁方才的位置上。
  赵归雁缓慢地眨了下眼。
  程景颐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着坐下来,“那朕也坐这儿吧。”
  赵归雁紧挨着程景颐坐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坐最尊贵的位置,为何与她挤着坐?
  她说的挤,是真的挤。
  这位置本就一人一席,程景颐一来,这位置便有些狭小了。
  幽淡沉静的檀香气息似有若无地飘进她鼻中,带着男子特有的气息,沉稳,悠长,却格外霸道,无孔不入。
  赵归雁感觉自己都快要坐在程景颐怀中去了。
  她偷偷地往另一侧缩了缩,蓦地腰间忽然多出一抹温热,程景颐偏了偏头,低声道:“你再挪就该掉下去了。”
  赵归雁左手下意识往旁边探了探,果然,自己再往旁边挪一挪,就该跌空了。
  赵归雁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丢人,只好咬牙坐了回去。
  宋太后愣了一下,带了几分期待地说道:“皇帝,你应该坐哀家身边来。”
  程景颐淡淡道:“朕与皇后一体,自该同席。”
  意思是赵归雁坐哪儿,他便坐哪。
  宋太后脸色难看。
  她不清楚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失望有,伤心有,更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难堪。
  程景颐以往还会做一些表面功夫来掩饰母子二人关系不睦,如今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赵归雁看着宋太后的脸色,眼睫颤了颤。
  程景颐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没看到,他食指叩了叩桌面,低沉出声:“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人这才轻颤着站起身,神色拘谨地坐在了位置上。
  程景颐一坐在下首,旁边位置的人便不敢靠得太近,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桌子往一旁移了移,与程景颐他们隔了些距离。
  宋明箬没有起身,而是脸色苍白地跪坐在地上,她不敢坐得高过程景颐……
  宋太后本想将她扶起来,可她看着坐在下面的程景颐,只能抑制住手。
  今日宴会的目的还是参拜皇后,跟随程景颐一起来的官员纷纷落座。
  上次大婚,赵归雁头上盖了盖头,今日大大方方地坐在位置上,很多人眼神就开始偷偷打量起来。
  赵归雁微笑,面上八方不动,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如今心里惴惴,坐也坐不住。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赵归雁手胡乱地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一个杯子,看也没看,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咳咳咳!”
  赵归雁掩着唇,咳嗽起来。
  她拿错了杯子,这是程景颐的酒杯。
  杯子里装了烈酒,一入喉咙,便烧得喉咙发热,这是她第二次饮酒,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的合卺酒,那是味道很淡的果酒,味道清甜,勉强算酒。
  如今这是真正的烈酒。
  程景颐见她一张脸迅速攀上红潮,眼眶里湿漉漉的,蕴着一汪水汽,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赵归雁好不容易停了咳嗽,整个人脑袋都有些晕乎乎。
  她咬了咬唇,勉强打起精神来。
  宋太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皇后要注意一些,这酒烈得很,不会饮酒的人喝了可要难受许久了。”
  赵归雁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是从远处飘来的,有些虚幻,带着空蒙蒙的感觉。
  她咽了下口水,喉咙一紧,尽量维持着清醒,希望这宴会快些结束。
  程景颐见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闭了闭眼,将酒杯拿远了些,也不再饮了。
  赵归雁只觉得自己身边的微风一阵一阵的,很轻柔,将她的酒吹的微醺,柔得让她有些困。
  程景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挠了挠,他垂眸去看,就见桌下,赵归雁的手紧紧拉着他,时不时用小拇指去勾他的掌心。
  随着一下一下的撩拨,程景颐听到耳边钻进一道温软的嗓音,夹杂着浓郁的酒香,让他也有些醉意了。
  “陛下,我等会儿犯困你就喊我一声呀。”
  第34章 陛下最最最厉害!
  因着太后与景和帝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园子里的气氛并不是很好。
  许多大臣与夫人只敢与相近的人交谈,更不敢满园子地乱窜。
  酒过三巡,大家还坐得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像是宴会。
  一席之隔,江姚看着程景颐神色淡然,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他如坐高堂庙宇,冷漠地像个神仙。
  大臣们的敬酒他也只是轻抿一口,并不多饮,克制又疏离。
  偏偏那些大臣一个个诚惶诚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仿佛程景颐能给他们面子,是天大的荣耀。
  江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样的宴会,以往程景颐最是不耐,常常坐了没一会儿就会借故离开,今天这样耐性十足,显然不对劲。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赵归雁身上,她捧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看样子都快要睡过去了,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宴会是以前的宴会,不过多了个小皇后,让人操心不已。
  不过一杯酒,便醉醺醺的。
  江姚挑了下眉,忽然想起来前几日程景颐信誓旦旦地说要替赵归雁寻一个品性兼优的如意郎君,他放下手,忽的起身。
  他走到程景颐桌前,含笑看着他,道:“陛下,今日宴会来了许多青年才俊,这些都是我大魏的希望,是我大魏的国之栋梁,不妨陛下考校一二,也是他们之幸啊!”
  程景颐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望着江姚。
  江姚坦然回视,“陛下曾亲口夸赞过大魏人才济济,如今不正好是一个让他们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吗?”
  当初是程景颐亲口说的,如今不会又后悔了吧?
  江姚心底有一丝愉悦,难得见程景颐对别的人动了心思。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笑着对一旁的赵归雁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不妨一同与陛下考校诸位臣子?”
  赵归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哪里会啊?
  不过她心里慌乱,脸上却很是淡然,落落大方地道:“也好,正好本宫也一同见识见识诸位的学识。”
  闻言,程景颐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几息之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松开指尖,嗓音冷沉:“那就让他们前来见一见吧。”
  江姚兴奋地拱手道:“臣遵旨!”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回宴席,三言两语地就召来了许多年轻的世家公子。
  这些世家公子来之前就听说了今日陛下会亲见他们,着实兴奋了许久,暗戳戳地想要在陛下面前大展身手,最好是入了陛下的眼,到时候还不是官路通达,青云直上?
  可他们坐在席上左等右等,但陛下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并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他们早就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爬似的,焦躁不安,可陛下不提,他们也不敢主动发问。
  如今听到江姚这样说,早就一个个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地来到程景颐面前。
  这些世家公子大多还刚及冠,甚至还有几个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
  一个个衣着光鲜,锦衣玉带,风度翩翩,脸上洋溢着蓬勃地朝气,像是初升朝阳,让人见之心喜。
  程景颐眯了眯眼,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同样鲜活明媚的赵归雁,转眼就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咯噔”一下放下酒杯,他修长隽秀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面,问:“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为首的一位少年紧张地拱了拱手,道:“四书五经,兵法谋略皆有涉猎。”
  程景颐随口道:“那做首诗来听听吧。”
  少年抑制住脸上的激动,略微思索了几息,便即兴做了一首咏梅诗。
  程景颐点了点头,道:“不错,虽在咏梅,意在言志。”
  他话音一转,问道:“皇后,你觉得呢?”
  赵归雁一愣,没想到程景颐忽然叫她,她,她又听不出来。
  这少年为了卖弄才学,好在程景颐面前留下好印象,脱口成章,用词又很是高雅,但于她而言很是生僻难懂,她只知晓这少年才高八斗,但哪里能点评他的诗?
  可程景颐正看着他,那少年脸上也满是忐忑和期待,她弯了弯眼睛,说:“本宫听着,觉得甚好,仿若眼前确有灼灼盛开的红梅,更能听出凌霜傲雪的风骨呢。”
  那少年第一次见这样姿容清滟的女子,更遑论她还眉眼弯弯地夸赞他的诗,他一时脸上有些羞赧,还有些自豪。
  “皇后娘娘谬赞了。”
  程景颐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那少年,看着他,道:“那你对朝堂之事可有了解?”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激动,陛下这是要考校他的朝政见解吗?
  只要他答的好,说不定还能封官进爵呢!
  少年顿时滔滔不绝,甚至明里暗里地夸赞了一下景和帝的政绩,一旁的人听了,脸上都浮现出敬佩。
  他太会了,居然还会拍马屁!
  少年说完,看见同伴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答的很好,他心里冒出几分雀跃和激动,但面上还是如常,恭恭敬敬地道:“这便是臣的浅薄之见。”
  程景颐抬眼望着他,不语。
  直将少年看得心下惴惴,后背都沁出几分汗意,正当他忍不住咽口水的时候,头上就传来了那道含着轻讽的声音。
  “有些做法看似利国利民,却弊端颇多,甚至太过激进,容易失了民心。民为重,君为轻,再如何,百姓才是国家的根基,朕瞧你急功近利,心浮气躁,还需沉淀一二。”
  少年脸色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人也吓得不轻,顿时反应过来,景和帝最厌恶阿谀奉承的人,方才少年提出的许多方法,虽然有利于君王政绩,却大大损害了百姓,这恐怕也惹怒了陛下。
  少年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