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原是某人在招蜂引蝶。
  和风轻轻,花香阵阵,轻裘缓带的公子只消往那里一站,便是一副水墨画,如山间青松,如林间修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还别说,有些人真是天生就是用来赏心悦目,涤荡灵台的。
  一般只要褚晏是这种‘竹林君子打扮’,便代表他今日休沐。
  褚晏休沐的时候,大多都在西厢里呆着,自从和她同床之后,他休沐日的活动范围也只是从西厢里扩大到了整个瑶光殿里而已,他似乎没有多余的爱好,也从不出门找人玩乐。
  宋茹甄不由得想起老管家说过,褚晏以前总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没有朋友,也没有喜好。
  如今看来,倒真是。
  “褚晏!”她见褚晏晒个太阳晒得挺入神的,便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想吓褚晏一跳。
  褚晏淡定转身,挑眉不解地看着撑在窗边看风景的她。
  宋茹甄笑笑:“今日天气甚好,不如陪我下一盘棋?”
  褚晏静静地看着她,凤目里波光粼粼,片刻后,他薄唇轻轻勾起:“好。”
  宋茹甄立即命人在院子的海棠树下安设卧榻沉香小几,摆了棋盘香茗,二人在清风花下开始对起了弈。
  “冯府尹最近可有再为难你?”自上次她去京兆府敲打了一番冯府尹后,褚晏就再未晚归过,也未见他再带案牍回来处理。
  褚晏摇头,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宋茹甄不解:“出什么事了?”
  褚晏落子道:“是流民,他们中有人开始入户抢粮,上面下令把他们抓紧大牢,那些流民发现坐牢后有饭吃,就开始各种闹事……”
  正说着,银翘忽然来报:“公主,童恩公公来了,齐公子正在前面招呼着,托奴婢过来问公主话。”
  “他来做甚?”童恩身为阿时的御前太监,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他登门就是为请她和褚晏去看马球,结果险些要了褚晏的命。
  眼下她一听见‘童恩’这两个字,就发自骨子的生出一股厌恶来。
  “说是陛下派他来请公主入宫一叙。”
  阿时果然等不及了。
  宋茹甄无动于衷地看着棋局,在双方对峙的重大关隘处,落下关键的一子后,才慢悠悠地说:“不见。”
  “那童公公他?”
  “轰走!”
  “是。”银翘立即欠身告退。
  褚晏看着银翘离去的背影,不赞同地说:“童恩此人心胸极其狭窄,你这样对他,恐怕会被他记恨在心。”
  宋茹甄冷哼:“我堂堂一公主难道还怕他一个狗奴才不成!”
  褚晏道:“小人难防。”
  宋茹甄挑眉,抬眸盯着他,似笑非笑:“你是在担心我?”
  褚晏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不变道:“既已结盟,有些话不得不说明。”
  宋茹甄垂下眼帘,看着旗鼓相当的棋局,勾了勾唇:“对啊,我差点忘了,我们现如今……是盟友了。”
  “……”
  “既然是盟友,有些话我也就明说了吧。”宋茹甄忽然意兴阑珊地将棋子扔回棋盒里,抬头看着褚晏,开门见山道,“以后,我会想方设法地护你在华京平安无事,而你,则要保证褚家军以后不得反阿时。”
  “我父亲他……”褚晏顿了顿,垂下眼睫看着冷白如玉的手指间夹着的黑子,过了片刻后才道,“他宁死也不会背叛朝廷的,你放心。”
  宋茹甄纠正:“不是背叛朝廷,是不能背叛阿时。”
  褚晏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只要他是皇帝一日,我父亲就会效忠他一日。”
  宋茹甄注意到,褚晏连‘陛下’都未尊称,可见他心里是对阿时藏着怨气的。
  “那么你和你的兄长呢?”
  褚晏看着她不吭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有暗潮在涌动。
  果然,褚家军最大的变数是褚晏和他的兄长褚穆勋,难怪在那个梦境里,她看见带领褚家军造反的只有褚晏和褚穆勋。
  宋茹甄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褚晏地眼睛道:“褚晏,我要你发誓,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平安无事,但你和你的兄长则永远不能反阿时。”
  褚晏长眉微微蹙了起来。
  就在宋茹甄以为褚晏会慎重考虑一番时,他说:“好。”
  宋茹甄愕然:“你答应了?”
  褚晏点头:“我答应你,不会动他,否则天诛地灭。”
  宋茹甄:“……”
  承诺得来的太轻易,她反而觉得有点不真实似的。
  “这棋还下吗?”褚晏问。
  棋兴一旦被打断了,就再也难继下去了。
  不过,虽然只和褚晏下了半局,但半局已经足以让宋茹甄看出,褚晏于棋艺上的造诣绝非一般,下次得了空,她定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不下了,我有事正想请教你。”宋茹甄拧起执壶亲自替褚晏倒了一杯茶水。
  褚晏放回棋子,洗耳恭听地看着她。
  宋茹甄道:“据我所知,阿时之所以会对你心存杀意,应该跟童恩怂恿有关,你或者你们褚家过去可曾与童恩有过什么过节之类的。”
  褚晏毫不犹豫道:“未曾。”
  听褚晏如此肯定的语气,显然他也想过真正想除掉他的是可能是童恩,所以自思过与童恩的恩怨吧。
  既然童恩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要除掉褚晏,那么可能就是因为褚晏或者褚晏后面的褚家,挡到了他童恩的路了。
  一个御前太监,想除掉一个手握边疆军权的当朝权臣,若无恩怨,那么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权力吧,他果真与前朝那些霍乱朝纲的奸宦一样,心存不轨。
  “童恩是个祸害,决不能留在阿时身边。”
  想到这里,宋茹甄就气不到一处来,握着茶瓯重重放下,茶瓯里的水溅在棋盘上,落了几滴在黑白分明的棋子上,摇摇欲坠。
  褚晏掩袖伸手拿过宋茹甄的杯子,将余水倒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放回去。
  “你想除掉他?”
  宋茹甄点头:“恩。”
  褚晏摇头:“不建议你轻举妄动。”
  “为何?”
  褚晏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童恩的对手。”
  这个她何尝不知,能左右阿时的太监,其权柄恐怕已经不是一个内宫宦官那么简单了。
  而且她素来不干涉朝政,自然在朝廷上也无任何自己的势力。再加上出阁两年来,她一直深居在公主府,几乎与朝廷绝缘,眼下她手中无人,又无实权,想要动童恩确实很难。
  “可我不能放任童恩在阿时身边继续左右他,”她想起梦境里,褚家军和义军攻破华京时嘴里喊着‘杀昏君,斩奸佞’,这个奸佞应该就是童恩了,若无童恩在,以阿时的心性顶多做个碌碌无为的皇帝,也不至于发展成昏君。
  “你可有什么法子?”
  “你想好了?”褚晏深深地盯着她。
  宋茹甄明白,褚晏这是在警告她,一旦插手朝廷之事,就休想独善其身,可她和阿时的关系早就决定她不可能独善其身。
  “恩。”宋茹甄重重点头。
  褚晏看着她不吭声了,过了好半晌,他才道:“当务之急,先稳民心,再除奸佞。”
  “你是说……那些流民?”褚晏作为巡街街使,每日接触的都是民意,一定是那些流民出的乱子影响太大,再乱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恩。”
  “怎么稳?”
  “大肆施粥,以长公主的名义。”
  宋茹甄捏着下巴尖想了想,然后很快明白了的褚晏的用意。
  那些流民入户抢食也好,争相坐牢也罢,说到底都是饿出来的绝路,都不过是为了果腹求生而已。以长公主的名义大肆施粥,一来可以暂时稳定住这批流民;二来,因她是皇帝的姐姐,施粥一事,可以间接为阿时挽回部分民心,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褚晏不愧是褚晏,他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想出对应之策来。
  说做就做,宋茹甄当即命齐明箫盘点出公主府里的库银,拿出一部分去买了粮食和几十口大锅,在公主府四周的街上搭长棚,架灶台熬粥。
  她见府里的那些清客们整日无所事事的,便干脆叫他们全部出去施粥,又抽了府兵和小厮丫鬟们一起帮忙。
  一时间,公主府四周,汇集八方流民与乞丐,排起了长龙领粥,那些来领粥的流民都哭着跪在地上对着长公主府连连叩头谢恩。
  本来那些清客们还有怨言,可自从见了那些来领粥的人,把他们当做救世神明一样感激涕零时,个个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自此每日早起晚归的忙着施粥,竟不叫累叫苦了。
  连施了十日粥后,宋茹甄忽然命人加了几千个馒头,并亲自现身在公主府的大门口施馒头。
  流民们对此越发感恩戴德,对着宋茹甄又是大哭,又是跪拜,又是叩谢,嘴里不停高呼‘公主万福’。
  宋茹甄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在广大流民面前,将施粥一事全部归功给了宋应时,并向流民们解释皇帝陛下其实时时刻刻地念着自己的子民,得知大家的处境后,才命她动用私库来救济大家。
  这‘私库’一词用的极为巧妙,不仅全了陛下爱民之心,还委婉地表达出了陛下对于赈灾不力上的身不由己。
  流民们本来满腹怨言,听了宋茹甄的话后,得知皇帝并没有抛弃他的子民,顿时又三跪九拜地高呼“皇帝陛下万万岁,皇帝陛下万万岁……”
  看着公主府门外乌泱泱的流民,宋茹甄心里很清楚,这民心虽然挽回了一部分,但施粥并不是长久之计,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必须想办法让阿时下旨妥善安置这些流民才行。
  施粥还真是个苦力活,忙碌了一下午累的宋茹甄腰酸背痛的。
  回到瑶光殿时,宋茹甄脚步忽然一顿,她眸光一闪,鼻尖轻轻耸了耸,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蕙兰银翘道:“你们下去吧,我乏了。”
  “是。”
  宋茹甄径直来到的沉香榻上,绣鞋一蹬,便懒懒地往凭几上一靠,闭眼小憩起来。
  过了会儿后,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茹甄的背后,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他不吃醋,哼!
  褚晏:女人心海底针,真是搞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作者:儿砸,你搞错了方向啊。
  【那个什么止痛的法子,瞎编的,千万不要考据,不过热敷倒是确实可以缓解痛经。】【儿砸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报恩。就是不敢承认是心动……哟哟,闷骚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