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其余人从背后看?去?,只觉得?自?家王爷和王妃果真是一对璧人,连背影都这么般配。
  但入了城之后,这番情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从前永安王只是王爷,娶了个男人就算了,一是这桩婚事皇帝赐下冲喜,二是老王妃也无意插手。归根结底这都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也管不着,顶多就是背后嘀咕两?句。
  可如今就不同了,这永安王可是未来的皇帝,后宫子嗣关?系江山社稷,没?人觉得?新皇还会?留着如今的王妃。
  若是心狠些的,可以有?无数种法子叫其“暴毙”;若是还念着旧情,也可以封个爵位,再为其赐一门婚事,日后后人提起,也只会?赞誉帝王心胸宽广。
  总之以后新皇的后宫绝不会?也不该和个男人再扯上关?系。
  有?不少人已经在暗中物色家中适龄的女?儿,预备等登基大典一过,便?上奏请新皇充盈后宫,届时再将女?儿送去?选秀。说不得?就能得?了皇帝欢心,自?此?鸡犬升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新皇会?丢下登基大典的一摊子事情,亲自?出城去?迎王妃。更叫人目瞪口呆的是,两?人在坊间依旧姿态亲昵,没?有?半分顾忌。
  得?知消息的人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位男王妃在新皇的心中的地?位。
  而两?个处于众人关?注中心的人,则牵着马,优哉游哉地?去?逛街了。
  李凤歧半点不关?心劳什子登基大典,他这些日子命人去?打探了不少上京有?名的小吃,好不容易盼着叶云亭回京了,便?准备带着他挨家去?尝。
  两?人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肆无忌惮地?牵着手。一路上不少百姓将他们认出来,又是敬畏,又是好奇,虽然没?有?上前,但偷偷瞧过来的眼神都十分热切。叶云亭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几次想要将手抽回来。
  但李凤歧脸皮厚,不仅不觉得?羞赧,反而十分得?意。紧紧牵着他不肯撒手。
  最后两?人经过一家面具摊子时,李凤歧见着叶云亭耳尖都红了,终于啧了一声,大发慈悲买了两?个面具戴上。
  挡住了半边面容,后头终于没?人再认出他们来。
  叶云亭滚烫的耳尖渐渐退了烧,任由他牵着,在热闹的街市中穿行,最后到了一家面馆,寻了张空桌坐下,要了两?碗臊子面。
  “听说这家臊子面是一绝。”面具后的眼睛透着笑:“还有?桂花胡同的张二烧饼,树儿胡同的状元馄饨……我?们一家家去?吃。”
  “你什么时候打听的?”先前他们在上京时,李凤歧显然并不知晓这些去?处,今日却能对着他如数家珍,显然是提前打听过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轻轻勾了勾叶云亭的尾指:“等将上京城的珍馐美食尝遍了,我?们再去?其他州郡。”
  日子还有?这么长?,他们要一道游遍名山大川,尝尽珍馐美酒,方才不负这良辰美景。
  这是当初他对叶云亭的承诺。
  可惜他对面的人并不解风情,眨了眨眼,迟疑着道:“可日后你登基了,哪还能轻易离京。”
  帝王安危关?系国本,出京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养那么多臣子是做什么的?”李凤歧虽还没?登基,却已经隐隐有?了昏君的风范:“日后叫他们去?做就是。”
  说话?间小二端着两?碗面上来,坊间的吃食用料足,面碗足有?一个小盆那么大,面和汤足足装了大半碗,他瞧了一眼,知道以叶云亭的食量必定吃不完,便?自?然而然地?端起面碗挑了小半到自?己碗里,然后才将碗推到叶云亭面前,又将筷子抽出来,用帕子仔细擦干净了递给他。
  叶云亭接过筷子,斯斯文文吃了一口面,温热筋道的面条滑入食道,驱散了早春的寒气,叫他满足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隔着袅袅的热气,他抬眸瞧了李凤歧一眼,接上了他方才的话?:“现?在是不行,但等以后朝中诸事都料理妥当了,我?们可以一起四处走走。”
  李凤歧就笑起来,睨他一眼,满意地?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别的帝王或许不能轻易离京,但他可跟别人不一样。
  第128章 冲喜第128天 寒蝉凄切
  在街市上逛了大半日, 两人才回宫。
  经过宫门时,叶云亭看着鼓楼的残垣,略有些唏嘘道:“没想到他会自戕。”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他以为像李踪这样的人, 不会轻易选择自尽。
  “听说他自戕之前,韩蝉去寻过他。”李凤歧眸色有些深,李踪的死, 在他的意外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性子偏执, 终其一生都在追赶韩蝉。可惜韩蝉却并不是他的良师益友,只会带着他走向毁灭。
  如今这个结果,其实是草蛇灰线,早已经埋下伏笔。
  跨过宫门,便入了皇宫。
  两人牵着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两侧的绿树发了新芽, 傍晚的夕阳挂在嫩绿枝头, 一片生机勃勃。
  “韩蝉如何处置?”
  听他提起,李凤歧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啧了一声道:“先前没腾出手来, 也就没料理他。盯着的人回禀说他回了太傅府后便没有出来。”
  “他智多近妖,为防生变, 不能久留。”叶云亭微微皱眉, 对于韩蝉上一世戕害李凤歧的事情?总不能忘怀。
  李凤歧本觉得直接杀了太便宜他, 想日后再慢慢料理他。但见?叶云亭面露忧色,也没再多费工夫,道:“我叫朱烈带人去拿他,以他办的那些恶事,受凌迟之刑也不为过。”
  听他如此说, 叶云亭才舒展了眉头。
  李凤歧当即安排了朱烈去拿人,只是过了两刻,就见朱烈匆匆来禀,满脸复杂,欲言又止:“韩蝉那边出了点岔子。”
  “人跑了?”
  “倒也不是。”朱烈想起那间密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道:“陛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李凤歧与叶云亭对视一眼,不太满意道:“那就去看看吧。”
  心?里却在抱怨,这人真是事多。
  都要死了,还不安生。
  结果到了太傅府一看,才发觉人还当真是快死了。
  命玄甲军守在屋外,几人穿过狭窄的甬道,便到了密室。
  李凤歧是早知太傅府中有密室的,毕竟当初叶泊如的解药就是从密室里偷出,但他没想到韩蝉的卧房里竟有两间密室。
  而?这一间密室里,供奉的是他生父、先太子李巽的牌位。
  密室里摆满了白烛,烛影晃动间,那悬挂在铜架上的白色布带便带上了几分森然鬼气。
  而?他们要找的人,正跪在牌位之前。一头长发披散,已然青丝化白雪,染了血的玉簪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他的胸口处,布满了被尖锐之物扎出来的血窟窿,不深,也不致命,大量的鲜血自伤口涌出来,也不知道流了多久,将一身白衣染成了血红。
  他手心?里紧握着一根明黄布条,眼睛却死死盯着上方的牌位,对于李凤歧等人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宛若阴曹地府的厉鬼。
  李凤歧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你对我父亲倒是忠心?,可惜他若是知道你这些年做下的事情?,却未必愿意有你这么个部下。”
  韩蝉的身体一晃,侧脸看他,眼神浑浊不堪:“我做错了么?”
  “是对是错,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再问?”李凤歧神情?嘲讽,觉得他这样自欺欺人有些没意思。
  韩蝉是个聪明人,但越是聪明,越容易钻牛角尖,走到最后,瞧着面前的死胡同,只能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没有错。
  可笑又可悲。
  “我不知道……”
  韩蝉转过头,眼珠迟缓地转了转,看着上方的牌位,又像是透过牌位,在看旁的什么东西。
  他出身贫寒,却极其聪慧,早早就看透了人性本恶,世态凉薄,他一直将自己剥离在俗世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牵动不了他半分情?绪,是殿下将他拽回了俗世,让他有了七情?六欲。
  在昌县那短短的两月,是他人生中最为快意的时候。
  为了那段快活的时日,他终其一生都将自己放逐在黑暗中。可如今再回忆起来,他才发现,他竟然已经记不清殿下的面容了。
  反而?是有个小小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一声声地叫着他“老师”。
  那声音充满孺慕和依赖,曾几何时,他也曾真心?爱护过那个孩子,可报仇的信念叫他一点点狠下心?,引着他走上了既定的死路。
  报应。
  韩蝉脑中忽然闪过这个词。
  他低低笑起来,摸索着捡起那断掉的玉簪。玉簪一头是树枝的形状,白玉叶片上头趴了只栩栩如生的夏蝉——这是李踪当上皇帝那一年赐予他的。说是见不得堂堂天子老师却簪着木头。
  李踪曾以这样的理由,赏赐过他许多东西。
  “这是报应。”
  韩蝉垂首,动作缓慢的将那根明黄布带缠在断掉的半截玉簪上。
  其他人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李凤歧看的不耐,正要命朱烈拿人,却见韩蝉忽然举起玉簪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尖锐的玉簪刺穿喉咙一瞬间,他睁大了眼睛,脸上没有恐惧和痛苦,只有解脱和快意。
  殷红的血染红了明黄的布带,韩蝉双手垂落,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激起满室的尘灰。
  没想到他说自尽就自尽,朱烈大惊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玩自尽?”
  李凤歧反应相当迅速地拉着叶云亭退后一步,皱了皱眉,才道:“搜搜他的身,看看玉玺在不在他身上。”
  朱烈不情?不愿地诶了一声,皱着眉眼在他袖中摸索,结果还真找到了玉玺。
  他将玉玺举起来,兴奋道:“还真有!”
  李凤歧接过玉玺,牵着叶云亭就往外走:“将密室里的东西料理了,再寻个地方,将人埋了吧。”
  他不愿再深思其中纠葛,左右人死债销,从今往后,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
  回宫之时,天色已经黑了。
  因着登基大典,李凤歧如今就宿在宫中,他没有住在历代皇帝住过的太乾宫,而?是选择了距离前朝更近,但是略小一些的太清宫作为寝宫。
  叶云亭自然与他一起。
  如今虽然还没正式登基,但是一应的规制都已经按照帝王规格。两人还未到门口,太清宫的宫人们便已经迎了出来,齐齐跪迎。
  皇宫经过动乱之后,原内务省的常侍崔僖不见?踪影,还有不少宫人趁乱逃出宫去,如今这些宫人,一部分是擢升上来的老人,一部分则是新选进?来的。内侍白净清秀,宫女窈窕秀美。打?眼瞧去,不像是正经伺候人的。
  叶云亭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这些人,与李凤歧并肩入了殿内。
  如今被擢升上来暂时顶替崔僖位置的常侍叫周蓟,原先是崔僖的副手,办事还算得力,李凤歧图用着方便,就让他顶了崔僖的位置。
  两人入了内殿,周蓟带着两个相貌普通的内侍进?来,低声询问道:“陛下与王妃可要用晚膳?”
  今日在外头的街市上吃了不少东西,此时并不饿。叶云亭便摇了摇头,吩咐道:“备水吧,我先沐浴。”
  周蓟点头,对待他的吩咐与李凤歧无异:“暖池的水一直备着,王妃何时要用,吩咐一声就是。”
  说完也不多留,行礼后便带人退了下去。
  到了外殿,正瞧见有个身段风流的宫女端着茶要往内殿去,脸色便是一沉,使了个眼神,跟在他身侧的两个小内侍便上前,一左一右将那宫女制住,堵住嘴,轻悄悄地将人拖走了。
  周蓟这一番作为可谓光明正大,伺候在外殿的其余宫人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