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楼淮祀笑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长老尽来哄我。保国寺富得流油了,寺庙周遭一大片地都是你们的,租子都能收不少。再说了,神火岂是你们保国寺一寺之事?此乃是你佛家之事,看神州上下多少寺庙?万金还收得便宜了。”
  “……这……”净明长老苦笑不已。
  楼淮祀摆出山大王的姿态,道:“不与长老和道长胡缠,万金不二价。我听三皇子道:拜火教也在找教中圣火。他们总坛虽远在波斯,却多金玉,出万金也不在话下。我要不是想着拜火教是异教,早卖与他们了。”
  净明长老和清和长老忙道:“不可不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间道理我也知晓。可道长和长老也不能叫我血本无归啊。”
  清和道长暗自腹诽:你哪来的本。他见楼淮祀牙关咬得紧,万两黄金,教中还真出不起,他心里已生退意,看一眼净明长老,就算道家不买神火,也不能让秃驴轻易得了去。清和道长的欲启的尊臀又牢牢地粘在那椅子上。
  净明长老想了想,道:“长公主年年行善积德,常在寺中布施,贫僧思量:楼家百年的功德一应寺中操持,以此填补莲火之缺。”
  “不好不好。”楼淮祀连连摇头,摆出六亲不认的嘴脸,“娘亲布施乃是私事,神火乃是公事,不可混为一谈。”
  清和道长心念一动:“楼知州,我教有各样丹方药方,救生救死肉白骨,不知可否代金换神火。”
  楼淮祀一扬头:“道长,我师祖乃俞师俞丘声。”
  清和道长笑道:“俞师道号四无散人,这般算来知州也算我教中人啊。”
  楼淮祀大义凛然:“道长,不谈私情,师祖他老人家为人正直,见不得这等裙带关系。”
  净明长老恭维:“阿弥陀佛,知州公正,乃栖州百姓之福啊!”
  楼淮祀合扇一笑,锦袍玉冠描金扇,玉面鲜唇,乍看真是无双公子,就是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是能把熏得仰倒的铜臭味:“我与长老和道长打开天窗说亮话。神火不过石脂,似油非油,妙用无穷,燃之而明,尤胜油灯,还可润滑车轴,太医还道能除腹中之虫。圣上设脂局,为的是造福万民,届时九州大地,必燃石脂之火。长老、道长,若是石脂有着莲火、火精的名头,百姓用它时岂不是感念佛陀、天尊?”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价实在高。
  道教要真掏这笔钱,怕是要榨干各处道观的老底,唉,道家实在不比佛门富裕啊,且,道家平日炼丹很费银钱的。前朝之时,皇家求长生,道家因此捞了不少家底,奈何本朝的皇帝……元祖他老人家就不提了,起义倒了多少山门,缓过气来,平地又蹦出个坑死人卫询,这几十年,佛、道终又重新兴旺,又蹦个楼淮祀敲竹杠。
  呜呼悲哉!这小兔子崽还是卫询的孙女婿。
  富裕的佛门掏万金也要打嗑吧,净明长老挣扎道:“知州,九州天下千百寺,广有信众,若有莲火降世,当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佛门也不缺少信众。
  楼淮祀用扇子遮脸,躲后面咕咕直乐:“长老敲木鱼都敲得木讷了。这世间最忌讳讲究个我有你无,你有他无。佛门不缺莲火添花,若是道家有火精呢?长老,你佛门可另有神通与之相媲美? ”
  清和道长一听这话,暗地一声哀叹,这莲火怕是要被秃驴抢了去,手头银钱不丰,话都说不响,憋屈啊。
  果然,净明长老得道高僧的面容刹间染上杀气。
  楼淮祀又冲着清和道长半歪着身:“道长,八千金卖与道家,何如?”
  清和道长苦笑:“知州当真愿卖?”
  净明长老白胡子一抖,端头世外之人的淡然,道:“佛讲四大皆空,贫僧枉读经书一生,尽尚未参透贪、嗔、痴三毒。岂以凡间俗物量莲火,散尽千金又何妨。”
  楼淮祀合扇击掌:“长老自谦了,长老明镜无垢,早脱凡尘,不像我等,专在名利中间打转沉浮,哈哈哈。长老如此爽快,我自然也要为佛祖传佛音。”他拍拍手,贾先生弓着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齐齐整整码着九个竹筒,一头开了小口,红布塞口,“长老,这是九筒石脂。这石脂有清有浊,其色不同,这九筒色清而澄。长老赐莲火与信众,不是更显佛法无边?”
  净明长老抬起长眉,双眸一亮,双手合什念声“阿弥陀佛”,谨慎问道:“可有价?”
  “不贵,百文一筒。”
  净明长老思索片刻,道:“阿弥陀佛,保国寺下月十五,请莲火入天王宝殿,广邀众僧颂经消业,寺中需请九千支莲火传法,不知知州可行此事。”
  “自当尽力而为。”楼淮祀摸摸唇角,把唇边的笑意给抹了下去。
  净明长老虽心愿得偿,到底肉痛,摆出高僧超然物外的架式,顶着清和道长刺剌剌的目光先行告退。
  清和幽幽一声长叹,悲声道:“道门势微啊。”
  楼淮祀两眼一眯,唇角一翘:“道长,你们这些人只知炼丹施药,日日念着道自然,天人合一。丹炼了不少,善事也做了不少,就是不如佛家‘地狱不空,誓不为人’的盅惑。栖州多恶兽恶鼍,此,类妖之物,道长可愿携道门子弟为民除害。栖州息壤所化,许上天意属道门护法。”
  清和道长乐了:“诛邪驱妖还世间清明,本道家本份,顾所愿也,不敢请尔。”
  楼淮祀笑:“道长客气,哈哈。道长在望禹客栈小住,过后我们细谈。”
  清和道长应承下来,甩着拂尘,道袍飘飘走了。
  楼淮祀坐那桀桀桀地笑个不停,又是得意又是自满,叫贾先生:“老贾,九千筒莲火价几何,桀桀桀,阿呀呀,我这个数术一时竟不大通。”
  贾先生笑答:“回小郎主,乃九百贯钱。”
  楼淮祀“啊”了一声:“好似也不多。不过不要紧,此长期利往。”保国寺这要的这九千莲火,信众分一分,各个寺庙再分一分,能用得几时?再说,光莲火的名头就卖出了万金,这才是大头,楼淮祀掩着嘴,自己晚上睡着了也能笑醒。哈哈哈,出家人的银子来得容易,赚得也容易 。起身伸个懒腰,不忘跟陈贺与姬冶道:“陈少卿,三皇子,栖州分得四成石脂,早早记清名目。本官要卖与保国寺。”
  陈贺端坐在那,手上捏着笔,不知写些什么,愣是没停过,听得楼淮祀的叮嘱,抬起头,一皱眉:“知州,怕是其中有误会。石脂,栖州是利分四成。”
  楼淮祀脸上笑瞬间风吹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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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陈贺四方脸,浓眉阔口, 生就正气浩然, 他取出抄录的一张敕书, 用手一指,正色道:“知州请看,圣上示下:石脂, 栖州得其四,国库得其五、兵中得其一。”
  楼淮祀死死瞪着陈贺:“我不管, 圣上也没道明是四成利还是四成石脂, 那我就要四成石脂。”
  陈贺严肃道:“不可, 石脂藏量尚不可知,如何得知四成之数?”
  楼淮祀难得呆怔:“量不可知, 利也不可知, 有何分别。”
  陈贺道:“以斤两计, 若得零头不可尽分,未为不美。”
  楼淮祀道:“无妨, 栖州吃点亏,零头细碎不分也不打紧。”
  陈贺极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账目所记岂能随意?石、斗、升、合自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亏了栖州不好,便宜国库也不妥。以利分方是上策。”
  楼淮祀眼珠一转:“脂局所出之利,栖州也占四成?”
  陈贺道:“正是。”
  楼淮祀想了想再问:“那栖州要用石脂又如何?”
  陈贺道:“按规办事,栖州欲得石脂, 先行向脂局求买,银货进出先入账目。”
  “不能两两相抵?”
  “自是不能。石脂是石脂,银钱归银钱,不能两两替代。”陈贺一板一眼道。
  楼淮祀有火发不出来,有理有据,他一时竟不能反驳说出不对的地方:“那……莲火的万金。”
  陈贺浓直的眉透着不悦,道:“依理,此利取自石脂之名,非石脂之物,本应归入国库,栖州所占四成当不属其中……”
  “什么?”楼淮祀过去就喷了陈贺一脸的唾沫星子,怒道,“老子谋划这么长时间,半点好处也挥不到,那我为谁辛苦为谁忙?”
  陈贺也生了气,怒目一睁:“知州身为人臣,为国尽忠,为国谋利,本是份内之事,何出此等怨怼之言。”他一把夺回袖子,掷地有声道,“楼知州,为国为民,死而后已,此为臣之道,知州当记之。”
  “去你姥姥的。”楼淮祀大怒,“就你是忠臣?我就是佞幸?我出钱出力费尽心血,你嘴皮子一张,连锅带碗都端走?”
  陈贺一拱手:“知州为国谋利,功居至伟,陈某自会分毫不差向圣上禀明 。”
  “我不要。”楼淮祀气得蹦到椅子上,“我不管,这万金是栖州的。”
  陈贺一皱眉:“知州官居四品,怎效三岁小儿行径?”
  楼淮祀翻翻白眼:“陈扒皮,没你这么办事,所谓有肉大家分着吃,有酒大家一道饮,就你嘴大独吃四方?别扯国事,我拿来也是充进栖州府库,又不是进了自家的私库。你惹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卖神火的名头岂是这么好卖的,真当嘴皮子一碰一本万利? 后头还要找人吹牛皮呢,吹牛皮你会吗?气吹少了,不能高飞,气吹得过足,当心吹炸,此间尺度,不可言传。陈扒皮,大家共事,你好我好才是长存之道。”
  姬冶道:“你急什么?陈少卿又没说不给这四成利。”
  陈贺点头:“圣上另有嘱托,石脂出自栖州,无论其名、其物,栖州当得其利。”
  楼淮祀听了这话总算舒泰了不少,摸摸鼻子,草草道了个别,逃也似地走了。等到了府宅,啊呀一声,暗骂:长年打鹰,竟让雁啄了眼。他这是吞了大棒兼大枣。
  卫繁看自家夫君乐陶陶地出门,气咻咻地归家,取出手帕,踮起脚尖帮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楼哥哥,你怎么了?”
  楼淮祀整个人歪在卫繁身上,控诉道:“妹妹,姓陈的竟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怕不是个貔貅投胎转世的。”
  “陈少卿?”卫繁疑惑。
  楼淮祀抹把辛酸泪:“悭吝无从其右。”
  卫繁听了他的抱怨,忽想起来:“陈少卿的祖父还参过我祖父呢。”
  “……”楼淮祀低声,“妹妹,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为官时,凡是御史都参过他。”卫询在宗正寺时,整个宗正寺妖风阵阵,御史台无论大小朝会都有本奏。
  卫繁脸上一红,又道:“我祖父虽被参了,还夸陈老中丞是好官呢。”
  楼淮祀在卫繁额头亲了一记,嫌不足,又亲了一记,道:“是不是好官不知道,不怕死倒是真的。”陈家辟了一个院子摆着一副棺木,是陈老中丞为自己备下的,随时慷慨赴死。
  唉,可惜,老中丞棺材准备得挺早的,愣是没死,如今八十多了还硬朗。不能死于谏,他老人家还挺遗憾。
  陈贺……看这架式,半点也不介意早早躺进棺材 。陈家行事又别出心裁,族中子弟,因直而丧,陈家非但不哭丧,反而大摆喜宴。
  楼淮祀肚里的黑水咕咚咚冒了半天黑泡,还是歇了心思,这等人家,他也惹不起,陈家那就是愣横不穿鞋的。
  卫繁微张着嘴,她以为她祖父行事已算得与众不同,比起陈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祖父的名声还不咋滴,陈家却有美名。心疼地搂着楼淮祀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道:“楼哥哥当官好生辛苦。”
  楼淮祀深以为然,当官哪比得上当乞索儿松快。
  “那……要不我扮个乞婆陪你去街上要饭去?”卫繁杏眼点点流光,大有跃跃一试之意。
  楼淮祀有些意动,到底还是摇摇头:“栖州城乱糟糟的,等我们回了禹京,卷一领草席铺陈家大门口行乞,如何?”
  “好啊好啊。”卫繁拍手。
  “陈家要是不给钱,我们就请他十个八个的乞儿唱莲花落。”楼淮祀出鬼主意道,他念头转得快,就这一忽儿,磨着牙道,“偏我们一时半会回不了禹京,就这么被姓陈的扒去一层皮,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妹妹先去陪大姐姐吃饭,我去找陈贺捞回一笔。”
  卫繁呆了呆,一句“怎么捞”还没问出口,楼淮祀已没了人影。
  陈贺跟姬冶在新设的脂局里互换了一个神色,眼中都带着一丝笑意。姬冶道:“少卿,我这个表弟不是善罢甘休之辈。”
  陈贺半点不怵,道:“陈某行得直坐得正,为人为臣为同僚兼无愧于心。”
  第143章
  楼淮祀和陈贺二人相对而坐,大眼瞪着小眼。
  陈贺虽说不怵楼淮祀, 见识过他的歪缠功夫, 心下暗暗提防, 想着任楼小知州撒泼打滚,我自依规矩办事,不理会, 不出声就是,他说得口干无趣, 自家就回去。
  谁知, 楼淮祀春风化雨, 眼含十里暖春风,吹得人熏熏然, 醉晕晕, 唇边一抹恰好的浅笑, 如用笔墨晕开,万千春光不及他一线风情。
  “陈少卿。”
  “楼知州有事, 只管言明。”陈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