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第113节
  “真的吗?我不信。”
  浴室的热水器已经开好, 霍燃去洗澡,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第一时间去开冰箱门。
  “真的, 如果你不吹头发滴得满地水的话,他还会从地图里走出来揍你。”
  霍燃立刻调转了脚步,回到卫生间,插上吹风机的电源。
  轰隆隆的一阵噪音过后, 头发变得柔软而干燥。
  他如释重负地从冰箱里端出两碗酒酿小圆子,走进游戏房。
  “我吹干了,你可以检查。”
  “不用检查……快走开。”
  霍燃非常执着地凑了上去。
  停下了脚步的游戏小人,温暖的灯光,闷闷的笑声,吻。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
  地图变得越来越完整,等到他们把各自对不同世界的记忆全都注解在上面的时候,它已经满得快装不下了。
  陶知越和霍燃一起把这张地图贴在了卧室的墙上,每天早晨醒来,迎接他们的都是这个最特别的世界。
  然后换衣服,洗漱,吃早餐,出门上班。
  唯一一个小问题,他们始终没有一起坐过车。
  霍燃还是不能顺道送他上班。
  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霍燃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过去,接受了自己生命中发生过的一切,但对于已被设计好的未来,仍然心存疑虑。
  车祸,尚未登场的另一个主角。
  他们真的会出现吗?
  两个人抱着相似的忧虑,所以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些话题。
  只是每天早晨,他们在电梯里分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彼此眼神里欲言又止的遗憾。
  什么时候能彻底摆脱不确定的未来?
  在随便某个夜晚,闲暇无事,于是一起去开车兜风,看着周身的车流向后融进夜色,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温柔的风。
  陶知越很想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公司的游戏项目经历了上次的风波,继续稳定地向前推进着,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强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也加强了,随时记得留档存证。
  游戏已经初具雏形,公司的测试机里装上了初版游戏,有时候陶知越忙完工作,会带着奇怪的心情试玩自己做的游戏。
  《新世界》看起来是一款普通的恋爱向avg手游,但跟其他竞品不同之处在于,底层的程序逻辑里加入了随机性和成长性,在选择有限的攻略范围内,整体的自由度更高。
  比如攻略对象之一向主角发出约会邀请,主角如果拒绝,这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有可能会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并触发“我偏要约到你”的隐藏性格。
  同时,主角拒绝之后,他的人物形象也会有所变化,旁人会对她产生“难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产生“害羞可爱”的印象。
  一切变化不光跟选择有关,也跟玩家完成主线和支线剧情的顺序有关,比如拒绝约会之前,主角刚完成了一条送礼物的支线,攻略对象就会产生“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绝”这样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走向符合逻辑之余,也存在着随机性。
  所有的操作综合起来,逐渐构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对象始终在成长变化的形象,而无数细微的随机叠加起来,就会通往独一无二的结局。
  文字游戏里要实现类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划来编写大量的剧情,从而囊括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在这个前提下,就不存在随机了,而且策划可能会累到疯狂抗议。
  幸好文字游戏的数据量不大,难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们参考了动物岛批量智能处理游戏交互的技术,自主研发了一个底层框架,把编织和指引走向的权力交给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随机。
  所以,陶知越就会带着“该不该主动尝试一起坐车”的疑问,观察游戏里的攻略对象会对主角的提问做出什么反应。
  约等于一个高级版的掷骰子。
  最近霍燃经常加班,于是陶知越也不急着准点下班,偶尔会留在公司里玩玩测试机。
  陶知越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开局,也是他向策划提的建议。
  主角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来,轮到他选择该前往哪一片区域。
  进入不同的地图,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开启不同的人生。
  今天陶知越选择去繁华的大城市,在这里会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对象。
  然后他准备开门见山地问问一号攻略对象,一位狂野型霸道总裁,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风。
  虽然他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收获一声冷笑。
  万一随机出一个正面答案呢?
  陶知越玩这个高级版骰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别墅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你在加班吗?”
  准备回家的江野从楼上下来,看到空荡荡的别墅里居然还有一个员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没有。”陶知越很诚实地回答,“在玩测试机。”
  秋冬时节,垂叶榕常常掉叶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野不再胡子邋遢,看起来倒有点像正儿八经的老板了。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阳台小圆桌:“今天榕总怎么没来?”
  “它长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释道,“昨天刚换盆,不适合移动,等养几天再带。”
  陶知越顿时产生了一种得知同事生孩子的惊喜感觉。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江野完全领会了他复杂表情背后的含义。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点点头,然后笑了:“看来经常有人这么想。”
  “嗯,习惯了。”
  江野也露出一点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来,虽然跟江野的关系没有和其他同事那么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人。
  游戏行业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见过最怪的那一个。
  抓阄决定要开游戏公司,只负责掏钱,完全不管项目的具体进展,但招聘的时候他会来看员工的气场合不合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跟游戏沾边的东西,放满了跟物理和神秘学有关的书。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又好像异常的真实。
  陶知越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虚无主义者,所以才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性。
  但他唯独非常执着于那株特定的垂叶榕。
  树性恋是大家开玩笑的说法,陶知越并不觉得那是爱情,不过谁都能看出来,那棵树对于江野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根据陶知越围观过的,江野书架上各种各样的物理书,他觉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没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陶知越现在对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谜都充满了好奇。
  江野看着他神游天外的表情,主动道:“霍燃最近很忙?”
  “对。”陶知越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想起这位老板的种种神秘事迹,“难道这也是直觉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摇摇头:“我也会看新闻的,项目招商那么热闹。”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不过即使没有新闻,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补充道,“你最近似乎经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点下班的。”
  这强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输:“也可能是因为我突然特别热爱工作。”
  “不一样,你已经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为坐标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标?”
  “嗯,确定自己身处何方的坐标。”
  这是一个格外准确的答案。
  震惊之余,陶知越试探着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野却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讲到当下世界的混乱和光怪陆离。”
  “人们生活在异变的人际关系和光速涌现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间都被同样风格的大楼、时尚、消费品所蔓延覆盖,所以在日新月异的同时,空间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趋同,以至于让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茫然地与周遭脱节,也就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那本书里,把它叫做空间迷失。”江野缓缓道,“那是一本看起来很艰涩的书,但那时候的我从里面找到了安慰,书里给出了一个答案,说要找到那个能帮助自己定位的坐标。”
  “可能是某种值得信赖的理论,可能是一本讲述过去生活的小说,也可能是别的,比如一株从小一起长大的垂叶榕。”
  “当我确定了坐标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最后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阳台小圆桌,“我能看出来你也找到了坐标,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
  听完他的话,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来说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静,“所以判断真实还是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活着。”
  “那你会相信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吗?”
  江野很快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虚构,只相信眼前的路会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边的测试机还显示着精美的游戏画面,江野扫了一眼,继续道:“面试那天你提出的随机性很有趣,那是物质世界中永远存在的不确定因素,有好有坏,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不要恐惧尚未发生的事。”
  江野同他道别下班之后,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在轻快的音乐声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号攻略对象偶遇。
  在几轮简单的对话后,临别时刻,他选择问对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风吗?
  预想之中的冷笑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