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节
  二十年屈辱而活,只为清白而死。
  这就是这位宋氏男子的唯一心愿。
  至于家族年轻子弟如何想,他顾不得了。
  那名女子虽然可以鼓起勇气向北凉王求饶,却耗光了所有精神气,此时再没有任何勇气抗拒家族长辈的愤然狠手。
  一直还算言语温和的徐凤年突然勃然大怒,下一刻就出现在地上那名男子身前,一脚踏在那个试图大义灭亲的男子脑袋上。
  这名瞬间毙命的刺客倒滑出去数丈远。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平稳体内气机。骤然迸发的那股气势,寻常武人还不觉得如何压抑,即便是林红猿也仅是觉得些许窒息,但是像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和薛宋官这五名武道宗师,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各自气势攀升至顶点,目盲女琴师甚至双手重重按住了琴弦,站起身的毛舒朗则差一点直接拔刀出鞘。
  徐凤年看向刘妮蓉身边的那名年轻供奉,点了点头。
  后者默然向前,打了一个晦涩手势,随着这名年轻供奉做出这个动作,三楼很快就走出三名身份截然不同的男女,一位邻居青楼出身的陪酒清倌,一位肩头搭着棉巾、手里还提着一只酒壶的年迈伙计,还有一位原本正陪着一群新结交外乡豪杰看热闹的北凉本地江湖人物,四人一起开始清理战场,将地上那些还活着的春秋遗民全部拎走下楼。是拖出去杀了一了百了,还是生不如死的严刑拷打,已经没有人感兴趣,如果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看出这四人的身份,那就真是脑袋给驴踢过了。
  要么是拂水房培养的谍子,要么是养鹰房豢养的死士,又或者两者兼有。
  酒楼是鱼龙帮的,但是刘妮蓉始终都像个局外人。
  徐凤年转头望向印绶监三位公公,面无表情道:“中毒的事情,不用担心。还有,你们到了清凉山把圣旨放下,就可以返回太安城。”
  刘公公没有说话,率先走向楼梯。
  只是经过年轻藩王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眼神中充满询问。
  徐凤年在这位印绶监掌印太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打哑谜一般轻声道:“跟他说,她很好。”
  刘公公直视前方,不过微微弯了一下腰,然后这才加快步伐。
  第356章 真正的血腥
  等到这伙权柄显赫却略显狼狈的京城宦官下楼离去,徐凤年走向刘妮蓉那一桌,落座前对苏酥他们招手笑道:“酥饼,薛姑娘,还有齐大叔,来来来,都一起坐这儿来,人多热闹!”
  徐凤年第一个落座。
  林红猿,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
  刘妮蓉,赵山洪,另外一名鱼龙帮年老供奉。
  再加上苏酥,薛宋官,曾经赠送给徐凤年那把名剑“春秋”的齐姓铸剑师,韦淼,苗疆女子。
  身穿一袭朱红大袍的女子自然是徐婴,而那个先前倒挂在窗外晒月亮的女鬼,显然就是呵呵姑娘贾嘉家了。
  她们两人都是今夜才赶至北安镇。
  理由很简单,在清凉山待着,很无聊。
  徐渭熊也不太放心徐凤年,就干脆让她俩接人来了。
  一张酒桌最多只能摆下九张椅子,但是现在却有这么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有位置。
  好在徐婴和呵呵姑娘根本不稀罕坐在椅子上,两人掠至不远处一座幸免于难的屏风上,徐婴站着,少女蹲着,后者使劲啃着天晓得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烤鸡,三下两下就吐了满地骨头,然后油腻双手在徐婴的大红袍子上擦了擦,徐婴只是开心一笑。
  在徐凤年之后,反而是能被在场任意一人单手撂倒一百个的苏酥,搬了条椅子过来第一个坐下。
  赵山洪则是第一个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对年轻藩王颤声道:“鱼龙帮赵山洪,叩见王爷!”
  这位蓟北黑道第一高手,是被疯狗袁庭山收拾得像条丧家犬,这才来到鱼龙帮寄人篱下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这位年轻藩王,恰好曾经在太安城皇宫当着大柱国顾剑棠的面,往死里揍过那个跋扈至极的袁疯狗。
  对于信奉拳头就王法的开碑手赵山洪而言,由衷认为能够跪一跪这位北凉铁骑共主,就是他膝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凤年嗯了一声,“起来吧。”
  然后徐凤年转头望向鱼龙帮帮主,笑问道:“怎么不坐?难道是当上了大帮主,就摆谱了?”
  原本只想站着的刘妮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凑巧就在徐凤年的右手边。
  那名平日里还会对刘妮蓉倚老卖老摆摆架子的供奉老者,咽了咽口水,如果有块够硬的砖头在手里,他都想自己把自己拍晕了。
  赵山洪起身后,低眉顺眼地悄悄来到刘妮蓉身后,与那名同样满脸肃穆恭敬的老供奉并肩而立,有些同病相怜。
  酒楼三楼,除了他们,走得干干净净。
  除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行走江湖,除了本事,见识很重要。
  见识见识,见过了一面,就等于是认识了嘛。
  那么既然认识了既是陆地神仙又是西北藩王的徐凤年,在江湖何处不能吹嘘个七八年?
  林红猿,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重新落座。
  苏酥,韦淼,苗疆女子都各自搬了椅子过来坐下,薛宋官不管苏酥怎么劝,都只是抱着古琴站在他身后,而姓齐的旧西蜀铸剑大家,一样没有坐下。
  如此一来,刚好九人。
  徐凤年打开一壶绿蚁酒的泥封,只是给靠近自己的刘妮蓉和毛舒朗各自倒了一杯酒,再给自己倒满后,笑道:“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各自倒酒,都随意。酒品如何,都是自个儿喝出来的,劝酒劝不出来,至于劝别人喝的人,酒品更是不行。”
  嵇六安向年轻藩王举杯,一饮而尽,“龙宫嵇六安,有幸见过王爷!”
  程白霜也举起酒杯,“南疆草民程白霜,这杯酒与嵇兄一样。”
  韦淼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沉声道:“韦淼!”
  徐凤年各自回敬一杯。
  林红猿刚想要举起酒杯,不知为何跟年轻藩王视线交错后,就放弃了。
  苗疆女子不用酒杯,直接拎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大酒,直愣愣盯着徐凤年的脸庞笑道:“你模样这么俊,你娘一定长得很好看!”
  徐凤年笑脸灿烂道:“这位姐姐一看就是个耿直人!”
  韦淼会心一笑。
  唯独苏酥双臂环胸,冷哼一声。
  徐凤年斜瞥了眼这位相识于北莽的老朋友,“呦,酥饼,不对,如今得尊称你一声苏大侠了,听说在西蜀南诏江湖闯下了偌大名头啊,咋的,这趟来北凉也是参加武当论武?你就不怕有你在,其他人都只能去争天下第二?”
  苏酥憋屈得满脸通红,差点当场憋出内伤,脱口而出道:“姓徐的!放你的狗屁!”
  徐凤年赶忙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故作惊慌道:“不愧是打遍蜀昭两地无敌手的苏大侠,我得喝杯酒压压惊。”
  苏酥站起身,一拍桌子怒道:“我喝你大爷!姓徐的,找削不是?!”
  别说是林红猿这拨南疆客人,就连刘妮蓉和韦淼两伙人都有些咋舌,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的缺心眼,是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这姓苏的家伙武功稀烂,不曾想竟然浑身是胆啊。
  赵山洪和供奉老者则坚信这位看似武功不入流的年轻人,一定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当世顶尖高手!
  徐凤年呵呵一笑,“来削来削,我求你削!”
  苏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屁股坐下,大义凛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开碑手赵山洪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在经过苏酥这么一闹后,原本略显沉闷的氛围轻松许多。
  一张酒桌,各自背景复杂,自然不好深谈什么。
  徐凤年约莫喝了一壶半后就说要下楼跟人打声招呼,结束了这桌酒局。林红猿与刘妮蓉因为本就有事相商才在此地碰面,就顺势留在三楼,而苏酥一行人也没有留下的念头,倒是韦淼起身前主动向程白霜和嵇六安敬了一杯酒,双方勉强算是旧识,早先各自代表蜀王陈芝豹和燕敕王赵炳前往辽东一座小镇,会见大柱国顾剑棠,当时三方皆是不欢而散,世事无常,谁都料不到最后恰恰是这两位藩王联手起兵造反了。天下豪杰之间,往往即便各为其主,也不耽误惺惺相惜,何况此时都算是“一家人”了,就更不会心怀芥蒂。
  徐凤年重新来到二楼,果然看到空荡荡的二楼,只剩下了坐在原先那张临窗酒桌的爷孙俩人。
  看到徐凤年安然无恙地返回,老人如释重负,金错刀庄庄主童山泉虽然看似面无表情,却也眉头悄然舒展了几分。
  老人在徐凤年坐下后,问道:“如何?”
  今夜喝了不少酒的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不知除了酒气,还有没有郁气,他笑道:“没事了。出门在外靠朋友,虽然楼上动静很大,但我的朋友摆得平。”
  年纪不算小的黄花闺女,却是年纪轻轻的刀法宗师,她重新皱起眉头,沉声道:“方才有一人气势尤为雄壮,最少是天象境界巅峰高手!”
  老人脸色不悦道:“肯定是那个韦淼!这家伙投靠那位蜀王以后,底气也就更足了。放着好好的江湖宗师不做,非要去官场当走狗!算我瞎了眼,早些年还觉得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对此徐凤年不置一词。
  刹那之间,童山泉已是起身,左手按住右腰间一柄长刀的刀柄,出鞘寸余!
  不过不知她所握之名刀,是武德还是天宝。
  徐凤年有些无奈。
  三人临近的那扇窗户。
  此时正倒挂着两颗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三人。
  徐凤年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童庄主,不要误会,她们都是我家里人。”
  童姓老人呆若木鸡,看了看那位徐老弟,又看了看窗外那两颗脑袋。
  以童山泉不动如山的坚毅心性,尚且微微张开了嘴巴。
  以此可见,徐婴和呵呵姑娘的露面形式,尤其是在这大晚上的,不太受人待见。
  贾嘉家呵呵呵了三声,撇撇嘴,一闪而逝。
  徐婴也依葫芦画瓢笑了三声,也消失了。
  接下来气氛尴尬。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在这个时候苏酥一行人走下三楼。
  苏酥啧啧道:“呦,姓徐的,又跟陌生姑娘花前月下了啊,真忙啊!”
  然后苏酥提高嗓门,对童山泉一脸真诚道:“这位姑娘,千万别搭理那个色胚,他家里早就有三妻四妾了,连孩子都能爬树掏鸟窝了!”
  徐凤年气笑道:“滚!”
  苏酥竖起大拇指朝下,“你先教我?”
  徐凤年作势要起身,苏酥干脆利落地一溜烟跑了。
  韦淼和苗疆女子要比苏酥薛宋官和负匣铸剑师三人稍晚下楼,童姓老人转过头重重冷哼一声,这让原本想要跟老人打声招呼的韦淼只好继续下楼,倒是那位身段妖娆的苗疆妇人,对徐凤年抛了个肆无忌惮的媚眼,还不忘伸出大拇指。
  在徐凤年登楼后就一直没有喝酒的老人,下意识伸手去拿起酒壶,晃了晃,空落落的,放下酒壶后,没好气道:“徐公子,你给老头子透个底,给句痛快话!”
  徐凤年认真道:“要不然我再跟老哥喝两壶,否则我怕喝不成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