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你,没事吧?”
  顾清溪耳边传来萧胜天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和冰冷带来的错觉,他的语气有些异样。
  顾清溪望向萧胜天的方向:“没事。”
  瓜棚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萧胜天的表情,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也因为暗,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远处的呼啸声沉闷而模糊,他的呼吸声却沉稳而冷静。
  黑暗中,过了好久,她才听到他继续说话。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嗯……”
  “就当被条狗咬了。”
  “嗯?”顾清溪睁大眼睛,有些不懂。
  这是一处被风雪包围的瓜棚,与世隔绝,而此时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少年炙热滚烫的气息触手可及,若是不去想,也没什么,但若想多了,压抑的暧昧便弥漫开来,让人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
  “其实这种事,没什么。”
  萧胜天的语气仿佛很随意,但那随意里,总是带着一些僵硬。
  顾清溪疑惑地蹙眉,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意思是,她喝了两口二锅头没什么吗?
  其实不用他劝,她根本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喝什么都行,至于别人怎么看,她又不会在乎。
  黑暗中的萧胜天却深吸了口气,开始道:“我还记得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和我说过的话。”
  顾清溪忍不住问:“说什么?”
  萧胜天:“我奶奶说,旧社会那些贞洁烈妇全都是哄人的,其实人只要自己活得自在就行了。”
  顾清溪越发蹙眉。
  萧胜天:“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真得没什么,将来如果有人因为这个嫌弃你,说明那个男人也不值得你——”
  顾清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胜天声音越发艰涩:“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那种事其实没什么,这并不是你的错。”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
  她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他往死里打那个疯子,怪不得他刚才说话那么奇怪,原来他竟然有了这种误会。
  “你,你没事吧?”萧胜天听不到顾清溪说话,皱眉,担心。
  “我没事。”顾清溪尴尬至极,不过她觉得这件事必须解释清楚:“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但其实疯子并没有欺辱我,你,你想多了。”
  顾清溪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去解释,无奈地叹了口气:“根本没那回事。”
  冰冷的空气中,是无声的沉默。
  过了好久,萧胜天突然道:“那你脸下面的印子怎么回事?”
  现在太暗,看不清楚,但他记得当时看到了,她的头发散乱,脸颊下方也有一条血印子,眼中含着泪,衣服上沾满了雪。
  顾清溪苦笑:“那是我摔倒沟里去了,后来我遇到了疯子,就拼命地跑,他一直在我后面追我,把我吓傻了,但他一直没追上。”
  萧胜天不说话了,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黑暗中,沉默仿佛凝固的冰。
  顾清溪不知道现在萧胜天的表情,她想笑,但拼命忍住。
  萧胜天喃喃地道:“……那我打人家有点太狠了。”
  顾清溪终于忍不住,闷闷地笑出声。
  萧胜天:“你还笑?”
  顾清溪咬住笑,低声说:“你打了就打了吧……他那样的疯子,也许会害别人呢。”
  那个疯子上辈子毁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这次如果打残了,在家里养着,兴许那个姑娘避开一劫,还算是做好事了呢。
  萧胜天咬牙切齿:“亏我还安慰你。”
  顾清溪更加低笑:“原来你这么会安慰人。”
  萧胜天想想,自己也笑了:“没事就好。”
  黑暗让一切知觉变得敏锐,让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静都被清晰地捕捉到。
  他笑起来的声音清朗动人,在这瑟瑟寒冬中听得格外熨帖。
  顾清溪便抿唇笑着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由回味着刚才萧胜天的话。
  这个年代大家的思想都普遍保守,顾清溪就听说过哪个村里一个女人被村里的光棍在棒子地里强了,后来女人就嫁过去给光棍当媳妇了,这在大家看来是很正常的,就是女人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能嫁了。
  至于上辈子那个被疯子欺负了的姑娘,也不过是疯子实在不能嫁罢了,不然也许也会嫁疯子。
  这个时代就这样,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就是这样,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萧胜天他不一样,他刚才以为自己被疯子欺负了,先是恨不得杀了那疯子,之后就开始劝自己。
  他说如果一个男人因为这个嫌弃自己,说明那个男人不值得。
  顾清溪心摇神动,少年近在咫尺,滚烫的呼吸萦绕,这小小的瓜棚仿佛都漾着四月春风般的暖意。
  “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吧。”萧胜天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来。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却是突然问道:“问你个事。”
  萧胜天什么:“什么?”
  顾清溪:“那天,我路过河边,你干嘛喊我名字。”
  她问出这话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声骤然停住,黑暗之中,空气仿佛凝结,一切都变得沉寂无声。
  顾清溪听到自己的心在跳,砰砰砰的,她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莽撞了,不该这么问。
  但他到底是回话了。
  他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当时的样子很好看。”
  第22章 围炉吃烤红薯
  回家的路并不好走, 但到底是一步步地走回家了。
  到了村子附近的时候,可以听到不远处的狗叫声,仿佛还有橘红色的光在风雪飘摇之中闪动。
  萧胜天低声说:“就这点路了, 你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得赶紧回家, 还有点事。”
  顾清溪听他这么说, 其实是有些失望,这一路上,他在前面顶着风雪走,她跟在他后面,是由他护着一路走过来的。
  现在他要走,她竟觉得失落,好像没了依仗。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瞬间罢了。
  萧胜天以后自有远大前途, 他将来是人中龙。
  自己知道,但不应该因为这个去攀附, 重活一辈子,她得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不可能靠别人一辈子。
  于是顾清溪到底低声道:“好,那你快点回家吧。”
  萧胜天:“嗯。”
  说着这话,他却站在那里,依然不走, 只定定地看着她。
  寒风在吹,把那雪花吹得飘扬犹如洒下的棉絮, 他和她之间距离特别近,顾清溪看到了雪花飘过他冷静墨黑的眸, 也飘落在他厚实的帽子上。
  这一刻竟然有些恍惚, 好像世界在变幻, 雪花在飞扬,时光在流逝,唯有那双眼睛不变,他就那么犹如磐石一般稳定恒远地望着自己。
  “回家泡泡脚,早点睡。”他低声嘱咐她。
  “我知道,你……也早点睡。”并不知道他着急回去有什么事,顾清溪还是这么叮嘱。
  “我走了。”
  说着他就要走。
  顾清溪在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抬起手来。
  他长得高,她要伸手去够。
  本来抬步要走的他,身形微顿,抿紧唇,微低下了头,去看她。
  就在他低首的那一刻,她纤弱的手够到了他的帽子,帮他拂去上面的雪花。
  这个时候的他虽然也才十七岁的少年,但已经生得挺拔,又穿着厚重的棉大衣,整个身形比纤瘦的她高大许多,如今低下头任凭她摆弄的样子,让顾清溪微怔了下。
  又让顾清溪想起昔年生产大队时候养着的那只大狗。
  暑假时候她娘去大队里做饭,她也过去帮忙,偶尔会逗逗那只大黄狗,当时她去摸那大狗的脑袋,它就这样的。
  一种细微到无法形同的异样感涌到喉头,说不上是酸楚还是甜蜜,顾清溪甚至恍惚中有种冲动,想抱紧他。
  她克制住了。
  “谢谢你,萧胜天,你帮了我,你救了我的命。”她的声音在寒夜中带着刻意压抑的微颤。
  萧胜天的唇蠕动了下,他应该是想说什么,但眸光微动间,到底是没说,转身走了。
  顾清溪兀自站在那里,看着他背影,倒是看了好一会才裹紧了棉袄,低着头冒着风雪往那边火把的风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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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溪被找到的时候,大家都围住她七嘴八舌地问,还有人将一件旧棉袄帮她裹上。
  她娘廖金月很快赶过来,哭着抱住了她只喊我闺女啊娘快要担心死了。
  顾清溪被她家里人带回家,她嫂子赶紧去烧了热水,伺候她洗脚,她娘将傍晚留下的棒子面粥熬了熬,煮了一个荷包蛋给她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