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于志新一肚子疑惑,却也只能忍着,先吃饭要紧。
  他见苏采青不紧不慢地吃着,心里想着,大约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吧?不然她怎么可能会那么镇定。
  没多久,苏小壮果然赶到了, 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是赶得很急。
  苏小壮刚要说什么,苏采青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说:“小壮你先做下,缓口气,喝口水,慢慢说。”
  苏小壮见到苏采青,顿时一颗心就落了地,感觉安稳了许多,听话地坐下了,喝了两口水才喘匀了气息。
  千呼万唤始出来,苏小壮终于说起了正事儿:“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外面溜达,就发现一些小商店,也有咱们的文具产品嘛,感觉挺高兴的,没想到咱们的市场打开的那么广了。可是我看了以后,就觉得十分不对劲。文具厂的生意不大,是姐你和我两个人经手的,咱们出了多少货,赚了多少钱,是有一本账在那儿的。哪些经销商进货,货量多少,我还是大概记得的。所以,我就花了两天时间,在这上海的好些商店走访了一番,发现许多店都有咱们这个小白杨的铅笔,和作业本。”
  于志新也听出了不对劲:“是有人仿冒你们的东西?”
  之前采英的衣服也有人仿冒,但是被苏采青解决了,于志新听说了一些。业内的人都觉得,苏采青能够拿下吴厂长那块硬骨头,绝对是心机很深的女人。
  苏小壮摇头:“不是,我买了一些,试着写了,和我们小白杨的本子和笔,质量一模一样的!”
  能够做到质量一模一样,甚至标牌什么的都一模一样,只有同厂出品了。
  小白杨的文具,在市场上的表现是很不错的。因为它铅笔的笔芯不易折断,顺滑又漆黑,用橡皮擦也好擦;本子也是十分滑顺干净,写起来非常舒服,即便是钢笔写,也不会洇墨或者划破纸张,价格也不是很昂贵,一般的工薪家庭也承担得起,所以逐渐占领了不少的市场。
  文具这门生意,利润不是特别大,但是极少成多,更何况现在教育逐渐得到了重视,越来越多的孩子进入了学校,这市场也是在不断扩大的。
  于志新看了看苏采青,却见她依旧淡然得很,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
  突然想到她刚刚说的,这事儿有自己就好办?于志新心里又冒出了不少疑惑来,转向苏采青说:“看来,这是你们的代工厂,在偷卖你们的产品。”
  苏采青微微一点头:“是啊,很明显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于志新问,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帮苏采青。
  苏采青红唇微微一抿,吐出一个坚定有力的字:“告!”
  于志新第一反应是:这女人怕是疯了!
  却见苏小壮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于志新突然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于志新还想听听苏采青怎么解释这个事儿,却见她朝着自己笑了笑,说:“于经理,你已经是新官上任了,接下来第一把火该怎么烧,就看你的了。”
  于志新:……
  他以为,自己的第一把火是要在内部烧起来,没想到是要对外开战?
  “我是采英的市场部经理,插手小白杨的事情,怕不是很合适吧?”于志新有些不确定地说。
  苏采青点头:“确实不是很合适。可是只有你适合来帮我做这件事了,正好这件事,也能够检验一下你的能力,你说呢?”
  于志新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真是见了鬼了!
  这事儿,苏采青三两句话就这么定下来了,显得有些草率。
  于志新回过神来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他想跳到采英这边,不是来帮着苏采青收拾烂摊子的啊!是想在彩英这个更加灵活自由的环境里,发挥自己的能力的!
  可是,他后悔也晚了,山芋已经在他手里,他不想接也得接着了。
  他早就应该想到,苏采青这边的便宜不好占,哪里能那么轻轻松松地就拿下这个市场部经理的职位呢?
  第二天,在于志新觉得苏采青没有那么冲动,整个人都应该冷静了许多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问道:“咱们一定要告吗?要知道,对方可是国营厂,就算是当初效益不好,差点倒掉了,也是国营的。”
  国营的就意味着有背景,有能量。
  苏采青点头:“当然一定要告。”
  见于志新一副不听她说理由不罢休的架势,苏采青让他先坐下了,说:“你觉得,咱们告他,是螳臂当车了对吧?”
  于志新点头,私营的在国营的面前,就是没什么底气,就是搞不赢。不然,那文具厂也不会那么嚣张,就直接拿着给苏采青的独门供货去卖了,连标志都还在。
  而且,于志新自己是从国有的百货大楼出来的,十分清楚这些单位背后的利益交错,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国营厂,背后也有不小的能量的。
  苏采青知道这点,却还执意要告,于志新就有些不明白了。
  “因为,我就是想告他!”苏采青说。
  于志新有些无奈,说:“你上次处理服装厂就做得很好啊,现在人家跟你独门合作,也是开发了不少新的技术和款式,多少人想偷师都偷不到。”
  这就是吴厂长的好处了,他一手把控着服装厂,谁也插不进手去,所以采英的衣服的工艺秘密,才能够得到最好的保密,不然外面那些国营厂,早就把那些技术之类的,以分享的名义,无偿拿走了。
  对吴厂长,威逼利诱没用,对服装厂的人也是如此。
  虽然当初合作的商谈非常折磨人,但现在就是见到效果的时候了。谁敢说苏采青拿下那个服装厂,不是棋高一着呢?
  苏采青摇头:“服装厂和文具厂不同。服装厂的灵魂,是吴厂长,是他代表的中国军人重信守诺的精神,当初我要和他合作,连小壮都觉得不值得,就算是要帮英烈家属,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没必要热烈贴冷屁*股的。可是我看到的,是他义字立身背后的价值。文具厂——”
  苏采青伸出手摆了摆,还摇了摇头:“完全没有这种精神。”
  于志新想了想,觉得苏采青说的非常对,听说服装厂是军事化管理的,在里面上班的人,个个都轴得很,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想他们。
  “而且,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打这次的官司,就算是咱们输了,也不是没有收获。相信你也知道声东击西的道理,有时候我们想要的,不一定打赢这场官司。”
  于志新突然感觉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似得,可是还是有点没完全想明白,不由得追问:“你的意思是?”
  苏采青突然笑了笑,说:“到时候,你别只顾着关注官司的情况和进展,还要记得找媒体,大书特书这件事,报道得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当然,如果全国人民都知道,那就更好了!”
  于志新忍不住重复她的话:“全上海都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
  念叨了几次后,他终于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小白杨被国有厂偷偷拿去盈利了?而且卖的很不错?”
  苏采青笑容放大,如富贵牡丹一般鲜妍明媚:“是的!你想通了这一节,说明你确实有头脑,我没看错人!”
  市场部经理,说白了就是要搞销售的,搞销售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把货品卖出去!如何扩大商品的知名度,在广大受众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除了打广告和口碑传播这种常规的方式,上新闻则是一种比较突破常规且大胆的路子了。
  于志新突然明白了苏采青的用意,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心里更是惊叹不已,这个女人真是太聪明了!
  她昨天得到这个消息,只一会儿,就做出了要告那个文具厂的决定,几乎是没用多少时间去思索考量这件事的,也就是说,她完全是凭着第一直觉在做这件事!
  她那么有聪明远见,也难怪她如今成了上海数一数二的服装商人。跟着她,当然是不愁将来的发展了!
  于志新突然有种自己跟对了人的感觉,对自己的前途充满着信心和力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马上去办!”
  “所以,要找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和律师,还要找有名的媒体!”
  “我知道了!”
  说着,于志新已经离开了苏采青的办公室,脚步飞快地朝着外面走去。
  聪明的人就这点好,只要把他点拨清楚了,他很快就能够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甚至做出来的效果比你想的还要好。
  很快,各媒体就传出了消息,文具品牌小白杨的老板苏采青,要状告她的代加工厂金沪文具厂,告他们滥用自己的品牌,还背弃合约,偷卖小白杨的产品!
  这件事,刚开始并没有多大的声势,毕竟文具行业,并不是当下什么热门的行业。
  可是,经过媒体的连续几天报道,而且突出了是私营业主状告国有厂,大家就开始看热闹了,而且一致觉得,苏采青赢不了。
  国营厂有多厉害,这几十年大家都一清二楚,能进国营厂的都是要求很高的,别提国营厂领导背后的关系了。苏采青一个私营业主,还是一个外来户,要想告倒金沪这个国有厂?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嘴上这样说着,可是许多人还是乐于看戏,想看看苏采青这个蚂蚁,如何挑战金沪文具厂这个国营厂大象。
  随着媒体的报道,苏采青和金沪文具厂的过往,也慢慢被挖掘出来了。
  原来,苏采青和这个文具厂,不仅仅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当初苏采青为了和人家合作,特地用自己的信誉担保,帮着从吉阳的一个机械厂买了新的生产设备,而且她的订单,还帮助这个厂子起死回生,金沪文具厂才没有步许多国有厂的后尘,直接倒闭的。可以说,苏采青就是这个厂的救命恩人!
  到这时,虽然许多人还觉得苏采青不自量力,却也开始骂金沪文具厂了,这是东郭先生的狼!农夫捡到的蛇啊!苏采青一个私营业主,自己的资金链也十分重要,却为了他们厂,舍下面子和钱,去买了设备,说明她义气!
  再加上苏采青对英雄服装厂做的事情,也被报到了出来,大家更加觉得,这个女人,虽然是个商人,但是重情重义,是个好人!
  因为媒体放这些消息,是一天放一点,一天放一点,跟个连续剧似得,所以大家也追得十分用心和卖力。
  刚开始,许多人还只是看热闹的心态,更多的是笑话苏采青的不自量力,可是关于苏采青的创业故事了解多了,感情就逐渐偏向于苏采青这边了,她竟然是为了几个孩子读书,才千辛万苦地去找了文具厂合作,生产文具的。当时她跑生意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呢!
  随着苏采青那坚强独立,又充满着母性温情的形象逐渐树立起来,并且深入人心,大家的天平,更是倾向于苏采青这边了。
  社会上的舆论和纷纷扰扰,打扰不到苏采青,她还在为秋冬款的衣服设计,和自己的团队做最后的商议。
  而远在北京的尾巴,几乎是每天都要打个电话来,给苏采青报到,每天的销售量。
  “我的天啊,姐!现在都九月中旬了,天气也热不了多久了吧,可是每天的销售量都没怎么降!依旧都能卖出去好多啊!”尾巴没想到,苏采青弄得几条广告,就直接让采英在北京市场上,起死回生,成了如今服装市场上最响亮的牌子了。
  苏采青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倒也不意外,说:“正是因为夏天快到尾巴了,秋天要来了,所以大家才抓紧这最后的机会,穿一穿采英的夏装啊!你盯紧了市场,按照咱们之前指定的销售计划去做就行。资金要尽快回笼回来,我们的秋冬装很快就要下单服装厂了。”
  “好的好的!我最近也是天天在算账,就想着尽快把钱算清楚,给你那边汇过去呢!你那边还好吗?小壮最近好像忙得很,打电话也说几句就急急忙忙挂掉了。”
  苏采青简略地说:“他是很忙,在帮着市场部经理打一个官司,连追女朋友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回头等他没那么忙了,我会和他说的。”
  “官司?什么官司?”尾巴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苏采青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也没多说什么。
  北京市场那边资金回笼很快,苏采青这边设计定稿以后,很快就跟服装厂下了单。
  小白杨官司的事儿,完全影响不到她全心忙服装生意的事儿。
  到了晚上,梁启恒还想安慰她几句,倒是让她三两句就打消了:“白天就许多人要跟我聊这个事儿,我实在不想应付,回到家里啊,你就别和我说啦!”
  梁启恒忙说:“好好,不说这个,我只是有点担心官司的结果。”
  苏采青笑了笑,问他:“你是要搞电影的,我问你,故事的核心是什么?”
  “一波三折的剧情?”
  “对呀,要是这打官司的事儿,不多点磕磕绊绊的,不一会儿对文具厂不利,一会儿对我不利,那些看客怎么能一直关注着呢?”
  “可是你这不是故事,也不是电影啊!”
  苏采青rua了他的头顶两把,说:“现实中的瓜,才让大家更感兴趣嘛!至于结局的事儿,谁也说不好。”
  虽然这官司是以苏采青的名义在打,但是苏采青除了每天问问于志新进展,和律师沟通一下方针方式之类的,她也没怎么操心这个事儿。
  梁启恒将她确实是不担心这事儿,也就不说什么扫兴的话了,说起了别的事儿。
  “如今的电影产业,还真是百废待兴。我上着课,听到的不少都是西方的理论和想法,拍摄的手法也不少是西方的,还有那些学表演的,也是看许多西方的影片,学西方人的表演方式,我看着怪别扭的。”
  梁启恒顺利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开始跟着导演班上课,有时间的时候,还去电影厂做免费的帮工,虽然累,却觉得挺满足的。
  苏采青点头:“你说得对,咱们现在很多东西都是零基础,总要跟着有经验的师傅学,学懂了一些门道以后,才能摸索属于自己的东西。”
  梁启恒认同苏采青的说法,但也显得忧心忡忡的:“这怕是要不少时间吧?而且我感觉,社会对这个产业并不重视的样子。如今西方已经领先那么多了,咱们再不拔足狂奔,就越被甩的远了!我觉得不仅是电影产业,连服装产业和其他产业,也是如此。”
  苏采青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你想的,我都懂,可是我们不能急,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来。”
  梁启恒叹了口气,说:“我今天有些触动,所以想得比较多,牢骚也多,你别见怪。”
  苏采青笑着说:“哪里见怪?我倒是很高兴,你身上还有这股少年锐气和英气。多少人不会去思考现状,少有会思考的,在认识到这样的情况以后,又会选择放弃?我倒是觉得你这股劲儿,挺好的。”
  苏采青算是个老妖精了,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明白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很多时候都很理智,极少冲动。梁启恒身上这股锐气,就让她有些珍视,有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