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少年提起那只瘸腿缓了缓,手往旁边摸了摸,终于摸到了树干,忍着腿发麻扶着树单脚站起,“没事,我自己可以。”
  风知意并没有放开他,反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家在哪?赶紧的,我扶你回去。”
  “不行,”少年拒绝她,“我若现在走了,明天他们过来没看到我人,就会强词夺理地污蔑我早就偷偷地跑了,会惩罚加倍。”
  风知意瞬间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那我们去食堂的檐下,至少躲躲雨。等天亮了,你再绑回来。反正这么晚了,又不会有人来监督你。”
  这会细细密密的毛毛雨还在纷纷扬扬,而且这深更半夜的气温又低,人又在发着烧,再这么淋下去岂不是要人命?
  少年默了默,才轻轻地一声“好”。然后在风知意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食堂檐下,准确无误地在干燥的稻草旁坐下。
  “你能看得清?”少年早就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么伸手不见五指,解绳子肯定需要摸索。可她之前给他解绳索时,就一点都没碰到他,好像丝毫不受黑暗影响。
  风知意轻笑一声没说话,都是一样的天黑、一样的肉眼,他看不见、她又如何看得清?她不过是用精神力扫描得很清楚罢了。
  仗着天色太黑他看不见,手背在身后直接从空间里拿出食篮,“你一整天都还没吃饭吧?来,先擦擦脸和手好吃饭。”
  话落,少年就感觉自己手里落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
  少年顿了顿,默默地擦了擦脸和手。其实他淋了一天雨,脸和手都差不多给淋干净了。
  刚擦好,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大碗,闻着灵香扑鼻的温热之气,少年微微诧异,“这是肉粥?”
  “嗯。”风知意把勺子塞在他手里,“看得见吗?要不要我点灯?”
  “不用。”虽然看不太清,但吃饭还是没问题。
  他现在胃里确实空空地有些痉挛,少年也不多客气推辞,小心地摸索着舀了一口粥进嘴里,只感觉这味道异常的鲜美浓醇。
  风知意想了想,也赞同,“也好。”
  虽然婆萝花确实有让人沉睡的效用,但也不乏有精神力强大的人恰巧没睡。这里若亮起灯,在整个黑漆漆的村子里太明显,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风知意又从空间里摸出一条自热吸潮恒温毯给盖在他身上,他衣服都湿着,她也不好拿出衣服来给他换。不然,她怎么解释她有男装?这年头布票可是稀贵得很,她只好用这毯子给他干燥衣服。
  温热笼罩上身,少年喝粥的动作一顿,“不用给我,我身上脏。”
  衣服上的泥土可不好淋干净。而从这馨香柔软的触感可知,这毯子一定又贵又好。
  “没事儿,脏了洗就是了。”风知意给他把毯子拢了拢紧,“昨天要不是你,今天跪在这里淋一整天雨的人可就是我了。你帮我受了这么大的罪呢,区区一条毯子算什么。”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风知意趁着他吃饭期间,用温热的毛巾给他轻轻地擦拭额头上已经被雨水淋得发白的伤口,擦得他猛地往后一退。
  “别动!”风知意按照他肩膀,“我给擦干净消毒好上药。”
  感受着她轻轻擦拭的温柔,少年浑身微僵地杵着不敢动,“不、不用处理也行,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
  “怎么不用处理?”风知意给他擦完额头伤口,发现他脸上也有口子,就一起给擦了擦,“万一破伤风了呢?万一感染溃烂了呢?万一结疤留痕了呢?”
  这么一张完美的脸,破相了多可惜!
  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关心和暖意,少年怔愣了一会,才轻轻说道,“没事,我摔摔打打惯了,皮实着。”
  “再皮实的人也是有感觉、也是会疼的。”风知意不以为意,注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停下来,提醒,“你吃你的,一会粥凉了入胃不好。”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一勺一勺,机械地喝着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指腹的温润,好像通过她抹着药的伤口,渗进了肌肤里,流入了血液里,有股很浅很淡的温润暖意,温柔地漾遍了全身。
  而且碗里的粥,一落入胃里,他就慢慢地感觉有股淡淡的温热从胃部蔓延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冰冷得有些麻木的手脚渐渐恢复知觉。
  直到整碗粥全部下肚,脸上额头上的药抹好,他整个身体都变得暖烘烘,感觉有股热量流淌在血液里温暖着他。
  对方好像能看清他的动作一样,从他手里接过空了的碗,“吃完了吧?吃完了把这药吃了,治感冒退烧的。”
  说着,一粒药丸就塞在他手里。
  少年捏了捏,感觉了一下大小,就放在鼻下闻了闻,确定,“这是你昨天给老人吃的药?”
  “嗯。”风知意是看在他身体受了大罪的份上才给他吃一粒,以免落下什么病根,那她就要于心不安了,“放心吧,能把你的发烧治好。”
  能起死回生的药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少年把药喂进嘴里吞了,然后手里又被塞了一大把果子,“给你甜甜嘴。”
  小孩子吃了药要甜嘴吗?少年恍惚地想起了遥远的记忆,感觉有一股浅浅柔柔的暖流从心间随着血液渗出来,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是温热的。
  少年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两颗果子,感觉大小和味道都有点像樱桃,特别清甜,但却没有籽,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呢,”风知意故意声音幽幽地说道,“我今天从后山上摘的,让你试毒。”
  少年拿在嘴边的果子僵住了:“……”
  风知意轻笑。
  少年抿了下唇,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
  可吃着吃着,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一觉猛地惊醒,天已经蒙蒙亮。
  他一个人,歪躺在食堂檐下的干燥稻草上,没有毯子没有粥碗,更没有那个声音清婉软糯的少女,好像昨夜是他的一场梦一般。
  只有身上干燥的衣服,还有全身暖烘烘的感觉,以及已经退了烧没有沉重感的健康状态,让他确定昨晚不是梦。
  第9章 怪病
  正恍觉如梦时,有嘈杂声由远而近。
  少年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被他压扁的稻草,然后回到树下,迅速地把自己绑回原样。
  一绑好,那嘈杂声就从小巷尽头走入视线,是一大帮人着急忙慌地用担架抬着人往打谷场这边停着拖拉机的地方奔来。
  待走近了,能看清他们神色还带着莫名的惊骇和恐慌。
  这是出了什么事?少年微微眯眼,目光落在那担架上。他视力其实很好,能清楚地看见担架上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在一直怀疑人生地问“怎么会这样”。
  少年神色一怔,这人是谁?梦庄大队的每一个人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却没见过头发这么雪白、皮肤这么苍老的老人。
  再看看抬担架的人,这好像都是……钱书记家的人?
  看着钱书记的母亲颤颤巍巍地直抹眼泪,钱书记的媳妇哭天抢地,钱书记的儿女们惊慌而又恐惧,少年的目光落回老人额头上那似曾相识的纱布上,想到什么,眼睛不可思议地渐渐睁大——
  那老人,是三十多岁的钱书记?!!
  怎么回事?!
  这人昨天还是趾高气扬、精神抖擞的青壮年,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见众人跑到了晒谷场上,少年赶紧低头垂眸掩下惊诧。不知为何,他莫名地就想到了昨晚那个声音清婉又娇软的小知青。
  这边混乱的动静吵醒了住在附近的人,纷纷跑出来围观是怎么回事。
  待众人问清那躺在担架上的人确实是钱书记,惊骇莫名地连连后退。
  有个真·老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看着比她还老的钱书记念念有词,“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做人果然不能没良心,否则就要遭报应。”
  得到消息正匆匆赶过来的大队长听到这话脸色一肃,“老婶子!这个时候就不要神神叨叨地说什么牛鬼蛇神了,不要命了吗?!”
  老人浑浊的双眼斜睨他,枯树皮一般的唇角扯起个冷笑的弧度,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一旁还被跪着绑在树上的少年,意有所指,“大队长,你不亏心吗?”
  大队长扭头看到少年垂着头被绑在树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心中一凛,冷气沉声,“怎么回事?他怎么还被绑在这里?!”
  旁边有人神色讪讪地笑笑,“这不昨天给忘了吗?”
  说着忙跑去给少年解绑。
  解开后,少年挣扎着艰难起身,看都没看这边的热闹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大队长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想着老神神叨叨的神婆说的报应,再怔怔地看着被安排躺在拖拉机车斗里的钱书记,心下有一瞬间的动摇和茫然——
  这一夜苍老的怪病,就是报应吗?
  ——
  他们大队里负责思想教育、民众作风等事的钱书记,居然一夜苍老,从三十多岁的青壮年变成了足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这么诡异的事情,就如一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迅速地炸开,把整个梦庄大队给炸得人仰马翻!
  一大清早的,昨天莫名一夜好眠的人都纷纷精神奕奕地跑出来围观。
  在看到大队里的人惊恐而又匆忙地用拖拉机,把那鹤发鸡皮、正在崩溃发疯的钱书记准备送往县城里就医检查,个个都惊骇得嘴里足以塞下颗鸡蛋。
  跟着知青们跑出来看热闹的风知意站在路边的围观人群里,看着躺在拖拉机里那鹤发鸡皮的吊角眼,嘴角薄凉微勾:现在,你总没力气去折腾别人了吧?
  一天到晚说别人是牛鬼蛇神,那她就让他亲自体验一下被当成真正牛鬼蛇神的感觉。
  本来前天她也只是小惩大诫、让他摔一跤乖乖去养伤,别整天没事出来瞎折腾人。
  可谁知他不吃教训,还要出来蹦跶,那她只能让他乖乖地呆在家里“颐养天年”,没法再出来霍霍了。
  她这一招,叫“枯木逢春”,是她在末世里研究出来的木系异能的技能。
  主要是为了救治得了绝症的生命,先把生机抽取掉,逼得那些病毒、癌症细胞什么的没了活性寄生物一起死掉排出体外。然后再注入生机,整个生命就会宛若新生,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大概是雏形简易版的易经洗髓。
  当然,她给那个吊角眼实施的只有轻度的“枯木”,除了衰老,并不威胁到生命。如果他表现好,从此不再出来作妖,那她就考虑考虑把他的生机还给他,给他一次“重生”。
  希望,他这次能吃到教训,别再让她失望。
  目送拖拉机消失在村口后,风知意撑着伞随着大流往回走,沿路听着知青们意犹未尽地在议论——
  “哎呀这太吓人了!”女知青中,最活波可爱的周曼曼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居然一下子就老得快要死了!”
  今天细雨依旧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三日的雨,别说知青,就是大部分社员都没了下地的活。
  这会他们一帮知青没事,正打道回府。
  范启明神情严肃地皱眉,“他到底犯了什么病?怎么会一夜变老?”
  “闻所未闻!”陆佳良脸上还残留着震惊。
  “我听村民们说,”贺梅一脸诡异地压低声音,“那人以前搞批斗逼死过不少人。就那牛棚里,本来是有五个人的,弄没了两个。所以我刚刚听社员悄悄说,他这是遭到报应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怔,范启明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别瞎咧咧!”
  “就是!”廖志鸿立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提醒,“小心被打成封建迷信的余孽!”
  “可能是什么怪病吧。”陆佳良赶紧岔开话题推测,“不用担心,等去县里检查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周曼曼目光幽幽地问,“万一检查不出来呢?这病也太诡异了,他还能变年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