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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理,”冯京墨站起来,走到松童跟前,蹲下。他捏着松童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眼睛盯着他,“二太太说的有道理。为何呢?嗯?”
  松童被他盯着,心里的慌乱反而平息了。这人的目光凌厉,瞧不见的地方,却用手指在轻抚他的下巴,像是在安慰。
  他知道,他是来帮他的,不对,是来帮公子的。如今,关键就在自己身上,如果他过不了这一关…
  冯京墨的眼睛像一坛深水,似乎无论如何风雨滔天,也无法在其中掀起波澜。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就能让人平静,沉着。我可以的,松童想,我一定可以的,我一定要可以。
  松童猛地大哭起来,连冯京墨都吓得松了手,往后撤了半步。松童哭得伤心,整个人都在抽,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贵富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在吃糖…瞧见他…便给了他一颗…谁…谁知道…他吃了,却,却说要告我偷东西…非,非要讹我…五,五颗糖。我,我怕给大太太…惹麻烦,就…就给了他。”
  松童去看冯京墨,他也看着他,眼中有鼓励之色。他放下心,一闭眼,更加用力地嚎啕大哭起来。
  “方,方才…二太太带人冲进来…什,什么都不说,就,翻箱…翻箱倒柜地搜…搜东西,凶…凶神恶煞一样。大,大太太又不在…我,我被唬住了,才…才什,什么…都不敢说的。哇——”
  “你胡说。”紫苑还想挣扎,却听到喜顺一声嗤笑。
  “就这么点子事,二太太也太大张旗鼓了。”
  “放肆,”冯京墨猛地站起来,脸倏的沉了下来。“我的东西,你说给人便给人,还说的如此轻巧。这便算了,把庄上闹得人仰马翻,还有脸在这里阴阳怪气。你是打小跟着我的,如今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我看你是欠教训。”
  “何副官呢?”冯京墨环视四周,没找到人,便指着管家说道,“管家,劳烦你派人去我院子里把何副官叫过来。”又看向喜顺,“喜顺,今天你家法是逃不掉了,谁都别想劝。”
  喜顺站得笔直,一副甘愿受罚的架势。厅堂里鸦雀无声,管家看着老太太,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敢轻易动。天暗了下来,没人点灯,阴影一点点吞噬进来,紫苑只觉得背后无端升起一股凉意。
  冯京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别人看他镇定,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慌成了什么样。紫苑打着什么主意,他一眼便看穿了。于他是无碍的,火,烧不到他身上来。可,慕白术…
  宜镇说的是得天独厚,远避战火,却也导致闭塞不通,因循守旧。这事,但凡有一丝缕不清的地方,便难得善了。
  在这里,偷情通奸,是要浸猪笼的。
  紫苑比他想的有胆识,竟然还想逆风翻盘,也比他想的机灵,电光火石间倒也抓住了破绽。他小瞧了她,便被逼得只能将宝押在这个不经人事的半大小子身上。
  他只能借势让松童看他,捏着他的手用力,就是要让他知道,能救你家公子的,只有你了。可是,心里却是没底的。
  他嘴角的肌肉松了几分,隐隐有上挑的意思,却被他克制住。这小子,还不赖。
  “怎么回事,吵什么!”陈泽元回来了。
  “什么时辰了,外头的灯笼也不点。在这里闹什么,还没进门就听见嚎了。”陈泽元一进来就骂人,管家连人都来不及叫,自个儿转身就往外跑,冷不防迎面又进来一个人。是大太太,管家一愣,今日,当家的是和大太太一块儿回来的?
  下人们被一骂,立刻去点灯,厅堂里亮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陈泽元在条几另一头的太师椅上坐下,丫头捧了茶上来他也不喝。
  “喜顺,你自己说。”紫苑想抓住慕白术问,他才从外头回来,来不及串供。只要他说的有一星半点对不上,自己还能翻盘。谁知,却被抢先了。冯京墨一叫,喜顺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陈旅长,”冯京墨朝陈泽元拱手,自行请罪。“我驭下无方,搅得宜庄家宅不宁,实在对不住旅长。今日,喜顺这顿打是逃不掉的。我这就叫何副官过来,旅长看打多少,打完我就带着他们走。我因与老太太亲厚,才厚着脸皮住进来。是我思量不周,引人猜忌,我依旧还是搬回旅馆罢。”
  “冯参谋说哪里话,喜顺是好心,怎么反要挨打。”陈泽元看向喜顺,带着笑。“喜顺,你别怕,我护着你。你先扶参谋回去休息,还没大好,要注意。若是落下什么病根,督军,师长,齐旅长,一个都绕不过我。”
  “那倒是,”冯京墨也笑了,“别说他们,毓莹也饶不了你。”
  冯京墨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泽元一眼,“那我就先回去了?背上又有些疼了,老太太说今日一起用饭的,我就告个假吧。”
  冯京墨倚着喜顺,走得慢,大半个人好像都靠喜顺撑着。背曲着,脚底下也虚浮,一副大病未愈的虚弱景象。脚底下的影子却越拉越长,延进各人的眼中,不肯离开一般。
  “紫苑跪下。”冯京墨的身影一瞧不见,老太太的拐杖就重重杵在地板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紫苑吓得立时跪下,她委委屈屈地向当家的看去。
  “你瞧当家的也没用,”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发话了,“今日宜庄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去外头跪着。”
  “当家的,我也是为了宜庄。俗话说,防患于未然。虽说是喜顺给松童的,那也是私相授受。”紫苑争辩说。
  “胡说,老太太罚你还有怨言不成。”陈泽元不轻不重地说着,“念你是初犯,天也凉了,就跪在里头吧。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老太太知道陈泽元是在包庇紫苑,但在下人们面前,也不好驳他面子,便没有再坚持。“松童和贵富这个月的月钱都撸了,同二太太一起罚跪。散了吧,晚饭送到各院子里去。”老太太一锤定音,说完又去瞧陈泽元,“今日去娘那里吃饭?”
  “好。”陈泽元本来就孝顺,这种情形,自然是要陪的。他扶着老太太一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了,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跪着的人。
  尘埃落定,慕白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紫苑扭头瞪着他,像是要吃了他。这是她嫁进来之后第一次罚跪,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慕白术身上。
  紫苑跪了一个时辰,老太太才传话说行了。珍杏扶着她回院子,在家里的时候,她爹接手大伯的医馆后,给她找了个伺候的丫头,谁知道他爹不争气,把医馆的名声败了,养不起打发了。珍杏是来了之后分给她的,平时惯会察言观色,仗势欺人。
  “当家的可在了?”紫苑问。
  “当家的说今儿自个儿歇。”珍杏答道。
  紫苑一猜便是老太太又与当家的说了什么,她心里气忿得紧。老太太不喜欢她,见当家的宠她,总是在背地里说当家的。从前不觉得,可是当家的最近明显来的少了,一个人出去的时候也不带着她了,今日更是任老太太罚了她。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当家的这次回来,与往日有些不同,可是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膝盖疼得厉害,于是吩咐珍杏去打热水,她要泡泡。珍杏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进来了。说是何副官在外头,来送药酒。
  紫苑呸了一声,必定是那个冯京墨让送来的,他倒会讨巧。方才在厅堂上害了她,转头便来讨好他,真是打得一手好主意,当她是蠢的?
  她才要对珍杏说不要,可是转念一想,平日她陪着当家的和冯京墨出去访客,遇上说话不方便,需要女人回避的时候,都是何副官陪着她和其他太太。何副官会说话,哄的太太们高兴。偶尔男人们聊的时间长了,太太们相约去街上逛逛,她们瞧上什么,都是何副官替她们买了,吃饭喝茶也都是何副官结账。
  如今他被冯京墨派来,若是回绝了,怕是回去不好交代。如此一想,便有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意思,只好吩咐珍杏收了。过了一会儿,珍杏果然拿了药酒回来。她泡了澡之后,让珍杏替她擦了,只觉疼好了不少。
  第二日,冯京墨当真收拾了东西要走,老太太怎么可能让他走。好话说了一大堆,两人还在拉扯,外头的小子来回,说是刘大少来瞧冯参谋。
  这下便走不了了,东西搬回了原来的院子。刘合仁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和冯京墨起身一起回去了。
  “四少,都怨我,”刘合仁一进门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从来没失过手,怎么这次就栽了,真是邪了门了。”
  “四少,您可千万别记恨我,”刘合仁看着冯京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冯京墨不说话,刘合仁急了,都快哭了。
  “我爹听说您落水了,是和我在一块儿的,差点没打死我。要是再知道我去了赌坊,还不扒掉我一层皮呀。四少,四少,求您行行好,救我一命。”
  “好吧,”冯京墨终于说话了,“这事我不会说,你自己想办法堵住赌坊那边的嘴。”
  刘合仁一听,终于放心了,满脸堆笑。“堵住了堵住了,我已经找人偷偷搞定了,四少不用担心那边。”
  “不过,”冯京墨话锋一转,“若是刘老爷不来找我便罢,若是来找我,我只能实话实话,没有为了你欺瞒刘老爷的理。”
  刘合仁刚放下心,一听腿又软了,“别啊,四少。我爹说等您好了上门来瞧您呢,怎么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落的水,他不能不来瞧。我特地赶在我爹之前来,就是来求您的。”
  冯京墨又不说话了,喊喜顺来给他换药。喜顺进来,也不避着刘合仁,直接就把背后的纱布揭了。刘合仁见了,倒吸一口凉气。淤青这种东西,将好未好的时候瞧着最吓人,现在冯京墨背上,原本青的地方全紫了,周围一圈发黄,看着吓人,其实都快好了。
  可是刘合仁不知道啊,他是家中独子,从小娇生惯养,真正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才养成了这幅德行,他哪儿知道这些。如今看到冯京墨的伤,认定是受了重伤,心里害怕,在床边就给他跪下了。
  “四少,我真是不知道四少受了这么重的伤。四少,我对不住您,您说话,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
  “真的啊。”
  刘合仁拼命点头,冯京墨笑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你附耳过来。”
  刘合仁依言凑过去,冯京墨一一道来。
  “不行,不行,”刘合仁听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可没这个本事,我爹不会听我的。”
  “不行就算了,”冯京墨穿上衣服坐起来,好像并不在意。“不过,你可想清楚了。你不答应,你爹来找我,我便实话实说。你若是答应,这事,我替你遮满过去不说,我还请你去南京,去上海玩,所有开销都算我的。”
  “真的?”刘合仁有些心动了,他一直听冯京墨讲城里的花天酒地,早就心痒痒了。“那我试试?”
  “大少加油。”冯京墨笑着拍拍他,“只要事成,你去南京,我替你引荐督军。再照个相,等你拿着相片回来,那镇上的人还不对你刮目相看?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便是你爹,也没这种荣耀。你说值不值?”
  “值!那说好了,一言为定。”刘合仁眼睛都亮了,朝冯京墨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冯京墨也伸出手,笑着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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