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232节
  等找完最后条左腿,池时这才松了一口气,直接从竹竿上飞了下来,站在了周羡旁边。
  周羡递给了她一条帕子,“阿时擦了擦汗吧,站在火堆里,实在是太热了些。夜里有秋风,别汗湿了着凉了。”
  池时点了点头,擦了擦头,走到那尸体面前蹲了下来,她轻轻叹息一声,“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尸体都烧成这样了,还能够验看得出来么?”周羡跟着蹲了下去,好奇的问道。
  “嗯,人过留痕,就算是被烧过了,尸体也会自己讲故事。”
  第四七七章 一尸三命
  “更何况,骨头还在。人的骨头就像是树的年轮一样,会将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都点点滴滴的记录在册。等仵作来验看的时候,就仿佛在读一本人生的书。”
  池时解释道,朝着那焦黑的尸体看了过去,“虽然身体部分一个不少,但是明显,这里并非只有一具尸体,而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不同部位,他们拼合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个人。”
  池时这话一出,不光是周围的人,就连周羡,也忍不住惊讶出声。
  “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两具?那么剩下的尸体去哪里了呢?”
  池时给周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个问题提得十分的好……”
  她说着,目光幽深的看向了英国公,“嗯,可能还藏在这个宅院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定,毕竟这宅子的荷花池里有尸体,麦田里有尸体……所以枕头里头,床底下什么的,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对吧?”
  英国公脸色大变,忍不住朝后看了看,回过头来时余光一瞟,瞟见了管家,忙说道,“你还冷着做什么?还不去清点人数,看看各房有没有不见了的人!”
  “我为何说是两具尸体呢,很明显,凶手并没有想要隐瞒这一点。看看两只手就明白了,虽然已经烧焦了,但明显,这两只手的手掌,一只厚且宽大,乃是男子的手掌。”
  “而另外一只,则相对来说,要小了许多。不光手是如此,两条腿的长短也不同。头颅是男子的,而盆骨却是女子的。根据这些,我可以肯定,这里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混合在了一起。”
  “凶手如此标准的一人分了一半,正好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一定是有其特殊的含义的。倒像是某种特别的仪式。”
  池时说着,将组成完整人的尸体,分了开来。
  “先看女死者。女死者身材矮小,远比一般的姑娘,个子要小一些”,池时说着,皱了皱眉头,看向了英国公身边不知道何时赶来的英国公夫人。
  “虽然辨认不清,但是……”池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一个中年妇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国公爷,五娘不见了,一定是五娘,今天一早我起来,就没有瞧见她……”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五娘?莫不是英国公刚刚说过的,想要嫁给她的那位姑娘?
  英国公一愣,脱口而出,“不可能,今夜一道儿用晚食的时候,管家明明同我说,人都是齐全的”,可一说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五娘不见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妇人拿着帕子呜咽了几声,“这孩子这几日,都一直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因为脸上的胎记,很少出门,一直都在阁楼里头闷着。以前也有不见的时候……”
  “我知道,她是想要在府中寻个安静的角落,偷偷的缓口气。都怪我不好,怀了这孩子的时候,胡乱的吃东西,叫她生得同常人不同。”
  “可今日到了晚钟响了,大家都朝着主院去了,也不见五娘回来。我于是便叫了她的丫鬟小翠,穿了她的衣衫,去用饭……我想着到了夜里,她就会回来的……”
  “可我……我听着这边发现了尸体……”
  妇人说着,装着胆子朝着这边的焦尸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扶着腰,在一旁吐了起来。
  池时瞧着,摇了摇头,她从随身戴着的锦袋里,拿出了一把小镊子,走到了尸体的脚边,轻轻的拨弄了几下,露出了一条金脚链来,上面还挂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小铃铛。
  “许五娘的脚上,有戴着一根金脚链,上面挂着小铃铛吗?”池时抬起头来问道。
  妇人一愣,嚎啕大哭起来,“五娘,果然是我可怜的女儿,那就是五娘的!她听闻宫中的教养嬷嬷说,大家姑娘都是要笑不露齿,行不带声儿的,所以平日里都戴着一个铜铃铛。”
  “她的哥哥们瞧着,在她生辰的时候,给她打了一个金铃铛!就是五娘的!”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虽然已经烧焦了,但是,这具女尸怀有身孕,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型,看这肚子的大小,至少已经六个月有余了。”
  周羡听着,从一旁的仆从手中拿过一个灯笼,对着那尸体的肚子那块儿照了过去,先前大家都只被这焦黑的状态给吓到了,没有人敢拿正眼看,却是没有发现,这尸体当中有一块,明显鼓得不正常。
  尸体被切成了块儿,拥有骨盆的这一块,同头颅一样,大得显眼。上半部分被切掉了,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撑开了的黑色的碗。
  周羡屏住了呼吸,将灯笼凑得更近了些。
  在那“黑色的碗”里,能够看得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小的人影。
  它卧在里头,好似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安静的睡着。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周羡默念了一段超度的经文,叹了口气,将灯笼收了回来。
  英国公此刻已经是面黑如锅底,他头一回痛恨,他比这府中大多数的人,都生得要高上许多。
  明明平日夜里,整个家族的人一起用晚食的时候,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一览众山小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只是有好命蒙祖荫庇佑这么一个优点。
  当年在选妻子的时候,他一眼就在众多姑娘当中,选中了最矮的,平平无奇的英国公夫人。
  他觉得,这样的话,就有人需要一辈子仰望他,没有立场去骂他是个废狗子了。
  他至少长得高不是么?
  可现在,他却无比痛恨自己长得高。
  因为天塌下来的时候,需要他这个高个子撑着,所有的人都在指望着他。
  “还愣着做什么?不要都在这里围着,影响楚王府办案。所有人都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楚王殿下不传,不得出来。闭好你们的嘴巴,今日之事一律不得外传,不然的话!”
  英国公嚷嚷出声,许家人早就被现在的事吓得魂飞魄散的,哪里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乌泱泱的人群便散了去。
  只留下了英国公,发现尸体的许欢同柳明,许五娘的亲生母娘张姨娘,以及他的父亲许广平。
  “许五娘可是怀有身孕?”池时问道。
  第四七八章 未知男人
  周羡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池时的头顶。
  得亏阿时是女郎,要不然的话,这桩亲事成了,许五娘嫁进了池家,那池时岂不是要今日成亲,明日当爹?
  虽然人死为大,不该这么想,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忍不住脑袋里钻。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十有八九会成为英明神武池九爷身上唯一的一个令人嘲笑的点。
  周羡思绪飘散,池时却是死死的盯着许五姑娘的母亲张姨娘。
  “你既然不开口反驳,那便是默认了。先前这里的人那么都,许五云英未嫁,我说她有孕在身,你若是不知晓,应该会跳起来大骂我污蔑她清白。”
  “或者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身孕的女死者,不可能是你的女儿。可是你都没有,你只是很伤心的在哭。所以,许五娘的确是怀有身孕对吗?”
  那张姨娘看了看英国公,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许广清,吓了一个哆嗦,她用余光瞟了一眼烧得焦黑的尸体,把心一横,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有错!五娘有孕在身,快要七个月了。”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英国公,却是抬起手来,猛的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怎么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的?”
  像是想到了之前说过要把许五许配给池时,英国公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去,“我的孙女,个个都是名门闺秀。五姐儿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却最是懂规矩的,你是她的母亲,怎么好污蔑于她?依我看,这个根本就不是我的孙女。”
  池时听着,冷笑出声,“国公爷照镜子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说,英国公聪明绝顶乃是真君子,这个傻不愣登的小人,一定不是英国公。”
  张姨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我也希望她是个名门闺秀,但是,她先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连我的女儿死了,都不去认她,不找到杀死她的凶手。本来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将她生得异于常人……”
  她说着,目光坚定了许多,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看向了池时,“这就是我的女儿许五娘。她刚刚满十七岁,因为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而一直羞于见人。”
  “世家之中,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本就是个庶女,又没有好颜色,一直都不好说亲,便耽误到了现在,连后头的六娘七娘,都已经定亲了,她还没有着落。”
  “我一直着急上火,去岁科举的时候,我连名落孙山的人都看过了,可也没有寻到什么好姻缘,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想要寻一个不会瞧不起她的人就好了。”
  张姨娘说着,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就在我心急如焚,担心她成了老姑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月事许久没有来了。等我问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我问那个男子是谁,她怎么都不肯同我说!”
  张姨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越发的悲切,“我偷偷的买了药,想要将这个孽种拿掉。可是五娘却说,若是孩子没了,她就一头撞死了去。我生了三个儿子,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
  “我没有给她一个好出身,也没有给她一个好容貌,我这么可怜的女儿,我怎么忍心逼死她去?左右她平日就一直在阁楼里,除了晚食必须全家到场的时候,需要见人之外,根本就不需要出去。”
  “府里没有姑娘同她亲近,她平时也总是低着头不言语,衣服穿宽松一些,不会有人注意的。而且,说是都要去,但其实乌泱泱的那么多人,也未必就个个都去了……”
  池时点了点头,“你说她最近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反常之处?”
  “是有的!”张姨娘的帕子湿透了,她索性将那帕子一扔,用袖子擦了起来,“她以前不爱出阁楼,怀孕之后就更加。可是最近,总是隔三差五的便出来走,一个人都不带。”
  “我想着她可能去见孩子的父亲,便着了我身边的洪嬷嬷跟着,想看看是哪个狗杂种,若是让我知晓是谁,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让那人娶了我女儿,对她负责任。”
  “可是,她穿过麦田,一直往北走,走到墙角根儿,那里有一整排的牡丹花,因为品相一般,又实在是隔得远,几乎没有人会去那里。她就靠着墙抱着腿坐在那花丛里,一言不发的,一坐就是一整日。我跟了她两回,都没有见到人,便不再跟了。”
  “国公爷领着人割麦子的时候,她没有去。我今日起床不见她,想着怕不是麦子割完了,这里的人少了,她又去散心了,便没有管她……没有想到……我苦命的女儿啊!”
  池时听着,轻叹了一口气。
  许五娘的尸体,看不出什么致命的伤痕,是以粗略的验尸,根本就没有办法推断出她的死因。
  池时想着,又看向了那边的男尸。
  “男死者的身高正常,他的头部……头骨破裂了一个大洞,在后脑勺的位置,看着很不自然,像是被钝器所伤。”
  池时说着,眼睛一亮,拿起镊子轻轻的一夹,从那头骨里头,夹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出来,虽然已经烧得黑漆漆的了,但这种圆环的形状,显然乃是人工造物。
  她拿出一张油纸,将这圆环包好了,递给了周羡,“有可能是凶器上的,但是什么凶器上面,会有这样小小的金属圆环呢?”
  周羡皱了皱眉头,“钝器,还有圆环,法杖?我瞧过有些大师,喜欢用法杖,不过法杖上挂着的圆环,鲜少有这么小的。也有可能是某一个摆件,青铜器?”
  “你说的都有可能。”池时说着,站起了身来,“尸体烧焦得厉害,而且两个人都不是完整的,是以想要查出更多的东西,我需要把他们抬去楚王府里,然后花上一些时间。”
  有些话她没有说完全,大梁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她去肉验骨的方法,有些东西,不说也罢。
  “这里离你所说的牡丹花丛并不远,咱们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英国公府这么大,许五娘为何总是要去那里呢?”
  第四七九章 独轮小车
  池时说着,放目远瞭。
  麦田里的麦子已经割完了,一大片尚未重新翻整过的土地,看上去格外的宽广。
  一眼看过去,边界与夜色融为一体,因为刚刚焚烧过大量的麦秆,这一片都仿佛被烧焦的浮尘笼罩着,朦胧得看不清楚前路。
  池时提起了灯笼,同周羡一道儿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