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公子,我想躺一躺,我疼,可不可以请你去那边案前坐一坐。”她这样说,一个是因为她的药效还没过,希望离他远些,再一个是说给这个幻境听的。
  他闻言,还道是自己方才一股脑将她扑倒把她弄疼了,便问:“我弄疼你了?”
  她将被子牵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做出羞涩的模样:“嗯。”
  他当即起身,穿好鞋袜,去几案那边坐成了一尊雕塑。
  云缃缃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望着那帐顶,等待着幻境的消失。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合欢梦根本就没有半点变化。
  她坐起来,看向姬存章,问道:“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姬存章亦打量了一圈,而眼光,又一次定格在了几案上。原来的那首诗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行字:
  鸳鸯未成红烛尽,梦境碎裂香消陨。
  云缃缃见他又看着那几案,便走过去也看了一眼,却心中一突:“天呐?我们演戏被识破了?早知道我就不喊得那么卖力了!”
  她才说完,就听姬存章语气紧道:“糟糕,红烛马上就燃尽了。”
  云缃缃看去,那红烛蜡油融了好大一片,最后一小段蜡芯燃着豆大的火苗,一歪,灭了。
  霎时,地动山摇。云缃缃一把扑到姬存章怀中,他抱住她。而这间喜房,随着剧烈的晃动,开始压缩变形,扭曲。
  紧接着,四面八方飘起一阵绯红的花瓣雨——周围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化作千万花瓣飘散。
  “公子,梦境坍塌我们会怎样?”
  “会被这些梦境碎片紧紧包裹,直到灵识碎裂。”
  那些花瓣的每一片都向他们飞来,沾到他们的衣衫上,怎么抖动怎么拍打都弄不掉,越来越多。
  很快,合欢梦境完全破碎,花瓣繁繁复复层层叠叠,将他们整个裹起,好似一只巨大的蚕茧,只不过,这蚕茧越裹越紧,越裹越紧,几乎快要将他们揉散搓碎。
  “公子!”花球之中,她的头紧紧地枕在他的胸膛,慌乱地唤着他,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竟还是那么律动有度,全然不像她,心脏都快跳出来。
  头顶瓢起他的声音:“别怕。”
  他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叫她听后,竟真的安心了很多。
  而他,在这满眼的嫣红之中,他们的身子被紧紧裹在一起,心中竟在感叹,没想到他这辈子能与一个女子拥得这么紧,却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梦境里。
  他试了试驱动法术,却发现根本没用,那些花瓣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他想,难道他姬存章就要如此了解这一生么?怀中的人,浑身颤抖着,她一定很害怕吧,一个小姑娘,面临死亡。
  是的,她怕,因为她知道她没有下一世,她的死亡,便是真正的终点,可是,她努力了那么久,奋斗了那么久。最终似乎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浮生如梦?当真是如此了。
  她其实早对这个绝杀梦境有所猜测,或许,这便是地狱的安排,是他们施的咒。
  她忽而一笑:“公子,若是我们去了地狱,可不可以和我手牵手,相拥着一起过奈何桥,我怕,怕那川流不息的忘川水。”
  头顶再次飘起公子的话:“我们不会死的。”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骈指运功,在眉心处一抵,等再睁眼时,那双眼睛,早已不是平日的模样,而是变作了幽冷空寂的深蓝色,像大海,似夜空,忽而,一股强大的气泽自他周身散发出来。
  云缃缃突地一哆嗦,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抱住她的那个怀抱陡然一冷,就像突然被关进了急冻室。
  公子浑身怎么忽然变得如寒冰一般冷冽?她试图抬头望向她,却突然被一股气泽一击,晕了过去。
  而那些花瓣,原本紧紧地贴着,突然间,炸裂开来……
  第28章 他的侧夫人
  当梦境碎片散尽, 他们却沦陷进一线白光里,连同姬存章也失去意识。
  灵识回归,二人幽幽醒转。
  一睁眼, 一堆人围了过来。
  “大公子醒了!醒了!”有修士兴奋地喊道。
  云缃缃坐起来, 四下打量一番, 见一众白衣人杵在眼前, 她认识那服饰,这里是神院。公子就坐在她脚边。
  “大公子, 可有哪里不适?还请大公子赎罪,原本只有老朽在此处的,修士们是后头才叫来的,老朽也是因为那通神镜突然影像全无,怕公子您有危险, 便召集了修士们前来,想着如有不测, 便可群起相助。”为首的尊士问道。
  “无碍。”他淡淡道,又侧头看云缃缃,“你可有不适?”
  她只觉脑袋有些晕,伸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道:“还好。”只是, 巫青叶的鬼魂呢?莫名其妙就随着梦境消失了,到底她以后还会不会出现。那个某神说他操控了巫青叶,那么,某神为什么要这样做?它一时帮自己, 一时又让她身处险境, 行事作风实在怪异。
  他点点头,没事就好。
  而其余修士们已面面相觑, 似乎用眼神交流就能八卦一回。他们的公子,与他这个侍女,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立在尊士旁边的婉歌,几不可查地向云缃缃扫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很不凑巧,云缃缃刚刚好看到了那冰雪美人的微表情,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美人,很不喜欢自己。
  尊士带着些惊异的语气,问姬存章:“大公子,方才在梦境中,你的旧疾……”说着,朝云缃缃瞥了一眼。
  云缃缃立马反应过来,刚刚他们的所作所为被现场直播了!那么,合欢梦中的演戏……脸刷一下红彤彤。看来不止他们的亲亲被直播了,估计他们的“洞房”也被直播了!
  “梦中并未觉得身体不适。”姬存章道。
  “方才,当大公子的剑飞向那梦境生眼处的恶鬼时,通神镜突然一黑,后来我们便再也寻不见您的踪迹,不知是否遇险,老朽很是担忧。”尊士道。
  听得尊士这么一说,她方觉没那么羞骚了。看来合欢梦并未被直播。
  “我们进入了另一层梦,可后来本公子也觉得奇怪,当时情况的确危急,却不知怎么就突然从里头出来了。”
  是啊,他们怎么出来的?云缃缃竟也回忆不起。
  却听尊士说“大公子不愧是神赐之子,在你们醒来之前,公子周身泛起淡淡的神光,或许,你们得以走出绝杀梦境,是因为神明相助。”
  姬存章点点头,但心下却想着刚刚那个情景,只记得危难之间,小云与他紧紧相拥,她说到奈何桥,说到忘川水,他听得一阵怒,一阵不甘,于是,他开始运功敛意,身体中,忽而被一股股空灵的寂寒占据,但他却并不觉得冷,相反,那感觉竟十分熟悉,熟悉到,他觉得他本就该置身冰冷之中。可是后来到底怎么出来的,真就想不起来。那股寂寒到底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既然公子已经醒转,老朽这就派人送您回竹园。”尊士道。
  *
  回到竹园后,还没等他们缓过劲来,宫里头竟来人了。说是国君招见姬存章。
  这倒也不奇怪,国君突然想自己儿子了,喊进宫里唠唠嗑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不过,那传话的黄门竟然在说了国君之后,又提到了王后,说是王后要招见云缃缃。
  一国之母招见一个儿子府上的下人,云缃缃忐忐忑忑,而其余的侍女仆从们更是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去。
  一说之所以王后招见小云,是因为被王后得知她勾引公子,要将她带到宫中去审;
  二说王后其实是想考察一番这个令他儿子二十年来首次破了竹园女子不进内院规矩的女子。
  而云缃缃本人更趋向于第一种结论,王后叫她,只可能是因为她是公子的通房,公子首个名义上与他不清不楚的女子。
  两人乘着马车,很快来到宫殿。走在幽长的宫道上,云缃缃忍不住问:“公子,王后她招见小云,小云该如何应对?”
  “不用怕,母后向来十分和善,她招你进宫,八成也只是因为她好奇,好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子,会成为我的通房。”
  云缃缃垂着头,埋头走着,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进到内宫,两人分了道,一个往国君处去了,另一个则走向了后宫。
  在黄门的带领下,她来到一处名为紫宸殿的殿宇。
  她被吩咐停在门口,黄门进去禀报之后,方让她入了殿内。
  进到殿中,她始终垂头低眉,并没抬头看。跪下行礼后,也没听见有人叫她起来。
  良久后方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说话很慢,一个音拖得老长:“你就是存章的通房?”
  “奴婢小云,拜见娘娘。”她又匍匐一拜。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她依言抬头,上首处,端坐着一位妇人,穿着一身绣凤穿牡丹的紫袍,脸上薄施着粉黛,气质高贵优雅,一双凤目含着几分威慑,几分慈和,虽看得出已是个中年妇人,但不知是保养得当,还是这古时女子嫁得早生孩子也早,恢复得相当不错,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子的姐姐。
  不过,在她身旁,竟然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婉歌!
  婉歌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王后招见她的时候!动作还挺快,上一刻不是还在神院么?
  王后将跪着的云缃缃打量一番,方道:“果真是有几分姿色。”
  云缃缃又低下头去,缄默不语。
  “本宫问你,公子他先天有疾,不近女子,他既让你做他的通房,你二人……可有行房中之事?”
  云缃缃心下嘀咕,她就晓得会问这类问题,只是不知道可以这样直白,嘴上却道:“回娘娘,小云承蒙公子照拂,虽为通房,但与竹园其他侍女无异。”
  “如此……”王后沉吟片刻,“既是通房,又是公子头一个准进后院的丫头,你该尽心服侍公子才是。”
  “是,奴婢记下了。”
  “你若日后能……进得公子帐内近身服侍,只要你有这本事,本宫必抬你做竹园的侧夫人。”
  闻得此言,云缃缃一惊,望向王后,而一旁的婉歌也讶然:“姨母,您说的可是真的?”
  姨母?感情这神院的婉歌,与公子是表兄妹?
  “早年本宫无法生养,去求神明,方得显灵生出存章,谁料又先天有疾,他那个病,一直以来便是本宫的心结所在,堂堂一国公子,不能碰女子,那还怎么为王室绵延后嗣?她若是有那个本事,升她做个侧夫人又何妨?”
  真是没想到,原来王后找她,竟然是因着这么个因由:“娘娘,服侍公子,是奴婢分内之事,岂敢有其他奢想。”
  “嗯,进退还算有度,是个好孩子。你起来吧。”
  云缃缃谢了恩,站起来。
  又听得谁唤了一声“母后”,便有人自门外走进来。
  是公子。
  “儿臣拜见母后。”姬存章行礼。
  王后见着自己的儿子,露出慈笑:“吾儿见过父王了?”
  “已经见过了。”
  “咦?存章,你脖子上那红痕是怎么回事?”王后盯着他的脖子,奇道。
  姬存章身手摸了摸:“回母后,兴许是蚊虫叮咬,儿臣手痒挠的。”
  云缃缃亦侧头瞅了瞅,公子脖间的红痕……记得在合欢梦时,她倒是掐过相同的位置。
  王后几不可查地看了看云缃缃,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了,你们俩,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