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距离死亡时间还剩四个小时。
  谢昱想了想,也拿着外套跑出去追上了刚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的郭常山。
  陆焚趴在窗户上目送车子远去,转过身和沙发上原本放着的莫名其妙自己坐起来的丑橘抱枕打了个照面。
  陆焚抬手:哟,您这是换出场风格了?
  那红橘色的抱枕裂开一双眼睛,瞳孔是和谢昱十分相似的纯黑色,眼型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听见陆焚的招呼声,那抱枕憋了憋又咧开一张嘴巴,张口就是:你又想干什么?
  见面这么问真挺伤感情的。陆焚摸了摸鼻头,咱们好歹也是生死之交嘛!
  生死之交?你?丑橘抱枕呵呵冷笑了一声,别把自己看得太重。陆焚,再敢惹事,你信不信我把你塞回去重新生?
  信啊。陆焚摊手,为什么不信?毕竟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嘛。
  不过,幽冥炼狱最下面的东西三界内,只有我们清楚吧?
  你百般阻挠我回地府,不过是想在这千年的时间里想办法弄死我,再度让幽冥炼狱催生出一个新的狱卒。
  随着我的死亡,妖骨力量减弱,谢昱的魂魄重新进入转世轮洗涤,所有在这条严丝合缝的逻辑链上生出的错误都能得到完美的修复而在你推动下新生出的狱卒,恐怕就不会有我这种自我意识和探索精神,无聊到去探寻自己镇压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吧?
  找我那具被恶鬼用来当做阵眼的身体,找了很久吧?
  地府里,白无常还能镇压多久?
  你在威胁我?虽然这样说,那声音依旧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反问。
  陆焚笑:怎么会?我只是在和天道冕下
  谈个条件。
  ***
  谢昱在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又改变了注意,他先下了车,对郭常山说他准备等等陆焚,让他先上去。
  郭父供职的医院与郭常山并不在一所,平日里如果遇到特殊项目就会住在医院宿舍里,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回过家了。
  咱们一起上去呗?郭常山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谢昱微笑:你要旁观我带着陆焚见家长?
  郭常山默默把脑袋收回来:那行,我帮你提前量好老爷子的血压,并且准备好硝酸甘油放在老爷子手边上。
  我坚信只要不是你出柜,郭叔就不会激动到心脏病发。谢昱拍了拍车窗示意郭常山别在这挡路。
  郭常山一边打着方向盘往地下车|库开,一边小声嘟囔:那可不一定,从小到大,我爸可比紧张我还要关心你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明明很关心阿昱,但似乎羞于当面表达一样,别别扭扭的老爱私底下问他。
  从小到大郭常山就夹在老爷子和谢昱中间当传话筒和强效502,别人和老爹闹别扭可以不吭声甚至离家出走,他不行他一走,老爷子和阿昱一准大眼瞪小眼,一个屋檐下都不说话。
  等到谢昱长大了,老爷子将谢家的钥匙交还给谢昱之后,更是把关心放在暗地里。谢昱后来一系列的倒霉出事,老爷子记得吃不下饭,见天的催着郭常山去开导谢昱,生怕谢昱一个不小心就一蹶不振就此自我放弃了。
  但即使这样,郭常山也能打包票,老爷子和谢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或者谈话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
  就拿催婚这事,老爷子天天追着郭常山屁|股后面催,但是对谢昱,那会儿谢昱和老爷子一个医院的时候,老爷子还会牵线别的科室的小姑娘给谢昱,后来谢昱出了意外,老爷子就再也没提过这事儿。
  郭常山就纳了闷了,这要是放在他身上,老爷子肯定一巴掌呼过来说:你就算是明儿进太平间,今天也得给我领回家一个像样的儿媳妇!
  总感觉老头儿就是更偏心阿昱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握拳]
  62.原罪
  陆焚走到谢昱面前的时候, 这人正坐在医院的花坛边上发呆。
  在谢昱身边坐下,陆焚伸手捏了捏谢昱因为紧张绞在一起的手指:准备一直坐在这?不上去?
  接到谢昱消息的时候陆焚正忙着和天道扯皮谈条件,出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陆焚原本准备直直朝着病房走, 没成想刚进医院没多久顺着熟悉的气息就找到了坐着发呆的谢昱。
  谢昱顿了顿, 然后摇头:再等会吧。
  时间有限,倒不如多留给他们父子一些。
  此时距离郭父的死亡时间, 仅剩下一个半小时。
  谢昱之前让郭常山先上了楼,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 郭常山就打来电话, 语气是少有的沉重。
  郭父早在一周前就已经住院,上一个星期正好是郭常山参与一个国际学术交流会的时间段。因为住的是曾经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医院,郭父便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愣是没有告诉郭常山, 对谢昱更是只字未提。
  老爷子是急性心肌梗死,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正好在医院, 恐怕就阿昱,你说我怎么就蠢到他几次不接电话都没发现问题, 后来打电话也听不出来他的虚弱?如果当时他要是一个人在家他骂我说我不该过去,就是个小毛病!就这样了还不让我告诉你!不要你过来看他!你说这老头怎么就脾气这么倔?!
  郭常山为着老爷子这次的死里逃生后怕庆幸, 谢昱听着却没有上去探望的勇气。
  不论是从医还是勾魂引渡,他从未面临过这样亲手送走身边亲近之人的局面, 他的手似乎在发抖,两条腿也好像失去了行走的力量。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当年他回家看到家里被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的恐惧和无力。
  陆焚的手心温度很高, 他握着谢昱冰凉的指尖,陪着他坐在医院大楼下的花坛上,听着这里的人来人往, 飘来荡去的阴鬼执念,时间一点点从身边流逝。
  ***
  晚上七点,天色将将黑透的时间。
  谢昱用阴气包裹住自己和陆焚,踩着点来到医院主楼七层的抢救室。
  他路过抱着脑袋坐在抢救室外的郭常山,穿过厚重的抢救室大门走到此时一片忙碌的抢救室内。
  仪器跳动着警报声,主刀医生厉声说着什么,旁边的医生护士皱着眉头分工明确的递送着仪器工具,手术台上的老人紧闭双眼,身体随着医师的动作在急救台上被吸起又落下。
  片刻后,急救台上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着这片熟悉的环境,然后转过头,似有所觉般穿过四周的医生护士,直直看向了站在角落的谢昱。
  他的嘴唇张了张,冲着谢昱的方向伸出手。
  郭父今年七十有二,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上过手术台拿过手术刀,但即使这样,他的手直到死亡也没有任何的颤抖。
  那双手早已不复年轻时候的修长有力,流逝的岁月在这双功勋赫赫的手上留下了时间的褐斑。
  谢昱放开紧紧握着陆焚的手,走过去,轻轻握住了老人悬在半空中的手。
  郭叔
  老人的眼睛里陡然溢出泪水,他颤抖着,哽咽又艰难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出现那个念头如果
  谢昱的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场景。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明白他进入了郭父的走马灯,但看似一生洒脱不留遗憾,晚年也只为郭常山婚姻发愁的郭叔,心底竟然也存留着可能化厉的执念?
  谢昱落脚的地方是他年幼失怙后长大的郭家,郭父存书丰富资料繁杂的书房曾经是他能一窝窝一天的圣地。
  走马灯里的郭父正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背影挺拔,发色乌黑,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电脑上的画面是一个论坛,界面是并没有特意设置过的默认界面,粗糙简单,但里面的帖子大多都散发着负面的情绪,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公正全部聚集在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郭父看着论坛里的帖子,郁色未褪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烦闷。
  谢昱看着郭父随手点开一个帖子,看着看着,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握着鼠标的手也越来越紧。
  【我和我同事一起提交的研究报告,明明都是相同的研究方向,甚至我的课题实用性前瞻性更大更广,为什么院里选择拨款给我同事?每次每次都是这样,就因为她嫁了一个警察?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到处都是特权主义!!!】
  郭父不自觉的坐直身子,一点点往下拉着帖子的回复。
  这个帖子的每一个回复都像是拨弄着扎进他心里的那根刺,每动一下都牵连着整个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别说了楼上,那各行各业不一样的多了。同样是警察,有的就是风光,有的名字都没人知道,以后给孩子说起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恐怕都不会信。这世界呵呵】
  看到这一层回答,郭父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鼠标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谢昱看着这一幕,心底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冷静了一阵子的郭父再次握上鼠标,拉完了整个帖子的回复,鬼使神差般的,在键盘上敲下了回复
  【我和楼主一样,也是项目被卡了好几次,每次每次都会优先给同事还有我的妻子,明明也是个优秀的警察,却因为是卧底死的毫无声息,就连被称为烈士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同事的丈夫同样身为曾经卧底的警察,却因为成功反水端掉了某个组织升官,从此走在明路上,一家人还搬进了我家所在的大院这可是被严格保护的大院,我妻子三代从军三代牺牲才有资格进来,他们家倒是轻松容易】
  陆焚追着跑出去的谢昱一直追上了医院的天台,看着谢昱扶着墙壁脸色惨白的干呕,陆焚皱了下眉头,过去抱住了正在无意识发抖的谢昱。
  谢昱反手紧紧攥住陆焚的衣领,原本撕心裂肺的话却嘶吼不出声音,开口只是无力又苍白的嘶哑。
  我没想到会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是他
  陆焚的手环在谢昱身后轻轻拍打着谢昱的后背,没有去问谢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这样安静的抱着怀里这个比任何时候还要冰冷的男人。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他对着我二十三年!
  谢昱低声嘶吼着不停的用力想要推开陆焚,却被陆焚霸道的按在怀里。
  他把我养大,教我学习,引导我学医结果到头来,他对我的温情恩惠于他而言,就只是补偿是害死我父母兄长的补偿?
  慢慢的,谢昱不再挣扎,他的脸埋在陆焚的颈间,双手仍旧死死揪着陆焚胸前的衣襟,像是在最后挽留着什么。
  这太可笑了陆焚那我的人生究竟是什么笑话吗?
  他养着我,就像是养着能缓解他内心或许可能存在的那一丝悔恨的补偿品?
  谢昱!
  陆焚的手按在谢昱的脑后,听着谢昱的话已经被情绪支配得越来越极端,他沉声打断了谢昱,然后放轻声音:别急着去否定一切那个论坛本来就是王光济用来收集负面情绪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谢昱没有再说话,半晌,陆焚感受着颈窝处滑下的温热液体,抱着怀里人的动作紧了紧。
  ***
  一星期后西城
  陆焚手里被谢昱塞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奥利奥圣代,两个穿着单薄风衣的人在银装素裹的街头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却没有吸引到半点周围过往行人的目光。
  真的就打算这么走了?陆焚问。
  谢昱从陆焚手里的圣代杯子里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被冰了一个激灵:我不是留了封信给他嘛!
  陆焚挑眉。
  他可不觉得那封就简单写了要去旅行恋爱的信就真的能让郭常山接受谢昱就此消失的事实。
  再说了,再不走,过上几个月还要让他给我奔丧,多麻烦。谢昱低头喝着自己的芋泥波波奶茶,吸溜了一大口上来,这样就挺好的。
  谢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轻松,压在肩头的所有压力仿佛一扫而空。
  所以当家的,接下来去哪?陆焚手里拿着手机翻着机票,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大冬天的去什么暖和的地方,去这!谢昱点了几下把手机伸到陆焚面前,我还没见过冰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