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梅月婵浑身一惊。强打精神睁开疲惫的眼皮,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头下枕着湿漉漉的一滩水渍。
  梅月婵感觉自己的心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迷茫无助找不到出口。紧张的四下打量,目光触到王奎横山冷冰冰的面孔时,终于知道自己所面临灾难的来源,压在心头的石头像是被掀开了一下,悄然透了口气然后又重重地盖上,只剩下一片漆黑。
  严新和常六的身影也赫然在这些鬼魅魍魉之中,梅月婵知道“青龙会”也有参与,李坤为人的狡诈狠毒她早有耳闻。王奎、横山悄无声息安宁了大半年,以为他们良心发现弃恶从善,看来他们不仅没有善罢干休,比上次将会更为狠毒。
  端午的事件,幸亏李青龙发现急时化险为夷,这次自已恐怕在劫难逃。梅月婵心中暗想。挣扎着缓缓站起来。
  透过敞开的门,可以看到外面翠绿的青山。
  梅月婵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和焦虑,尽量淡定,冷冷地问:“我不过是一个孤单的弱女子,你们这么大动干戈兴师动众,真是难为你们了。上次给你们‘紫月瓶’你们不要,这又是为什么?”
  “好好帮她想想。”
  横山话音一落,两个小伙子手执鞭子左右开弓劈头盖脸抽了下来,梅月婵走投无路只能屈身护头蹲在地上,忍受着皮开肉绽的巨痛。
  她身上黑锻滚边的浅黄色旗袍还是姜少秋住院时,李青龙给她买的。几鞭下去,背部已经浸出条条刺眼的血痕。
  梅月婵跌倒在地上,喉间发出无助而隐忍的呻冷。除了伏地特意保护的部位,她浑身上下已经血肉模糊残不忍睹。两个小伙子于心不忍相继停下了手,拧眉为难地说:“再打会出人命的。”
  “哼哼哼哼。”王奎阴阳怪气的干笑了几声:“唐僧肉上锅蒸还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呢,最后还要洗个澡,外面的水池子应该适合梅姑娘,带她去看看。”
  两个人上前蛮横的拉起虚弱的梅月婵,看她浑身血污步态踉跄摇摇欲坠,不忍心推搡,应付地在她手臂上轻轻捅了一下。
  院子并不大,说是院子其实是一片没有围墙,杂草稀疏的空地。除了一排七八间连体的房屋,院子里奇奇怪怪的散落着多个一人多高的水池,有的池底积满黑色的淤泥有的被茂盛的水葫芦遮盖着。
  梅月婵被推到最外侧,面积最大的水池边。池子显然己经废弃多年,绿汪汪的青苔爬满池壁,浅可见底的水中,不动声色伏着几百只强壮威武宽如拇指的蚂蟥,通身黑绿泛黄透着一种无言的诡异,惊悚无比。
  梅月婵从小在北方长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个头的蚂蝗,被眼前毛骨悚然的情景吓得失声尖叫,浑身哆嗦着连连后退。一阵眩晕袭来,梅月婵腹中顿时翻江倒海,无法抑制的呕吐不止,再也不敢向水池多看一眼。即便如此,恶心的画面仍然让她冷汗淋淋心惊肉跳,眼前一黑,吓晕了过去。
  王奎在屋里听到外面的人喊,她被吓晕了,不屑地摇了摇头,一脸恭维笑望着旁边得意的横山:“横山君的办法果然不同一般棋高一筹。”
  横山一言不发起身向外走,如果不是因为上次军车的事件,被停职,怎么可能成为孤家寡人无兵可用,再次落得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这口怨气和上次颜面扫地的交锋叠加,他暗暗发誓,此仇不报不休。
  王奎连忙紧随其后,口中不可思议地嘟囔:“这么小的胆子竟然有那么硬的骨头?真是邪门了。”
  横山来到水池旁,冷冰冰地瞥了眼晕倒在地的梅月婵,生硬地下令:“泼醒她。”
  严新、常六跟着李坤随后也一同来到院子里,目光触到人事不醒的梅月婵,严新同情地皱了皱眉头。这么多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此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令他觉得汗颜。
  再次清醒过来的梅月婵虚弱无力气喘吁吁,惊恐又气愤:“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只有一次机会,老老实实说出‘紫月瓶’的下落。”李坤硬邦邦威胁道:“听说这些蚂蝗最喜欢女人的血。”
  虽然背对着水池,梅月婵听到蚂蟥两个字,忍不住再次呕吐起来。严新心有不忍,同情地蹙了蹙眉头。常六一脸冷漠,仿佛面前的人和一块石头毫无二致。
  “我家进门的墙根有一棵蔷薇。”梅月婵斜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瓶子就在下面埋着。啊啊……”随着啪啪的响声,数十条活蚂蝗被丢在她面前,梅月婵尖叫着爬起身子,迅速躲向一边,很快又被人无情地推了岀来。
  不得已,梅月婵躲向常六和严新的旁边,忍着心头的恐惧强做镇定:“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埋在蔷薇下面。”
  如果说命运里沉浮已经让梅月婵身不由己心力憔悴,李坤的话更是让她现在紧张的心情雪上加霜。自己的处境已然无助,李青龙的状况更让她揪心。
  “你不要有任何侥幸和奢望,李青龙的纱厂现在正大火熊熊。”李坤得意地狞笑着,阴冷而猖狂:“他如果舍近求远来救你,他打下的江山也必然毁于一旦。他如果今天没在出现,将是你们两个的永别。你觉得此时此刻,他会放弃多年打拼的家业,来救你吗?”
  梅月婵不语。从眼下的情景,她已然明白。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一箭双雕的陷阱。所有人早已经虎视眈眈张网以待,李青龙一旦踏足后果不堪设想。她不希望他身陷险境,但是,她又分分秒秒期盼着他的出现。
  来了,说明在他心里她是最重,她欣然;来了,却将他至于险境,她不忍。不来,必然是他对她还有所顾虑,她会失望;不来,他的生命才能无恙,她才安心。
  “我们都耐心等着吧,今天注定会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李坤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慵懒地问:“梅月婵,今天这场赌局,你希望他来赴约呢?还是失约呢?”
  大滴的眼泪涌岀梅月婵的眼眶,闪烁着太阳的光芒,跌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皮鞭的抽打,恶语威胁,蚂蝗的惊悚。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凌乱如麻百味杂陈。
  梅月婵的心生生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渴望他救自已脱险,一半推开他免得身陷囫囵。
  如果换做自己呢?在他需要的时候,她肯定会奋不顾身铤而走险。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像在等待一场生死的宣判。
  远处草丛中的慕容琪,仿若石像一动不动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两道浓眉拧成疙瘩,炯炯的眼神中怒火燃烧,青筋暴起的拳头紧握着。但是眼下,他眼睁睁看着梅月婵孤立无援陷于豺狼口中,一时无计可施。
  自从哥哥慕容新蹊跷死去,慕容琪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线索,尤其是可疑的王奎。年后他终于发现了王奎另一处隐秘的住处,并且千方百计潜入院中。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大门紧锁的院子里居然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毕竟二红与此事无关,唯唯诺诺软弱木讷的样子,至少看得出本性也算善良,慕容琪不忍心为难她。
  今天正好巧遇王奎带着几个陌生人,神神秘秘的样子立刻引起慕容琪的注意,一路跟来,才发现了惊天的阴谋。路程较远,地处偏僻,再返回去找人已经来不及。慕容琪更担心万一自已走后,这伙畜生对梅月婵下毒手,只能焦急万分暗中观察着事情的变化。眼看梅月婵孤单无依受人欺凌,现在却没有机会救她,这让慕容琪无比懊恼。
  比人还高的蒿草丛中又湿又闷,大大小小的水洼里聚着几天前的雨水。青蛙、毛毛虫随处可见,蝉声如雨让人心烦意乱。
  慕容琪正焦头烂额一愁莫展之际,突然看见房子后面的草丛中,两个形迹可疑的女人正鬼鬼祟祟朝这个偏僻的院子张望着。周围晃动的草随时会让她们暴露无疑,慕容琪不禁为她们暗暗捏了把汗。
  而此时,一间豪华包厢里,李青龙欣然接受了青橙的邀请。他想看看这个八面灵珑的女人,腹中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暗礁。
  青橙只是她在“夜上海”的艺名。身份证的名字叫张秀红,为了查证真假,李青龙派亲信亲自远赴东北,查证后确有此人。张秀红是她的中国名字,尚在人世的邻居和村民证实,她其实是个日本人,她还有一个妹妹是他父亲收养的孤儿。张秀红的父亲是名医生,曾经在那里居住长达十年之久,为周围十里八村的乡邻治过病。
  有一年,那里发生瘟疫,再加上闹饥荒,邻居女人生完孩子不久,夫妻双双染病去世,青橙的父亲收养了那个女孩。女孩十岁左右时,他们一家三口全都回了日本,以后便失去了联系杳无音信。
  青橙呷了口杯中的红酒,耐人询问地望着李青龙:“你的人几次三番跟踪我,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找我问吗?”
  既然行踪已经被发现,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李青龙索性直接问:“你把奈凉怎么了?”
  青橙熟练地点上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满不在乎狡辩道:“你说的这个人和我有关系吗?梅月婵的一面之词值得你这么深信不疑吗?”
  李青龙从怀里掏出那把奈凉留下的钥匙,竖在青橙的面前:“你认识这把钥匙吧?你绝对想不到奈凉会留下这把钥匙,她想告诉别人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青橙触到那把熟悉的钥匙时,心头不觉一怔,钥匙的来历立刻让她怒火中烧气息不稳,目中闪现着眼镜蛇才有的阴冷,灯光映照下像两条探出的蛇芯。然而此刻,青橙不得不忍住心头的怒火,最终气馁地发出一声低叹。心里恶狠狠咒骂着纳凉,表面却依然还要云淡风轻掩饰着,
  “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她假扮你帮助梅月婵,可见她对亲情多么渴望和失望。同样是姐妹,梅月婵和梅君可以出生入死不离不弃,你对奈凉做了什么?”
  在青橙的心里,根本不愿意承认奈凉的存在,怎么可能和她不离不弃。满不在乎道:“她们是亲生姐妹不足为奇,我和奈凉不是亲的。”
  李青龙冷笑:“这么说,你承认她是你妹妹了。但你错了,她们也不是亲生,长久的生活患难与共让她们之间的情义远远超出了血缘。一个无情无义的肉体无异于行尸走肉。”
  “你怎么知道奈凉和我的关系?梅月婵跟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推测。源于依田英柱的故事。”
  听到伊田英柱四个字,青橙握着茶杯的手僵在原处,写满自信的脸上顿时浮起阴云。她从来没想到李青龙和伊田英柱之间有交情。青橙掩饰着内心的惶惶不安,假惺惺笑了笑,试探道。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李青龙对此刻青橙心中的担心一清二楚,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青橙极有可能是‘樱花’本人。她越是掩饰则越是心虚。
  李青龙泰然自若,反问道:“你怕他说什么?”
  青橙不语,她预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但仍然存着些许侥幸。
  “我以为我掌握了你所有的情况,没想到,你的信息量之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我们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张秀红是你借来的名字吧?”????李青龙冷冷地问。
  青橙嘴角的笑瞬间像朵落霜的花,无声的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非常可怕,深不可测。
  李青龙继续道:“一位马夫的妻子难产昏死,你父亲救了她,他女儿天花去世后,他认你做了义女。从此,你摇身一变――”
  青橙血红的唇色变得黯然,脸上的肌肉不自主颤动了几下。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被人揭穿,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李青龙。结识老魏,彻底证实了青橙在此之前对李青龙的怀疑,她甚至想到了对付李青龙的筹码,就在她认为志在必得的时候,李青龙暗中早己排兵布阵步步为营向她逼近。
  她总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很多年后云淡风轻笑看夕阳时,听别人谈论起“樱花”的传奇往事,一笑了之。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的一场春梦。
  “看来,为了查清我的身份你费了不少功夫呀!能引起你对我身份的怀疑,梅月婵可谓是功不可没。”青橙冷笑,字字句句含讥带讽,提到梅月婵这三个字,她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咬牙切齿的憎恨。
  “哼!”青橙不屑地冷哼,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愤恨,转过脸目如寒冰死死盯着李青龙:“遇到梅月婵是我命运不该有的一劫,如果不是她,你们恐怕永远也不会发现我的身份!”
  对于命运开的这个玩笑????,青橙觉得很不服气,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但这样的骄傲和自信在李青龙和梅月婵身上却得不到一丝毫的映照。
  李青龙看似平淡的面色,压抑着内心浓烈汹涌的愤恨:“有这个可能,你的确藏的很深。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我们大家都遇上了,历史也将会因此改写。中国有句古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色诱老魏有用吗?‘樱花’的真面目迟早会大白天下,她手上沾的血,也一定要血债血偿。”
  事到如今,已经撕破脸皮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青橙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你知道伊田英柱喜欢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变了吗。因为她爱上另外一个男人,一个从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她天天在他身边却仿佛根本不存在。但她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得不到。??”
  李青龙不语,冷冷看着她,就像在看待一个自编自演行将就义的小丑。头晕恍惚的感觉折磨着他,终于忍无可忍扶着额头促紧眉锋。
  “你既然知道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青橙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只翠绿的玉镯,傲慢的在李青龙眼前晃了一下:“她在我手里。”李青龙面色一惊,急急追问:“她在哪?”
  青橙对李青龙的话置若罔闻,眼中闪着极度渴望又有些痛苦的光芒:“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樱花”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说话间,青橙发疯似的猛扑上前,攀紧李青龙的脖子,像蛇一样紧紧缠绕上去。如血的双唇企图强行催开李青龙温柔的城池。迷药的作用下李青龙己有些恍惚,她用力太过猛烈,两个人卒不及防倒在地上。
  “你应该已经头晕了吧?”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它不会要你的命。你只要答应我。”
  “你给我闭嘴。”李青龙翻身将青橙压在身下,掐紧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再问你,梅月婵在哪?”
  “我真的就不值你看一眼吗?”
  “不值。”
  青橙的脸痛苦的扭曲着,她仍在坚持对抗。李青龙毫不留情猛然用力,窒息的恍惚立刻让青橙感到恐惧。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青橙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冥顽不化不可能动摇梅月婵在李青龙心中的位置,李青龙决不会因此改变主意。??自己费尽心机导演的照片一事,把导火索引向梅月婵,即能把樱花的身份嫁祸于她也可以离间他们的感情。但是这一场较量,非但功亏一篑反而让她们的感情因此更加牢固。不惜牺牲色相接近老魏,无非是为了证明李青龙的身份,一切结果都如她所愿,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半点胜利的喜悦。
  “我说……”青橙终于失望地轻声呻吟。
  李青龙把聚于手上的力量放松了一些,目光逼人冰冷如剑,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
  “交出你手中的名单,我才会告诉你。”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在青橙身上得到了最佳的验证。青橙不动声色的目光盯在李青龙的脸上,手却悄无声息一寸寸向下移动,以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李青龙对她早有防备,钢绀一样的大手以更快的速度扭转她的手腕,漂亮的上勾拳又快又狠击向青橙的下颌。
  趁青橙暂时昏迷,李青龙小心翼翼摘下她无名指有可能藏毒的戒指,用手绢包好装进口袋。
  几分钟后,青橙清醒过来。
  李青龙双眼冒火:“你以为下点药就一定能威胁到我吗?你以为她在你们手上你就可以有恃无恐无所忌惮?她在哪儿?”
  青橙面目狰狞得意洋洋望着李青龙,不慌不忙地说:“我劝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你恐怕怎么也料不到,你的纱厂现在已经火光冲天。而你呢?无论选择救哪一边,都会分身乏术顾此失彼。”
  门打开时,一群面目狰狞的陌生人扑上来准备收获猎物时,看到的却是青橙失利被挟持,个个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只能失望的任由他们两人一步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