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只是她没想到宋筱一个女孩子,竟然也会对那种金属玩具感兴趣。宋衍不是说她喜欢洋娃娃吗,小丫头兴趣爱好这么广泛,想必周南的婚姻生活也很丰富吧。
  **
  悠长的艺术街道,园区内风景迷人。个性与自由的设计构成了绥城市最有代表性的一条街道风景。
  因为最近正赶上艺术节,所以虽然是清早,但营业中的展馆也不少。
  宋筱拉着伊棠走进了一家又一家展馆,大多数展品是画作,少部分是书法。
  “嫂子,我听周南说你也是搞艺术的。你是做哪方面的呀?”
  其实伊棠的工作也不算是纯艺术,商业性质很浓。她抬眸,轻轻地看了宋筱一眼,“木雕。”说完,她又转头,随意地看了看四周的画作。
  “哎,那我刚才好像收到了一张宣传单啊。”
  说着,宋筱动作利落地翻出了刚才看过的一页纸张。极简的风格设计,几条浅灰色的线条构成了性冷淡的风格。“走,展馆在那边。”
  言罢,没等伊棠回过来神,她拉着她手腕就一路疾走。即便伊棠穿的是平底鞋,她平均步速也并没有比穿着细高跟鞋的宋筱更快,艺术街的每家展馆都是独立经营,互相各不往来,掠过两家店面,宋筱推着伊棠就进了一家素色的馆区。
  纯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壁灯,展品都用方正透明的玻璃罩着,四角里投射着暖黄色的光影。
  馆区正中央,一件独根成器、打磨精细的金丝楠根雕映入了眼帘,根材内部的肌理绺花与色调相得益彰,绸缎光泽,夺人视线。
  “我哥的生意跟木头有关,你也是搞木头的,你们两个绝配啊。”说着,宋筱轻快地甩动了两下手臂。
  伊棠没有回话,摆在正中央的这件展品她有点眼熟。
  金丝楠木这块材料,她分明从没有用过,可这块木雕不管是从刀法还是立意来看,都跟她几年前初入门时所雕刻的那块成品极为相似。
  伊棠有些移不开眼,她脚步微沉,缓缓地朝那件展品走了过去。
  五根细白的手指悬在了半空,她凝着眼眸,要碰不碰,忽地,背后一道粗鲁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姐,场馆里的展品不能碰!”
  保安发话,馆内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射过来。伊棠稍晚一步回过神来,她收回手腕,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嫂子,怎么了?”
  宋筱碰了一下伊棠的肩膀,明明刚才她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感觉她表情和动作都好像不大对劲。
  伊棠敛着眉,神情慎重地看着宋筱。
  “筱筱,你知道这件作品是谁刻的吗?”
  “不知道啊。”宋筱不明所以,她就是随便进来看看而已。一件木头而已,玻璃上又没有署名,她怎么知道是谁刻的。
  锁眉思索了一下,伊棠抓起了宋筱的手腕,“走,我们先出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两个人前后而行,话音刚落,刚才那道粗鲁的嗓音再度叫住了二人。
  “小姐!等等!”
  保安刚才接到电话,老板打来的,说是要请这两位小姐留下。伊棠着急要走,保安拦在了面前。三五个粗壮的男人,将前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伊棠心知这展馆里四处都装着监视器,一举一动都会被馆内的经营者看进眼里。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一个中年女人从二楼下来,莲步轻缓地进入了二人的视线。她走的不慢,且很稳。一身优雅简洁的浅色连衣裙勾勒着身上的曲线。
  场馆很安静,这是馆里的老板。
  女人细眼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淡然地感慨道,“伊棠,真的是你……”
  伊棠别过脸,没有开口,现在这个场合她没法开口。
  宋筱揉了揉眼睛,倒是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妈?!”
  宋家的老太婆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高萍抿唇,回手就是一记板栗,不轻不重地敲到宋筱的头上,“小丫头片子,没规没矩,把那个‘大’字去了。”要么叫妈,要么叫阿姨,大妈算是个什么称呼。
  宋筱撇撇嘴,她从小就被亲妈打,亲妈死之后在宋家住了几年,高萍对她也不客气,反正她都被打习惯了。“妈,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高萍憋了一口气,碍于四周站着一群人,不好发作。
  高萍抿唇,克制地没搭理宋筱。抬起手腕,她轻轻地托起了伊棠的手,握在手心,拍了拍,“别急着走了,这么久不见,你毕业也有一年多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吧。”
  展馆里静得出奇,一群人不明所以地盯着伊棠。
  宋筱更是一头雾水。
  伊棠闭了一下眼睛,既然比预想的时间更为提前地见到了高萍,那事到如今,有些事她也没必要再多做隐瞒。倏尔,她松开宋筱的手腕,对着高萍,轻轻地点头。
  久违的时光一去不返,再相见,莫逆之交还如当初那般的亲切。
  片刻,伊棠笑了。
  她看着高萍答道,“好,老师。”
  **
  伊棠的大学专业是设计方面的,高萍是现任的南岩大学艺术学院的学院院长。几年前初入大学校园之时,选择在木雕方向深入钻研的学生很少,而伊棠刚好就是其中一个,巧合的是,高萍就是她当时的专业老师。
  宋衍不知道她和高萍的这层关系,伊棠不是想刻意瞒他,只是她心知宋衍对上一辈恩怨的记恨,而她又曾经或多或少地从高萍口中得知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或许只有亲历过的人才有资格解释。所以有些话她一直憋在心里,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宋衍谈谈。
  只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伊棠却没曾想,再遇到高萍,不是和宋衍一起,而是和宋筱。
  这样的场面,或多或少会有些尴尬,毕竟高萍还不知道伊棠和宋衍结了婚,宋筱也不知道伊棠为什么叫高萍老师。
  三个女人同坐在宁静的咖啡厅里,各点了一杯咖啡。互相之间随意地聊了些近况,高萍临时有事出去打了一通电话,转瞬,咖啡厅里只剩下伊棠和宋筱,小丫头不停地拿眼角余光扫她,伊棠心知她有话要说。
  “想问什么,说吧。”
  捏起咖啡杯,轻呷了一口。她什么都不怕问,她心里坦荡,怕只怕别人暗地里瞎猜。
  抿抿嘴,宋筱也不是那种忸怩的性格,“原来你以前是她的学生……”怪不得伊棠刚才说展馆里的那件木雕眼熟呢。那根雕是高萍雕的,师傅和徒弟明明是一门的手艺,一样的技巧,能不像吗?
  伊棠点头。
  “我哥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
  宋筱挑眉,转了转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伊棠,“嫂子,那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啊?”
  “实话实说吧。”
  “实话实说?”宋筱惊诧地拧眉。
  “嗯。”伊棠淡淡地颔首。
  她本来也不是存心想要瞒宋衍的,有些事越拖越不好,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一直急着想要见宋衍的家人,她是想要告诉宋衍的,她想要把自己和高萍的关系跟他讲明。
  宋筱撇嘴,百无聊赖地捋了捋头发,“嫂子,你想好了吗?我哥跟我可不一样……”
  宋筱出生在国外,虽然说从小跟林莉相依为命吧,可林莉对她并不好,小的时候经常被打被骂,有的时候,她宁愿没有那个妈。
  所以后来林莉死了,她也不算太伤心。被接回到宋家之后,虽然没有名正言顺的小姐身份,可宋家对她也不差,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时刻仔细地护着,对于那个时候差点变成了野孩子的她来说,能够衣食无忧的生活,真的也就知足了。
  而且良心话,高萍对她比林莉对她好。虽然不是亲妈,可是这女人就是比她亲妈强。所以,宋筱虽然嘴硬,不愿意认高萍,可心里面其实也不抵触她的。但宋衍跟宋筱的经历大不相同……他从小就过着大少爷的日子,没有对比过的生活,他不懂……
  “听家里的老人儿讲,我哥原本跟高萍的关系还算是过得去的,但是自打我们亲妈死了之后,他对高萍就不大如前了。”
  伊棠点头,她知道,她懂。
  宋衍的性格,她看得清。
  他那个人责任心太强,负罪感太重,所以他很多时候遇到事情都会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筱筱,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咖啡厅里光线清明,玻璃杯里的水波微微地荡漾。抬眸,伊棠静静地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
  在她知道的故事里,高萍……其实才是相对无辜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深海若若”,灌溉营养液 +10 2017-09-01 18:13:28
  ☆、第50章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 改革开放的初期,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存在。高萍的父亲当时是南岩大学的校长, 她自己又是南岩大学艺术学院的系花, 按理说身后的追求者数不胜数, 可偏偏,她看中了宋建南。
  错, 确切一点地说,不是她看中了, 而是她父亲看中了。
  那个当时在学生会里意气风发的学生代表, 成绩优异,长相出众, 周建南虽然出身贫寒, 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高力喜欢这个小伙子便刻意多方提携, 还私下里安排高萍与宋建南多方接触。
  没人知道宋建南的身边还有一个林莉, 在高萍想来,她父亲或许只是单纯地以为他自己撮合了一对金童玉女。感情的事水到渠成,你情我愿,毕业后, 高力还主动招宋建南为婿。
  “可其实高萍是不愿意的……”
  “她不愿意?”
  “嗯, 她并不喜欢男人。”
  伊棠话音刚落。
  宋筱一愣。
  咖啡厅里悠扬的背影音乐萦绕在耳边,像是淙淙的清泉流淌到河道的低处,稀稀落落,分外清明。宋筱整个人傻在了椅子上。咖啡杯放在透明的玻璃台上, 伊棠低眸看着,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圆形的杯口边缘,轻轻地摩挲了一圈儿。
  很意外吧?
  她当初也没想到。
  犹记得当年伊棠初入大学校园之时,专业课的第一节,就是高萍讲的。她那一天穿着一身水色的及膝旗袍,端庄优雅地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直尺,即便是已经人过中年,但仍旧足够迷人,气质如兰。
  同学们都在私下议论,真正的女神就该是高萍这样的,在她的身上,找不出时光留下的半点痕迹。
  “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抬头,伊棠看着宋筱,稍晚一步解释道,“其实她也不喜欢女人。”
  在宋建南之前,高萍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伊棠不知道。有关于高萍、宋建南和林莉这个人的过去,也只是她主动提起,伊棠便听着,她从不多问,也从不勉强她说一些她不爱说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
  高萍在性-取向的这一方面上没有说谎。
  她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她的生活好像始终都一如既往的平静。波澜不惊,除了木雕和上课之外,她最大的兴趣爱好也就是喝茶、诵经。
  你如果说她不食人间烟火,可她又偏偏生活在一座这么喧闹的城市,嫁给了宋建南那么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男人。
  你如果说她只是惺惺作态,可她整个人的状态又摆在那里,数十年如一日,只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波动。
  宋筱懵了。捏着眉心,拢了拢飘逸的裙摆,“那……大妈既然不喜欢我爸……那我爸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