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钟惟脸上还化着浓妆,夹了一大筷泡面:“你也太包子了。不就在视频里说了句话么,砸他家招牌了?报社说毁约就毁约,你就不会拿着三方合同,把他们告上劳仲委?”
  “纸媒圈子就这么大,告了一家,同行更不可能要我了。”
  “现在你就有人要?”钟惟吃完一罐面,眼梢冷冷挑起,“事情摆在这里,你还想再在这个圈子里混?听我的,去告,好歹拿几个月工资。”
  庄清许还是埋着头,无声地否决。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副死心眼又好欺负的样子。
  “我只会做这个。”
  “……”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
  “算了。”钟惟站起来,把她那杯面也收了,说:“你暂时在我这住下吧。也不用联系学校了,反正我这里再差,比你们那宿舍还是好一点。泡面吃不惯可以跟我说,我改天让人来通燃气。”
  庄清许心里突然一酸,啪啪掉了两滴眼泪。
  钟惟动作顿住:“哭什么呀?”
  “对不起……”
  钟惟笑:“瞧瞧你这没用的样子。怎么啦,一个高材生,沦落到我一个唱歌的养,不乐意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庄清许擦擦眼泪,主动起来帮她收拾桌子。
  钟惟袖手旁观,在窗边点了根烟,抽一口走神,发尾的卷随着细微的咳嗽,一声声颤动。
  庄清许看着她这副样子,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道:“阿惟。”
  “嗯?”
  “你和那些人……还在来往吗?”
  *
  一定有那么一个夜晚。
  有那么一个夜晚,所有人的命运都还没有起航。
  温凛坐在副驾驶上深吸一口气,把之前打开的安全带又系回去,说:“杨谦南你开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看着前方,道路湿泞,兆头好像并不好。可她目光执拗,一秒都没向他的方向看。
  杨谦南扣安全带的动作都犹豫了下,一瞬间竟然拿不准去哪。
  他一向习惯拿主意,很少管别人的看法。这天却反常地回了一下头,问:“送你回学校?”
  温凛挪了挪视线,撒了个谎:“有门禁,这会儿进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主要角色,嗯,这一章,正式起航啦。
  第8章
  那天杨谦南一反常态,带她去了赌场。
  温凛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个赌场。
  皇城脚下,北京市区,全世界可能找不到比这更正气澄涤的地方。
  杨谦南带她开进三环里一个高档别墅区。京城遍布这样的住宅,中式的格局和名字,假山流水中卧一栏屏风,细节处添几分别致古意,好在售楼处拉高与普通房价的距离。这都是前几年的风气。
  温凛感觉有点怪。杨谦南没有带她去酒店,但这里也不太像是他会置业的小区。
  那地方很隐蔽,绕了一大圈才到。
  房子里有人。厚厚的落地窗帘没有拉严,一条小缝里透出明亮的橙色灯光,昭示着什么。
  杨谦南把车停稳没急着下,发了条短信出去。然后他就安心坐在车里等着,转身过来捏了捏温凛的脸:“这什么表情,困了?”
  温凛摇摇头说:“还好。”
  看上去困的是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着,嘱咐:“待会儿随意玩一会儿,累了也有地方睡。”
  温凛其实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听话地,点头说嗯。
  很快,大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马夹的男人迎出来,拉开正驾的门,弯腰和杨谦南打招呼:“呦,好久没来啦。”然后瞄了一眼副驾上的温凛,轻车熟路道,“您进去玩儿,车我待会儿喊人帮您停。”
  由于门是开着的,温凛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推筹码的声音。
  那样清脆。她联想到了一句很不应景的诗词,玲珑骰子安红豆。
  温凛只是发呆了一小会儿,那边杨谦南已经下车了。她居然也跟着享受了一把客户待遇,马夹男帮她把这边的车门也拉开,恭恭敬敬往下一请,“小心台阶”。她微微有些窘迫,挺不好意思地捋了丝头发在耳后,一抬头,杨谦南正好整以暇等着她。
  一盏路灯,灯罩被做成中式的红色方格。落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沉静清幽。
  她仰头一笑,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这么走进门,才知道那是个私人赌场。
  这里没有任何招牌,也不对外开放。整个场子干干净净,总共七八个人在玩,也有人抽烟,但味道并不重,轻薄的烟雾在暖灯下腾起,好似碎金弥散。
  坐在桌边的几个她都有点眼熟,应该是在跨年夜的局上见过。温凛大致在心里有了谱——这是他们小圈子里的销金窟。
  温凛环顾一周,倒是没见着哪都能掺一脚的应朝禹。
  想必今晚这一趟他也伤筋动骨,没力气到处浪了。
  这地方跟先前几个场子不同,性别非常单一,全场除了一个做饮料的,只有她一个女人。
  一踏进来,好多双眼睛同时落在她身上。
  杨谦南带她在桌边坐下,点了两杯低酒精饮料。
  他一坐下,先有人随口问起:“应朝禹的事儿摆平了?”
  说话的人叫傅筹,是钱东霆那场子的另一个股东,和他也有几分交情。傍晚出事的时候,钱东霆那屋里坐着好几个人,傅筹就在其中,眼看着他出的门。
  这些人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地方,结果后半夜,又撞上了。
  杨谦南嗯了声,俯下身来帮温凛摆筹码,低声对她说:“用不用教?”
  温凛说:“我会一点点。”
  “会一点点。”他重复,“上回怎么赢的应朝禹?”
  杨谦南说话时的气息轻轻的,拂在她面颊,很好听。
  温凛莫名有点脸红:“那个是……运气好。”她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打麻将和这个哪能一样”,但杨谦南好像已经没在听了,在和服务生吩咐些什么。
  倒是傅筹理了她一下,说:“那要不换个简单点的?”
  温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轻声轻气说:“不用了。”
  傅筹饶有兴致地笑了声,觉得这姑娘,怎么说,和杨谦南以前看上的那些,有点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上了赌桌都是一样的,玩儿起来没有章法,看得出来她是在瞎碰运气。
  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是后半夜了,这天赌场里人不多,来的几个性格也比较压得住,气氛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也就是看着杨谦南的面子,紧撑着没散场。
  温凛看得出来,他们兴致不高。这伙人都不是真正的赌徒,玩这个不为赢钱,只为打发时间,消遣良夜。到后来,甚至有点陪她玩儿的意思,赌起了骰宝。
  俗称,押大押小。
  杨谦南给她提供的本金,让她随便压。
  温凛就真的随便压,也不在意输赢,庄荷开出什么来她都接受,淡淡扫一眼,就开下一把。但经不住她运气真的好,赢多输少。
  后来她回想,那几年里只要她上赌桌,少有败绩,何其风光。
  一辈子总有那么一段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就是眼下。
  到凌晨三四点,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真有些困了。
  杨谦南把她带去二楼,她才发现这地方很正式,还辟出了几间休息室。有沙发,也有床,和酒店的区别可能只是没有浴室。
  落地窗边是一个圆形桌几,旁边一个矮书柜,里面甚至有几本投资学相关的书。
  温凛坐上去,好奇地翻了翻。
  杨谦南把门关上,说:“又不困了?”
  “习惯性翻来看看。”温凛笑着读了几页,说,“你们真的有人看这东西吗?”
  杨谦南把她手上那本抽过去,翻过来看了眼作者,嗤笑:“你还是别看了。”
  “怎么啦?”
  杨谦南忍俊不禁:“一叔叔。人不着调,退休之后用笔名写自传。这地方老板跟他有点交情,估计买了一车吧。”
  温凛说:“真的啊?你都喊人家叔叔,这个书可以看看,应该比市面上大部分作者有水平了。”
  杨谦南躺上沙发,冲她眯了下眼睛:“改天让他来给你讲讲课。”
  温凛趴过去,面朝他的脸,认真地说:“怎么了,嫌我赌技太差了?”
  杨谦南转过脸,笑着没说话,好像是为了不拆穿她。
  温凛居然不领情,说:“其实我真的是懂一点的。比如刚刚玩那个骰子,我上经双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过,martingale套利策略。”
  “什么?”
  “就是往同一边押。每次不管输赢,筹码加一倍。这样只要本金无上限,几乎可以保证稳赚不赔。”很低浅的赌场入门策略。
  杨谦南说:“那刚刚怎么不用上?”
  “那样就没意思了。”温凛蹙着眉,有点小懊恼地说,“其实我刚刚想故意输一点的。都是你的朋友,我野心勃勃上去张牙舞爪地盯着赢钱,多难看啊。结果输钱这种事不讲求方法,比赢钱还难。”
  杨谦南笑着把她抱自己身上,在腰上掐了一把:“你净想着给我输钱呢?”
  温凛被掐到了痒肉,笑得弯下来:“这不是没输成呢吗……”
  天已经快亮了,夜色无尽稀薄,路灯的光线都被衬托得,依稀暗了几分。好似在向人宣示,夜就这么长,人生就这么长,来抓紧我。
  他们俩闹了好一会儿,温凛笑得快要伏在他肩上。
  杨谦南的手在她腰上抚着抚着,抚到了一块细腻的皮肤。
  她的羊绒裙子是半分体的,腰中央有一块菱形细长的镂空,平时穿在身上看不出来,仔细摸才发现,能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