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狐狸尾巴
  位于梅坞县东城的回梦楼,总高三层,琼楼玉宇、勾栏画窗,在四周矮小的民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气派。
  目送曹州知府等人走进回梦楼后,房遗爱站在楼前负手仰望,喃喃道:“自从出了长安,已经有半个月不曾见到如此气派的楼阁了....只不过没想到,梅坞县最繁华的楼宇,竟然是勾栏娼院!”
  走到房遗爱身后,谢瑶环停下脚步,眼望悬挂在门上的描金匾额,这位谢女官再次恢复了那冷若冰霜的神态,“房知县,为何停步不前?莫非是在感慨在京中时的逢场作乐?”
  “瞎说!这些娥眉粉黛再漂亮,能比得上你和京娘?”房遗爱丢下一句奉承话,便灰溜溜的走进了回梦楼中。
  范进左手扣着右手手腕,低手含笑缓步走过,经过半天的交谈,这位老书生同样发现了谢瑶环耳垂上的针眼。
  谢瑶环站在原地,眼望房遗爱的背影,脸颊泛起一抹桃红,手指打转道:“这个冤家,夸起人来倒是挺受用的。”
  陪伴着曹州知府登上回梦楼顶层,眼前的景象再次让房遗爱吃了一惊。
  “蜀锦的屏风、云锦的帏帘儿、紫檀的木具,这些近乎奢靡的装饰摆设,别说是在地处偏远的梅坞县,就是长安城怕也只有五凤楼、平康坊才能置办得起吧?”
  房遗爱喃喃一句,随即升起一丝疑惑,“之前范进说梅竹生和王通对商户私设银税款项,为何这回梦楼不受影响?事出反常必有妖,王通一介莽夫打打杀杀还可以,出谋划策、暗中牟利...”
  “还得说是梅竹生这只老狐狸。”房遗爱看向梅竹生,见他寸步不离曹州知府,心中更加认定这两人只见一定有极为深厚的渊源,不然区区一个刑名师爷,如何能跟一方太守说说笑笑?
  王通显然是回梦楼里的常客,三两句话,老鸨便派人安排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不过不知是因为房遗爱到场的缘故,还是这位曹州知府是位清官,这场酒席显得格外清水,陪同饮宴的姐儿却是一个都没上来。
  等到曹州知府落入正座,房遗爱、谢瑶环、范进三人这在缓缓坐了下来。
  房遗爱坐在曹州知府左侧,而右侧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梅竹生。
  “房县令,此番到任怕是要受些清贫了,我们河南道不比长安繁华,诗酒流连怕是不能得偿所愿啊。”
  面对曹州知府的讥讽,房遗爱一笑而过,举杯道:“下官此番做事有些鲁莽,还望知府海涵。”
  “无妨,王通做事有些莽撞,冒犯之处我这个做姐丈的,替他给房县令、范师爷陪个不是。”曹州知府轻抿酒水,放下酒杯时与梅竹生交换眼神,再次提起了催交税粮的事情。
  “梅师爷,这几天你核对好账目,尽快将税粮上交府库吧,眼下我朝与突厥开战在即,这军粮实乃重中之重啊。”
  梅竹生点头应是,“学生谨记在心。”
  与梅竹生唱完双簧,曹州知府转头对房遗爱道:“房县令,今年多大年岁?不知恩师是谁?”
  “下官今年二十岁整,在长安攻书时曾拜在宋国公门下受教。”房遗爱满嘴跑火车,一转眼便将老仇人萧瑀拉了上来。
  “宋国公...”曹州知府眼睛一转,轻叹道:“可惜啊,萧锐驸马少年人才,竟是被何足道那小贼害了。”
  此言一出,房遗爱、谢瑶环心中一怔,不过二人全都经历过大风大浪,倒也不会像同龄人那样喜怒于色。
  房遗爱喟然一叹,曹州知府的试探,早已经被他猜中了八九,“是啊,房俊实在可恶,竟敢用化名蒙骗万岁,还夜探大牢将萧锐驸马戕害而死,为此恩师时常在府中掩面悲叹,就连襄城公主也是神志恍惚呢。”
  曹州知府对长安消息的掌握,全都来源于上司长孙安业,此刻见房遗爱对萧瑀府中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位自认消息灵通的知府登时打消了对房俊身份的疑心。
  酒过三巡,曹州知府停杯不饮,轻叹一声,皱眉道:“梅坞县乃是河南道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加上洪水泛滥,治理起来实在有些棘手....房县令,可知前两任县令的悲壮遭遇?”
  听曹州知府提起两位前辈,房遗爱背地冷笑一声,心想,“狐狸尾巴终归还是露出来了。”
  “下官不知。”房遗爱微微摇头,懵然的表情做的跟真的似得。
  “前两任县令倒也算是少年人才,可惜天灾无情,二人先后在修理河工时,被突然上涨的洪水淹没了。”
  说着,曹州知府话锋一转,面带关切的轻声道:“看你年纪尚幼,本府便忝居房县令叔父了。”
  “贤侄啊,听叔父一句良言,若是再遇到修理河工时,千万莫要亲身涉险,留在县衙处理处理官司刑名也就是了。”
  面对曹州知府饱含威胁的话儿,房遗爱心神一凛,佯装恭谦拱手道:“多谢府尊关心,下官一定谨遵教诲。本县钱粮之事有梅师爷掌管,倒也消了我一桩心事。”
  “来,梅师爷,本县敬你一杯。”一心想要哄走这位顶头上司的房遗爱,自然不会当面迎来,卖乖道。
  梅竹生举杯站起,老脸上堆满了伪善的笑意,“县尊言重了,老夫有范师爷协助,钱谷一事...”
  “诶,范进只负责书启就好了,征比事宜还是由梅师爷全权负责吧。”假意示弱后,房遗爱暗骂一声,“果然是个老狐狸,竟然仗着曹州知府,来将本县的军!”
  范进全程只顾低头细听,见房遗爱免去自己的征比师爷,自知是计的他,聪慧的迎着房遗爱的心意,露出了一副愁眉紧锁,愤愤不平的样儿。
  敲定税粮一事后,席间的气氛变得缓和了许多,宴席一直持续到后半晌,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去了。
  将满脸通红的曹州知府送上乘轿,房遗爱推说酒意上头,特意让梅竹生和王通去送,自己则带着谢瑶环、范进返回了内衙之中。
  回到内衙,坐在正厅中,房遗爱特意让八端守着门,以防那老狐狸突然折回来探听消息。
  手捧热茶戒酒,房遗爱冷笑道:“梅竹生这只老狐狸,竟然将曹州知府都搬来了,能耐不小啊!”
  “县尊,曹州知府摆明跟梅竹生、王通是一党,怕也涉及到了私加银税款曲的事宜。”范进一想三思的谨慎道。
  谢瑶环黛眉微皱,看向房遗爱,杏眸中闪过了一丝忧虑,“在席间曹州知府隐隐有威胁之意,想来前两任知县的死,一定跟他脱不开关系。”
  “这点我也猜到了,范师爷,你久居梅坞县,可曾听到点儿什么消息?”房遗爱问道。
  范进摸了摸颌下花白胡须,回头朝着门外望了一眼,刻意压低嗓音道:“怕是跟税粮一事脱不开干系,学生听说前任知县的死尸...脖颈处有勒痕!”
  得知前任县令的蹊跷死相,房遗爱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冷声道:“勒痕?怕是先被累死,后又沉入水底的吧?”
  说完,房遗爱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这不经意的举动,却引得坐在一旁的谢瑶环轻笑不止,看得范进一头雾水,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跟自己上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堂堂的武状元,难道还怕被人暗害吗?”
  “切,就王通那样的匹夫,本驸马一人能打十个!”
  二人打趣的话儿,听得懵懵懂懂的范进寒毛都乍了起来,起身看向房遗爱,支吾的问道:“县尊是房驸马?”
  “本县的师爷果然聪慧,消息却也是极为灵通,单凭我们二人的两句话,就猜到了本县的来历,不愧是我的好师爷。”见谢瑶环有意帮助自己说明身份,好让范进完全归心,房遗爱索性坦然认下了被他隐瞒的身份。
  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房俊冒名欺君一事早已传遍整个大唐,与其一同风行的还有两件事,一个是毒杀萧锐,另外一个就是文武状元乃是一人的趣闻。
  而范进正是凭着这两条消息,才判定了房遗爱的真实身份。
  “范师爷,此事关系重大,切莫传扬出去,不然梅竹生那老狐狸有了防备,再想对他动手怕是有些难了。”
  话音落下,房遗爱站起身来,陡然变脸,语气凝重的道:“本县命你招募的皂隶、捕头可曾找好?”
  “学生在乡间有许多相熟的朋友,他们虽然武力平常,但对梅坞县的地形、人口极为熟稔,一共一十二名全都找好了。”范进拱手道。
  “好,叫他们明天就到县衙当值,本县清晨一早就要开仓放粮!”房遗爱遥望湛湛青天,眸中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诡谲,这丝诡谲就连对他十分熟悉的谢瑶环,一时也猜想不透,更不要说早被“状元公”名头震懵了的范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