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如饴
  姬瑾一直都好奇五娘对自己的惧意从何而来,为何又对秦昊那般推心置腹的信任。
  他想过问秦昊,可秦昊自来沉默寡言;他也想过问五娘,可若她不想说,他又从何而问。
  “愿闻其祥。”姬瑾不由的理了理神,顺着楼画语的目光望去。
  竹筏此时慢慢飘于河岸侧边,草间无数秋萤,慢慢的朝竹筏首尾挂着的灯笼飞来。
  灯光碎散于河中,映着一点点时高时低、跃过水面的萤光,两边青山映衬,秋月于山间时隐时现,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
  却又好像缥缈于虚幻之间,让人不想醒来!
  楼画语捏着茶杯转了转,伸了伸手,扶着竹筏中竖着的桅杆站起来。
  河风吹得她裙摆微微晃动,夜风在丛山之中回荡,有着呜咽之声,她似乎又回到了蒹葭宫。
  姬瑾看着她脸色从原先的惬意,变得舒缓,再慢慢变得迷茫,最后定格在了一种悲痛之中。
  心也随着慢慢抽紧,他想走过去,搂着她。
  不让她这般绝望!
  可楼画语却朝他摆了摆的手,沉声道:“我做过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有六年那么长。”
  “那梦里,入宫侍疾的并不是楼三娘,就是已逝的昭仪贵妃。而是我……”楼画语看着那翩然起舞的秋萤,转眼看着已如前世般初显威严的姬瑾:“而你终究是登了帝位。”
  那些事,她一场大梦而过,醒来后,夜夜多少恶梦侵扰。
  她最初夜夜不得安眠,分不清前世今生,就算到了现在,她有时也会分不清。
  不过此时说起来,倒也不是那般的难,那些事情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一桩桩一件件的讲出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秦昊说得没错,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就该当作没有发生。
  可她终究不敢面对,怕再次行差踏错,所以还是告诉姬瑾的好,让他自已去选择。
  夜风习习,映着水天相当的美景,楼画语缓缓的说着,却再也没有展过颜。
  姬瑾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添茶,听她一点点的朝后讲,不问不惊也不打断。
  待到竹筏飘过了不知道几重山,壶中茶水尽,楼画语才将那梦中的事情讲完。
  扭头看着姬瑾沉声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梦,可秦昊也回来了,你懂吗?”
  姬瑾默默的放下水中茶壶,看着河中跟着竹筏朝下飞舞的秋萤,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娘是前朝之后,你是知道的。”楼画语依旧扶着桅杆坐下,伸手握住了一只从纱帐边飘过的秋萤:“可前朝被困于蒹葭宫的,却是南疆前任巫圣。”
  南疆自来不同于其他三方,其他三方自来是在大华界外,战事连连。
  可南疆古来自治,外面朝代迭替,南疆称臣不上供。
  一直信奉着巫神,虽是崇山俊岭,穷山恶水,却疆域极广,物产丰富,不立朝,却又不弱于立朝。
  “巫圣是女子一脉传承的,南疆已然生了乱相。”楼画语将掌间的秋萤放开,看着它展了展薄翅,飞快的朝后头的灯光飞去。
  “前世钱氏商号被灭,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银钱,可四姓所建商号也多财。”楼画语脸色发苦,看着姬瑾沉声道:“从现在情形来看,是因为南疆乱了,钱氏商号才会这么快被灭掉。”
  怀璧其罪,南疆银矿自是有人觊觎,本就有了乱的根源,一旦有心人挑拨,自是难以支撑。
  姬瑾慢慢的收回眼,看着楼画语沉静的脸,沉声道:“所以你和秦昊的梦……”
  此话一出,他就感觉心被什么重重的刺了一下,痛得无以复加。
  五娘和秦昊共梦,他却是罪大恶极!
  当真是讽刺!
  如若没有他先一步求娶,五娘和秦昊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所以,在五娘眼中,他依旧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河风夹着水汽,似乎连风中都带着寒意,姬瑾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心中那点刺痛慢慢散开。
  复才缓缓的道:“你前世,是我杀了钱氏所有人?”
  楼画语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或许是那些银矿杀了钱氏。”
  “五娘。”姬瑾摇头苦笑,沉声道:“你让我想想,好不好?让我静一静,我方能回你。”
  这太过匪夷所思,又太过玄奥,如同牵丝结网,一旦有一条线未对,整个网都不同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过那些事,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和秦昊一般的正人君子。
  如若按五娘所说,他前世为了权势利益,灭了钱氏,征战南疆,也并无不可能。
  他不敢回五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五娘。
  这些事情他并未经历过,所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故事,一句话可以带过。
  对于五娘而言,却是一次次的锥心之痛,一次次的失去至亲。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他身上。
  两人都再也无言了,姬瑾撑着竹筏,掉头回村寨去了。
  河水潺潺的流动着,似乎卷起两人心间的波涛,谁也不知道会流向何处。
  到了村寨的码头口,关雎桃夭一直在那里等着,见他们回来,忙迎了过来。
  关雎小心翼翼的要去扶楼画语,姬瑾却将竹篙一插,跨过来,直接抱起楼画语,纵身从竹筏跳了下去。
  到了河道上,路平稳了些,这才将楼画语放下。
  关雎桃夭,这会一个在系竹筏,一个在收拾着竹筏上的东西。
  姬瑾脸色有些发苦的看着怀中的娘子,柔声道:“五娘能将此事告之于我,我心中还是欢喜的,至少五娘是信任我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蒙在鼓中,我或许……”楼画语有些艰难,抿了抿嘴,正要说。
  姬瑾却突然伸手将她的唇捂住,他知道经历了那些事情,五娘没有第一时间,拿刀捅进他胸口,已然是心怀仁厚了。
  能告诉她,已然是眼前最好的情况,他该心怀感激。
  他也知道五娘要说什么,怕前尘旧恨,让她分不清思绪,日后两人成婚,她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
  沉吸了口气:“五娘知我心,我亦知五娘心意。”
  “五娘现只须知道,无论前世今生,我皆心悦五娘,对五娘求之不得,就可以了。”姬瑾慢慢松开捂着楼画语的手,捧着她的脸,对着额头落下一吻。
  轻声道:“日后无论五娘如何对我,我皆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