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宋逸舟脸色铁青,一把放开他,自顾自闯了进去,环顾了一圈面馆,恨声道,
  “其他人呢?”
  “哪有什么其他人,”老马拦在他面前,打着哈哈,“咱们这破店小本生意,光伺候我自己这张嘴都不够了,哪里还请得起人,更别提你说的什么玉了。”
  宋逸舟机敏,见他提高了声量嚷嚷着,显然在有意给人通风报信,他目光一狞,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往楼上去,老马好歹是个百八十斤的汉子,竟被他轻易搡开了去,险些栽了个跟头。
  “喂!你这人好没道理!怎地擅自闯他人之境!”老马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宋逸舟已如同入了无人之境一般各个房间扫了过去,可怜那小二还没醒过神来,迷迷糊糊着便被人提拎着脖子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只哆嗦着被宋逸舟那双吃人的利目瞧了一眼后,便被毫不留情丢在床上!
  眼见着宋逸舟往容玉所在的房间去了,老马追在身后更是拔高了声音,
  “哎哟!这位爷!这儿真没有您说的玉!”
  话音刚落,那大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了,老马悄自倒抽一口冷气,又见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一颗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陪着笑脸上来,
  “跟你说了,咱们这店里养不起那么多人,你瞧瞧本来有俩小二的,如今住这儿的那位年前便走了,大爷,咱们小本生意,您行行好,去别处找你说的那个玉吧!”
  宋逸舟胸膛剧烈起伏着,冷冷地横了老马一眼,老马非但不退缩,脸上的笑容更是堆成了一朵花。
  宋逸舟哼声,像是放弃一般转身往屋外走,还没等老马彻底松一口气,宋逸舟的目光猝然一变,揉身上前,几如雷鸣电掣一般出手,拨开门后堆积的木板,哗啦啦地扯出一个人来。
  再次见到宋逸舟,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三年不见,宋逸舟黑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有当年那个仗剑走天涯的青年肆无忌惮的侠气,他开始有了岁月的沉淀,面上带着战场上的肃杀冷厉,有着号召千军万马的魄力。
  容玉脸色发白,挣扎着,然而他如何挣扎得过宋逸舟,当下双手被控制住,宋逸舟的手只一顿,立刻向他的面具伸手过来。
  容玉再难避开,呼吸滞住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那只手却被格开,容玉只觉得身子一重,立时被人拉了过去。
  老马已经换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随手摸着拉碴的胡子,
  “喂,我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到底懂不懂礼貌。”
  他拿着大拇指指了一下身后的容玉,“人家毁了容,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你又何苦为难?”
  宋逸舟的利目微微眯了起来,
  “让开。”
  他言简意赅,毫不将人放在眼里。
  然而一向识人脸色的老马却好似听不懂人话似的,抓着容玉的肩膀便往外走,
  耳边立时一阵凌厉的掌风,老马猝然将容玉往门外一推,与身后之人缠斗起来,容玉知道老马有几下子,却不知道他能在宋逸舟这种武学奇才手下困住对方。
  他心间惊疑,却不敢停留,连忙朝楼下匆匆跑去。
  身后轰的一声巨响,老马从房里摔了出来,身体重重地砸在楼梯上,将梯子砸断了好几根龙骨。
  老马咬咬牙,用手背一擦嘴角的血沫子,当下又弹身而起,宋逸舟嘴角冷笑,正待上前,耳边一声急促的叫声,
  “住手!”
  二人齐齐地将目光往楼下望去,但见容玉紧紧拽着手,他认命似得,慢慢地将面具取了下来。
  宋逸舟眼眶猝然瞪大,竟是泛着红,他喉结上下翻了翻,立时飞身而下,扯住他手肘,往怀里一带,将人紧紧地揉进自己的怀里。
  似是久失复得的珍宝一般。
  容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宋逸舟,你放开我。”
  “不放!”宋逸舟的声音犹自颤抖着,“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放了你,你又准备躲去哪里?”
  他哑着声,委屈又愤怒地质问着,
  “我们宋家的男人可算一个个栽在你手上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算什么!”
  容玉一颤,压抑了三年的痛楚瞬间翻涌上来,叫他几乎痛得昏厥,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抱怨,他只能忍着心头巨大的痛楚,一把推开了宋逸舟。
  宋逸舟心情激荡之下一时未察,被他推了个踉跄。
  容玉握紧双拳,敛了神,抬起眼眸与宋逸舟道,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话毕,自顾自上了楼。
  那小二探头探脑的,见到容玉上来,连忙头一缩,回房间去了,容玉也不管他,只往老马处走去,老马瞧了他一眼,自嘲轻笑一声,只擦着自己嘴角的血,啐了一口,没好气道,
  “原是两口子打情骂俏了还,叫老子这不长眼的凑上去,该!”
  容玉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已没有了往日里那副尖利挖苦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了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将他扶了起来。老马初时还不愿意,又瞧见他脸上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一滞,便借着他手上的劲儿,龇牙咧嘴站了起来。
  等站稳,他看都没看一眼容玉,“你们俩姘头好自相会去吧,不用理我。”
  话毕,当即甩开容玉搀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容玉轻轻叹息,朝着不远处站着的宋逸舟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宋逸舟眸中带着隐忍的波涛,牙根耸动着,还是跟着容玉进了他的房间。
  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经由方才的大战,早已混乱一片,容玉将地上的枕靠捡了起来,拍了拍,丢在床上,
  宋逸舟冷冷的声音在背后,“看来又在你手里栽了个男人,咱大嫂可真有本事。”
  容玉捏了捏衣角,似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般,淡淡道,
  “今天你见过我的事,永远不要跟任何一个人讲。”
  宋逸舟嗤笑,“你是想说不要跟大哥说吧,他如今可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猜我若告诉他你还活着,他会怎样?”
  容玉木然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宋逸舟嗤笑,“你以为凭着这个就能把我如何?”
  容玉缓缓道,“宋大将军岂非我这等人能伤害得了的,但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不介意他同时再接到我的死讯。”
  宋逸舟咬咬牙,“你在威胁我?”
  容玉没有二话,猝然拔开鞘子,双手一握,便狠绝往自己心口捅去。
  宋逸舟大惊,瞬间踢起一块碎木,打掉他手上的匕首,容玉再复扑了过去,又去拾地上的匕首,宋逸舟立时将之踢得老远,握住容玉的双肩,控在怀里,恨声:
  “你疯了么!”
  容玉眼泪簌簌而下,他咬着牙,
  “宋逸舟,我求你,你别问我为什么,也别告诉他,否则我真的会死。”
  “我一定会死!”
  宋逸舟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怀里的人,好让自己不必这般自我折磨,但最终,他闭了闭眼睛,颓然放开了他,
  “好,我答应你。”
  ***
  宋逸舟坐在大堂中间,容玉从后厨出来,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饭与清汤。
  宋逸舟冷着脸,拿过了筷子,快速往嘴里扒拉着,二人就这般相对无言坐着。
  宋逸舟喝下了最后一口清汤,这才放下筷子,瞧着那空荡荡的碗,嘴角带着一丝自嘲,
  “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吃什么都不香,你这小子,不光蛊惑人心,还拿去了别人的一副肚肠,真不知我们宋家上辈子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辈子这般报复。”
  容玉低头不语。
  宋逸舟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未免太像怨妇,然而他忍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沦落成这般模样了,目光触及容玉那副默然的死样子,心里生恼,又觉得心酸,怕当场失态,只能死死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涛。
  “年前陛下祁天殿犒军,我回京了一趟……那孩子长得很像你,大哥很疼爱他,然每每见之总伤心不已,觉得是因自己要了这个孩子才累得你难产而死,他这人本最是通达,如今却……你是没瞧见他如今为朝廷卖狠命的模样。”
  宋逸舟口中虽不说,但其实一直敬重他这位异母同胞的兄长,回忆起上次见到他大哥的模样,心间戚戚,
  “原以为只有我这等粗人才会如此堪不破迷障,不成想大哥这般敏慧通达之人,居然也有今天。”
  “——容玉,你一颗心是铁做的么?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容玉心酸难以再忍,扑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89章 马平川
  这大漠的一方小小天地,回荡着无尽的凄苦。痛意,无边际蔓延开来。
  宋逸舟瞧着眼前伏案之人,哑声道,
  “你这又何苦?”
  何苦?容玉也想找个人问,为何命运偏偏这样开他玩笑,他们这般相爱,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大到让他们无法抗衡的命运。
  当初想着与其留在京中,俩人一辈子相互折磨,一辈子爱而不得,痛苦一世,不若狠心断在那一刻,想着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过些年,那些情爱慢慢淡了……他们便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岂不想到这情爱已成厉毒,沉淀肌骨,此生再难相忘。
  ——只听到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他便痛入骨髓,听到那人跟自己一样痛着,他心间更是痛到无以复加。
  怎么选择都是错,左也是错,右也是错,他们从相逢开始便注定是错!
  三年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淡忘,可如今事实告诉他,那是自己永远戒不掉的人,那些记忆里的抵死缠绵,那对温柔包容的英俊眉眼,那温暖醉人的怀抱,那映入心间的淡淡松木清香……一切的一切,已如血肉一般长在自己的心头上。
  容玉哭得撕心裂肺,宋逸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歇斯底里的时候,在一片凄厉的哭声中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不为什么,只因为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此生再无一点儿胜算。
  那一夜,一个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只静默地守在一侧,二人这般畸形地相对而坐,直到容玉哭声渐小,抽噎着昏睡过去。
  宋逸舟咽下喉间的苦水,慢慢起身,将人带入怀中,拦腰抱起。
  那对原本白的透明的眼皮带着惨烈哭泣后的红肿,他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在睡梦里犹自不安稳,宋逸舟目光停留许久,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去了他的床上,为他轻轻盖上了被子。
  他坐在他的床边,就这么看着他,一遍又一遍,恐怕此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夜色深黑。
  宋逸舟缓缓起身往房间外走去,然而他没有往楼下去,而是径直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间。
  屋内的人正对着窗子饮酒,似乎对他的光临没有丝毫反应。
  “飞龙少将军,多年未见武功可一点都没有荒废。”宋逸舟打量着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年少时遇到的那个矫健的身姿,他缓缓开口,“没成想这样破旧的面馆里竟藏着一代名将。”
  老马眼中闪过一丝狞色,旋即自嘲一下,他倒是坦诚,
  “宋大将军可算太抬举我了,区区一个北安的谋逆钦犯,何以有名将这等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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