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当真不是叶千盈的错觉,在马老师问出了这个问题后,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险恶起来。
  几个同学缓慢而迟疑地站起身来,脸上全都带着英勇就义般的神色。就好像他们手上已经被绑了一个点燃引线的炸药包,炸药包的导线已经开始嘶啦嘶啦地喷火星子,只需倒数三秒,就能把他们送上天做最亮的那颗星。
  马老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右腕上的手表从袖口滑了出来。
  “快点,还要我下去检查吗?”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又有人咬牙站起来。
  没有挨个清点数目,马老师眼睛一扫就确定了此时站着的具体人数。
  “连十道题都做不出来,不是上堂课没听就是我留的作业没做。出去吧,你们今天不用来上课了。”
  “……”
  那几个同学像是已经料到这一幕一般,连句辩解的话也不讲,直接在教室里列成了一行纵队,序列十分整齐地朝外走去。
  叶千盈十分意外地目送着他们走出了教室——老师把学生赶出教室不算什么稀奇事,稀奇的就是,这群学生居然在列队离开之前,还按身高的排了个大小个!
  叶千盈:“……”
  这当然不可能是同学们自发自动的本能,所以说,马老师他真的是个强迫症吧。
  偌大的教室里离开了将近十个人,本来就空旷的教室顿时显得更为凄清。
  马老师挥了挥手,让竞赛班的同学继续往下做题,自己则走下讲台,挨个巡视同学们的完成情况。
  他第一个拿起的就是窦信然的卷子,显然对班级里每个人的完成情况都心里有数。马老师在窦信然的书桌前停留了不到十秒钟,给他圈起了几道题,言简意赅地留下一句:“错了。”
  窦信然比马老师的话还少,只是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声“嗯”。
  在叶千盈的余光里,马老师背着手走远,往更后排的同学那里去了。
  这一次他的话没有那么短,不远处隐隐传来他低声讲解的细碎声响,很快就被集中注意力的叶千盈忽略了。
  她全心全意地投入进那张卷子里,很快就淡忘了外物,当马老师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向叶千盈的卷子伸出一只手的时候,叶千盈甚至因为太入神而被吓了一跳。
  马老师不经通告,就把那张卷子从叶千盈手底下抽了出来。他拿着卷子正反两面看了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满意的神情。
  “基础不错。”他表扬叶千盈道。
  马老师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附近的几个同学都露出了见鬼似的神色。
  基础不错?他说谁基础不错呢,叶千盈?
  开什么玩笑,谁都能有竞赛基础,只有叶千盈有这个基础才最离谱好吗。她才好好学习几天啊,能学会高一的普通数学就不错了,如今竟然连竞赛题都会了?
  齐辕汶的同桌早就投来了看好戏的眼神,如今见到这一幕,他惊得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齐少,你这输的可真不冤啊。”
  齐辕汶的语气和心情一样恶劣:“……闭上吧,就你脸上长嘴了。”
  马老师听到不远处的声音,冲着靠窗的方向投去了凌厉的一眼。在齐辕汶和同桌安静下来后,他又低下头去,在叶千盈的卷子上写出了几个重点。
  那几个步骤过于简洁,普通同学看了可能只会觉得一头雾水,然而落在叶千盈眼里,却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对,按照这个思路来解题的话,确实比她现在用的这个方法快!
  虽然脾气拧、强迫症、神经质,但马老师显然有被学校重金挖掘的资本。
  至于叶千盈空着做不出的那几道题,马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一会儿我讲。”
  马老师放下了叶千盈的卷子,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之前怎么一直不报我的数学班?”
  叶千盈非常无奈:“之前成绩不够。”
  “成绩不够?”马老师语气古怪地把叶千盈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别的科就算了,你数学还能进不了前五十吗?你之前数学是多少名?”
  “……”叶千盈停顿了一下,回忆起了之前论坛里有人帮贴的那张大榜。
  “一千三百四十八。”
  马老师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此君可能是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多少?”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你这排名是按倒数计算的吧?”
  叶千盈非常不好意思地打破了马老师的人生观:“是正着数第一千三百四十八。”
  马老师:“……”
  他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话能说了,只能干巴巴地告诫叶千盈:“进了我的竞赛班,就不要再滑出去。”
  在亲眼看到了叶千盈诚恳点头后,马老师这才放过了她。
  ——但他放过了叶千盈,并不代表他放过了别人。
  下一刻,马老师气势汹汹地横向改道,直冲齐辕汶的方向而去。
  齐辕汶的同桌原本还时不时地分出一只眼睛来看热闹,如今一看老马杀来,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他连忙低下头,伪装成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却被马老师一把抄过了卷子。
  “第六题为什么不会?”马老师非常严厉地质问道:“还有第十八题,我上周三难道没讲过吗?”
  同桌蔫头蔫脑地耷拉下肩膀:“我错了,老师我真错了。”
  “今天回去把那三张卷子重做一遍,用不一样的方法来解,让我看到你在思考。”
  什么,三张卷子?那他今晚还要不要睡了?
  而且竟然还要用其他解法,那岂不是想用之前的卷子糊弄都不行……天啊,其他解法,马老师的卷子那么刁钻,能找出一种解法已经是走了大运了啊!
  同桌眨巴两下眼,显然已经被这个突然降临的噩耗给打击傻了。
  但是在马老师的黑脸之下,他显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同桌哭丧着脸,感觉嘴里泛起苦味:“好、好的老师。”
  早知道看热闹会被老马抓住,他之前就不嘴欠了啊!这下可好了,今晚不但没时间睡觉,而且还不知道明天老马能不能放过他呢。
  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再也不说三道四了!别人的热闹没看怎么样,落到自己头上可太热闹了。
  至于齐辕汶,他也没被马老师轻易放过。
  虽然他没像同桌那样三心二意,稳定地发挥出了自己平时的正常水平,但此时的马老师刚刚接受过叶千盈的刺激,再回头看齐辕汶,就觉得这个程度有点不够看。
  作为竞赛班里的数学尖子生,他一直对齐辕汶寄予厚望。但现在齐辕汶给他的感觉就是在原地踏步,这未免有些让人失望。
  “错了这么多,卷子还没写完?”马老师紧皱着眉头批评他,“你看看,新来的女生都做得比你准,比你快。”
  “……”
  光天化日之下,齐辕汶稳稳地中了一箭,只觉憋屈到呕血。
  后排有知晓内情的人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中途捂住嘴,变调的笑声更令此时增加了几分滑稽色彩。
  偏偏马老师还不肯抬抬手让齐辕汶过去。
  “我听说你最近心散了,想谈恋爱了是不是?你们学生的本职是学习,不能弄这些有的没的。你看看……”马老师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还是落到了今天才加入班级的叶千盈身上,“你看看人家小女生就不谈恋爱,一心只想着学习,所以悟性才这么好,底子也打的扎实。她要是天天就想着情情爱爱的那些事,数学能学得这么好吗?”
  齐辕汶:“……”
  这下子,教室里的同学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班级顿时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还真别说,叶千盈的成绩突飞猛进,好像就是从她把齐辕汶给甩了之后才发生的事吧?
  老马这回可没坑人:不恋爱使人学习进步,恋爱使人原地踏步,这可真没说错!
  马老师在无意之间打出致命一击,直接收割了齐辕汶的最后一丝血条。
  齐辕汶往前看是马老师的大脸,往右看是叶千盈的轮椅,往四面八方看又是同学们快活的眼神。到最后,他只能把头转向窗外悠悠的白云,感觉这世间毫无温度,只有云彩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亲切。
  第二十章 (一更)
  最后, 这节课就在齐辕汶的郁闷之中渡过了。
  不同于仲老师的和蔼耐心,马老师是那种“不在乎大多数”的老师。
  他依次看过一遍全班同学的卷子,对每个人的知识掌握程度有所了解,甚至还准确统计出了每道题有多少人做对了, 紧接着, 他就……
  他就把一些非常重点的题目跳过不讲了?
  作为第一次进入马老师课堂的学生, 叶千盈完全被这神展开给弄迷糊了。
  那几道题叶千盈都会, 毕竟那几道题涉及到的知识,基本都是之前仲老师给她标注过的“学习重点”。
  在听到对方说“这道题非常简单,但咱们班竟然还是有二十三个同学没做对, 所以这道题我就不讲了。”的时候, 她的内心几乎是震撼的。
  这都可以?
  要知道, 数竞班一共就只有四十来个学生。如今超过一半的学生不会做, 马老师他竟然说不讲就不讲了?
  老天鹅啊, 幸好马老师教的是竞赛班。
  叶千盈左右看看, 发现大多数同学脸上都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 他们训练有素地自己把题目刷刷记在笔记上, 大概是等着下课以后去找人问。
  而叶千盈右边的窦信然……
  他像是一粒沙子一样隐藏于群众的沙漠,看似和同学们一起奋笔疾书, 把知识点抄在笔记上。实际上——
  实际上, 就算两人之间隔了一条过道, 叶千盈也能轻易地看出, 那其实是他刚刚从后排同学那里接单的数学作业= =
  学习生意两不误, 真有你的, 窦信然同学。
  马老师用剩下的半节课时间,把整张卷子都给同学们讲完了。也是通过这一堂课的相处,叶千盈才大概隐约摸透了这位老师的脾气。
  如果说仲老师属于中原的武林正道, 那马老师就大概带了一点唐门的意思,要问他是不是名门大派,那也确实是,但他的路数里就带着些邪气。和仲老师稳扎稳打、中规中矩的解题思路不同,马老师更喜欢四两拨千斤,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哪种解法好用就倾向于哪个。
  等到马老师把今晚的作业留下来,看着那如烟如海的庞大作业量,叶千盈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念头。
  ——唐门,绝对的唐门。名门正道一把佩剑走天下,哪用得着携带这么多的暗器!
  讲台上的马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升格成了掌门人,他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的教案重新按照顺序排放好、把粉笔盒里的粉笔从高到低排列整齐、同时把自己的两块腕表都正正好好地卡在手腕关节上。
  等这一切都做完,马老师顿时觉得整个讲台都因此明亮起来,连表情都明显比刚进教室时要轻松很多。
  不过当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下,马老师的脸色便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配上他那稀疏的中分头、干净正式的打扮、以及超大容量的双肩背包来看,此时的马老师可怜的像是一个推销单子失败的保险员。
  他有气无力地宣布了这节课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