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他诺沉默片刻,突然软下腰肢,凑近罗飨,用油光水滑的毛毛讨好地磨蹭着人类的下巴。
  “撒娇也没有用。”罗飨冷淡地推开他诺的毛脑袋。
  怎么会没有用!他诺不信,他小时候,只要这样蹭蹭水獭大哥,要什么礼物都不会被拒绝的!眼看着红绿灯指示牌在不断跳动,他诺有些着急,干脆甩开两只前爪,用力抱住罗飨的脖子,整只海獭亲密地贴上人类,嘴里发出啾啾啾的类似小幼崽的叫声。
  “有用的有用的……”他诺开始甩赖。
  罗飨自然不为所动,但也被海獭的举动弄得有些烦躁。他单手捏起他诺的后颈肉,将他拎至眼前,严厉地瞪着他道:“你觉得我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诺十分上道,连忙顺毛道。他伸出前爪,认真地摆在毛绒绒的脸颊上,摆出一个漂亮的捧脸姿势——其实他是想将爪子放在眼睛上来着的,据说他这样的姿势更加可爱,只可惜他今天戴着非常不方便的大墨镜,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一个揉脸的撒娇姿势。殊不知,一只戴着墨镜的海獭这样做,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奇怪的。
  “你当然不是没有原则。”他诺强调道,吹捧着小老板的善良,“但是你是一个好人类,很好很好的,我这么可爱,你肯定不忍心让我伤心的。”
  他歪着头,摆动前肢,试图做一个大大的比心动作。不过因为手太短头太圆,最终也只能比个鸡蛋,实心的。
  “而且我有钱的,你翻一翻我的胳肢窝,我在毛毛下头藏了好多钱。我们可以用来买好吃的!”
  罗飨想把海獭扔到一旁的垃圾箱里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他不耐烦地咂嘴,脚步却调转往粉红奶茶店铺迈去。
  他诺拍打着爪子欢呼起来。阿灰赶忙蹦跳着跟上。
  奶茶店外的队伍太长,几乎排到街面上去了。罗飨不耐烦地在人群里巡视,试图找到队伍的末尾。他的出现在队伍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排在前头的人纷纷回头。女孩子们红了脸,叽叽喳喳地和同伴咬着耳朵。
  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肩上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站在奶茶店外,挤在一群小姑娘中间。这个画面太具有故事性,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诺甚至还听见相机的咔嚓声。他有些不安地抱住罗飨的脖子,将黑乎乎的湿鼻子凑到他的脸颊上。罗飨往后仰了仰头,却没有避开。
  “有人类在偷偷拍你的照片呢。”他诺小声地向罗飨告状。他不太开心,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都没有拍下过小老板的照片,他可是拥有最新式手机的海獭。
  “没事。”罗飨只简单回应道。
  因为障眼法的缘故,那些人类看不见他诺和阿灰的原型,他们会按照个人的理解将他诺幻想成普通的动物。至于他们的照片,不久之后就会出问题,和这群人的记忆一样,出现奇妙的偏差。除非罗飨愿意,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存在。
  他诺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暗自反省着自己的小心眼,同时又默默下定决心,等回家之后,一定要按住小老板,拍一张好看的照片。说不定还能做成手机屏保呢。他加上林管事的好友后,可是从他那里获知不少能美化手机的小技巧呢。林管事的桌面就是他的人类主人林洲。
  林洲……
  咦,林洲?
  正想着林洲的模样,他诺似乎在人群里见到那个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温柔人类。他伸爪想要揉揉眼睛确定一番,却忘了自己戴着墨镜的事实,爪子直接戳中镜片,几乎将眼镜折了。他诺心下一惊,松开扒着罗飨的爪子,整只獭冲下摔去。
  罗飨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诺。
  这时,林洲正朝他们走来,正好留意到这里的动静。他手里还拿着一带未开封的饮料,应该是刚买完奶茶从店铺里出来。
  “好可爱的……”林洲下意识地开口赞道,却忽然止了声。他疑惑地拧着眉,明明在他的意识里,罗飨抱着的是一只小猫咪,但不知为何,他正想这么开口时,一股难言的诡异之感从心头涌起。他发现眼前这只动物几乎难以描述,真是奇怪呀。林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是猫吗?真可爱呀。”
  他诺惊魂未定,闻言连忙喵呜地叫了一声。他自认为学得还是挺像的,毕竟他他米的口技也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呢。
  罗飨将他诺重新放回肩上,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不是的,这是我养的猪。”
  ……
  林洲神色纠结,疑惑道:“小香猪有这么多毛的吗?”
  “嗯,对,正宗的非洲厚毛小臭猪。”罗飨一本正经地胡诌着,“我从垃圾箱捡来的。”
  他诺抗议地挥动着爪子拍打着罗飨,看似用力,实则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挠了挠。罗飨懒得理他。
  林洲僵硬地笑了笑,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看着那只小东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分外亲切,仿佛以前认识一般。思及此,林洲翻出袋子里的一杯奶茶,友好地建议道:“刚才店员不小心多帮我下了一单,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请你喝。这杯也是他们的招牌产品。这个时间要排队的话,估计得排一两个小时呢。”
  罗飨还未及答应,他诺已经探出身体,将林洲递来的奶茶一把搂住,收进怀里。他叽里咕噜地叫唤着,大声感谢林洲的慷慨。只可惜林洲听不懂,他挥挥手向罗飨一行道别,拎着剩下的饮料离开了。
  他诺目送着林洲,看见他朝一位年轻的雌性人类走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诺突然觉得不太舒服,他爪子里还抓着那杯冰冰凉的奶茶,心情也冷了下来。
  “小老板,”他问道,“我觉得林管事很喜欢他的人类。可是如果没等他变成人,他的人类就喜欢上了别的人类怎么办呢?这样林管事岂不是会很伤心?”
  且不说林管事变成人后也只能变成男人,林洲喜不喜欢男人还得两说,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一定会喜欢林管事吧?
  罗飨皱眉,推了推他诺凑过来的小鼻子,道:“你这只小八卦猪。”他不愿意多说,转而帮他诺插完吸管,将奶茶塞给海獭,催促着大家赶紧继续赶路。
  他诺还是有些难过,都没来得及反驳罗飨他不是一只小臭猪。幸好那家店的招牌奶茶确实很美味。他诺将奶茶的第一口硬是塞给了罗飨品尝,剩下的部分由他和阿灰分享,海獭和草兔都表示很喜欢这种甜蜜的味道,感叹着人类的生活果真有趣极了。调制的茶味一点也不冲,淡淡的清甜混着厚实不腻的奶泡味道。最难得的是,奶茶里头滚动的珍珠被制作成熊猫头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诺当下拍板,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在大山里头的村民们见识一番这种人间美味,哪怕排队两个小时也是可以的。反正妖怪们别的没有,时间倒是充裕得很。
  好呀好呀,阿灰毫无原则地同意着,敲打着快乐的节拍。
  相处久了,他诺倒是发现这位草原中的一霸其实并没有什么嗨帮气质。总体而言,和大山里的绝大多数居民一样,阿灰只是一只淳朴的小妖怪。
  奶茶里的珍珠数量很多,他诺和阿灰共同努力也没有全都吸完。他们比划着爪子,最后共同决定,将剩下的熊猫头珍珠们送给下一单的重要客户刺猬挠挠先生——至于口水,小妖怪们间是不会彼此嫌弃的。
  罗飨带着两只闹得不停的小妖怪,从步行转战地铁又转公交,最后终于顺利来到毛春城城东的毛春公园。和他诺之前去过的巫台山公园不同,毛春公园是建国后的全人造公园,设备老旧,植被却维护得很好。
  阿灰轻车熟路地在园子里穿梭,领着罗飨和他诺来到公园围墙内的一处角落。那里的草地之前被人平整过,只露出一小茬嫩苗。角落里摆着几个塑料食盆,只是里头并没有食物。大概已经很久没人看顾,食盆里落满了肮脏的雨水,上头飘着一层腐朽的枯木。食盆的周围原本躺卧着三三两两的野猫,他诺他们的动静不小,引得一群流浪猫们四处逃窜,很快便没了踪迹。
  他诺默默地拍了拍罗飨的肩,让小老板将他放下。阿灰已经跑着找他的表哥去了。他诺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转了一圈,抖了抖鼻翼,问小老板,“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罗飨点点头,肯定道:“这里没有生气。”
  罗飨所说的“生气”并不仅仅只是单纯指生命体,也不是人类灵怪小说里描述的可供吸食的修仙之气。在建国后成精的普通精怪们眼中,生气主要指的是无拘无束的野生气息。也就是说,一个地方,拥有足够多自由的生灵,才能拥有生气。
  而这个公园里,唯一的声音是寂静,空荡荡的林子里漂浮着冷清和沉闷。生气已经降低到几乎不存在。
  这真是有些古怪。在他诺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沉寂的地方。随着人类力量的缓慢侵蚀,属于他们的世界也在逐渐缩小,这也是如此多精怪想方设法修人的原因。尽管不知为何天道如此选择,但现实就是,人类存在于天地之间最接近天命的顶层。其他物种想要摆脱自身局限性,就必然要升级到这个阶层。至于修习的另一条仙路,则几乎已经成为精怪传说。起码在近几千年内,已经没有记载在册的成仙精怪了。
  他诺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属于他或者他的亲友同伴们。但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会是何种模样。
  他的眼睛刺痛起来,视线视乎变得更加模糊。强烈的不安感让小海獭寸步不离地跟进罗飨,挨着他的小腿悄悄移动着。
  就在这时,阿灰带着一只灰白色的小刺猬出现在两人眼中。那只刺猬和普通刺猬不太一样,他的耳朵又大又长,机灵地竖起来像两只小天线,宛若一只迷你的小兔子。
  原来刺挠挠先生是一只大耳猬呀。
  “欢迎来到我的刺猬旅馆,我是刺挠挠。”大耳猬先生相当热情,挥动着细小的爪子冲着他诺打招呼,“你们站的位置就是我们旅馆的自助餐厅。”
  自助餐厅?
  他诺疑惑地往那几个食盆瞅去。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盆子原本应该是救济流浪猫的猫粮吧。
  “没错,你想的很对。”刺挠挠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似乎已经看出他诺的想法,“我们旅馆的客人们原先和这里的野猫居民们共享自助猫粮。”
  但最近两个月,原本隔三差五会来续粮的人类不知为何忽然消失不见了。他的自助餐厅被迫关门,这给原本就生意惨淡的刺猬餐厅带来沉痛的打击。老板刺挠挠不得不想办法找到新的餐饮来源,招待旅馆内的顾客们。
  “因此,我的需求就是和干猫粮一样便宜量大不容易变质的食物,最好可以定期投入。”刺挠挠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大耳朵,“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宜,一定要便宜哦。”
  他两眼锃亮,就像藏着两枚小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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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啰嗦两句:1. 童话故事里不涉及三次元,所以怎样设定都好,切勿随意带入现实哈;2. 现实生活中,个人建议谨慎定期投喂流浪猫,对周围的生态并不友好,有能力还是以收养和绝育为主;3. 猫粮确实也是城市里的很多小动物的粮食,比如刺猬。不过如果在外头碰见野生的小刺猬,除非是需要救治,最好不打扰也不要带回家哦,还是让它们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神仙吧(再说了它们身上很容易有蜱虫等寄生虫,很麻烦
  第63章 刺猬旅馆(3)
  从小到大始终不缺零花钱的海獭对于金钱的概念其实很薄弱。他诺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小耳朵,露出羞涩的笑容。尽管他并不清楚应该如何体面地应对顾客的省钱要求,但不管怎么说,顾客有需求并将需求坦诚地告知,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神仙外卖最缺的是什么?是客户!客户来源最稳妥的渠道是什么?是老客户推荐!如果一个客户能够信任他诺,并将这种信任传递给他周围的亲友,那神仙外卖的客户群将成比增长。
  他诺仿佛看见了一堆小刺猬在向他招手,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想开口应承下来,并表达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耳朵就被小老板揪了一下。哎哟——他诺用爪抱头,捂住小耳朵,不解地抬头望向罗飨。
  墨镜太黑了,小老板的脸色更黑,他诺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么背一打断,他也回过神来。都还不清楚刺挠挠先生的具体诉求是什么,他不能贸然做出承诺,万一要是帮不上忙那多尴尬呀。
  于是他诺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可信。“我们一起努力吧。”他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小海獭没有做出确切的承诺,不过这样诚恳的回答显然让刺挠挠先生很是满意。时间紧任务重,他现在别无他法,只期盼着能尽早找到靠谱的合作人。
  刺挠挠先生点点头,道:“谢谢你。我想,我有义务在下订单之前先向你介绍我的刺猬旅馆,相信在完整了解我们的旅馆理念之后,你对于我提出的要求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呀好呀,他诺连忙点头。他最喜欢听故事了。只可惜最近还没来得及回家,要不然可以一边吃水獭妈妈准备的瑶柱糍粑或者软炸大虾一边听有趣的故事。啧啧啧,那种滋味,真是人间享受呀。
  在刺挠挠先生的引路下,他诺和罗飨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刺猬旅馆。旅馆开在公园深处,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儿童游乐园,外表看来毫不起眼。和这座公园里的大多数设备一样,游乐园已经年久失修。跷跷板失去平衡,一端永远地下沉。兔子头形状的滑滑梯口彩漆斑驳,眼睛也掉了一大块,透出几分诡异的恐怖气息。铁链锈迹斑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轮胎秋千,在微风的作用下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据刺挠挠先生介绍,这座公园早已被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迟迟未能实现。毛春城是一个很懒的城市,和绝大多数的人类城市不同,它并不热衷于在“日新月异”这场没有尽头的赛事上拔得头筹。毛春城的人类居民早已习惯如此,他们享受着缓慢慵懒的生活节奏,习惯住在一片古旧建筑物之中,日复一日地过着先辈们相似的生活。
  毛春城的动物居民们也是如此。
  刺猬旅馆便是早年聪明的动物精怪前辈们想出的一个绝妙点子。它既能方便往来的精怪们歇脚休憩,又能和人类居民和平共处互不干扰。刺猬旅馆的主体部分在游乐园的地表之下,还有一部分甬道和后庭则分布在游乐园之外的草坪和小树林里。另外在远离人类的高高的树冠之间,还建着旅馆的高空部,专门用来招待那些长着翅膀的客人们。属于刺猬旅馆的地下脉络四通八达,循环往复,几乎连通着公园的每一个出入口。要知道动物界和兔子一样喜欢狡兔三窟的动物们不在少数,多一些出口总是意味着多一份安全感。
  当然,像阿灰这样的草兔们是兔子中的异类。他们不会挖洞,所以也没有三窟。他们享受奔跑,喜欢大草原,拥有自由不羁的灵魂。
  由于刺猬旅馆是为小型动物们准备的,它的地下部分实在是太小了,无论是他诺还是小老板都够呛能爬进去。小海獭很遗憾地放弃了参观计划,只在刺挠挠先生的指点下,站在旅馆的出口之一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那个后现代主义的杂草大门。
  嗯——他确实是没发现这样隐秘的看似极为随意的洞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句话显然不适合当着尊贵客户的面说出口。他诺悄悄地拉了拉小老板的袖子,冲着他挤眉弄眼,试图用脑电波和罗飨交流感想。其结果可想而知,罗飨和他从来都没有过灵魂默契。
  他诺只好作罢,用爪子推了推堪堪滑落的墨镜,继续听刺挠挠先生絮叨。
  刺挠挠先生果真对于金钱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在他的谈话中,数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几乎每到一处新场景,他都会阐述一番建筑时的财务报表,以至于他诺听得云里雾里,有气无力地奋力跟上思维。
  所幸,故事很快就来到他诺感兴趣的部分了——刺猬旅馆,不负獭望的,拥有一个悲惨的创立背景。
  刺猬旅馆的前身其实是孤儿旅馆,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收容被人类弃养或是因人类受伤的小刺猬的场所。刺猬原本就是城市的居民,或者更准确说来,人类的城市是建立在刺猬这样的野生动物世代的家园之上的。人类社区的扩张无可避免地侵占了土著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大部分的野生动物们被迫向更远方更幽秘的陌生之地迁徙。但也有一部分动物们靠着灵巧的身躯和惊人的智慧,顽强地在人类的钢筋铁岭之中存活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人类的陪伴,也学会如何在人类的漠视下抢夺一线生机,繁衍生息。
  动物们的忍让留给人类足够的施展空间。然而人类从本质上也是动物的一种,他们和其他动物一样,对于自然抱有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或多或少被人类自我创建的社会环境所压抑,但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涌出来。也许是因为人类作为生物中的强者享受着太多的特权,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但这种随心所欲的代价是不安定,类似于一种拿了别人的东西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忧思之情。重归自然会让人类再次认识到自身的渺小,甘愿崇拜,摆脱与天夺命的沉重枷锁。
  自然始终是公平的。人类逃离自然,代价是重返无望。他们与自然的联系日渐薄弱。去除已有的优势,地球上再没有比人类更加不适应完全自然的生物了。不过,人类总是聪明的。他们学会了驯养,起先是为了保存自己,逐渐退出残酷的食物链,后来慢慢变成一种生存习惯。再后来,驯养动物成为人类维系与自然的羁绊的一种手段。
  野狗和野猫被收养到普通人类家庭之内,逐渐演化成家犬和家猫。人类驯养猫犬和他们驯养牛羊马猪不一样,宠物猫犬的驯养宗旨在大多数情况下并非是功能性的,而是人类的情感依赖和寄托。慢慢磨去这些野生的小精灵的野性,慢慢将他们变成可控的一部分,以食物和庇护所为代价,强行收其做家宠。
  可恶吗?可恶。不过人类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动物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呀。谁也不能说人类通过头脑而非爪子谋取的地位就不能算数,自然法则并不是这样算账的。
  动物们的不安主要来自于人类的野心和贪婪。他们往往无法满足于单一的征服和平庸的生活。一只小动物?一只普通的小动物?不,他们要的更多。猫和狗变得平淡无奇。人类开始饲养刺猬,蛇,狐狸,猴子,水獭,鹦鹉,昆虫……所有你能想到的或不能想到的野生动物,只要他们觉得可爱,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有权力。
  虽然这些人类并非是天生的作恶者,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愿意尽心尽力地去照顾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但很不幸,人类脱离自然太久了,他们高居首位也太久了,已经忘了如何与自然和平共处。更多时候,非专业的人类没能够为野性犹在的小动物们准备足够贴近自然栖息地的生存空间,无法从原始的角度出发满足动物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无法提供科学的行为训练提供被长期圈养的动物们的福利。他们用自己感性的目光去理解动物们的处事法则,得出自我满足的结论。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冲动而非理性的,他们的爱走的和来时一样仓促无缘。
  为了和人类培养亲近感,不少群居动物的幼崽被过早地带离母兽或亲鸟,从此孤独地度过一生,比如多种品种的鹦鹉。又为了满足猎奇和占有欲,稀有动物被非法走私,盗猎和非法贸易成为其种群减少的重要威胁,比如水獭。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或又是一个上千年,这些动物也终归会妥协,会学会如何生活在人类的羽翼下。只是在那之前,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种群,静静地消逝在沉默之中,再也不见。
  孤儿旅馆建立的契机就出现在一波城市刺猬孤儿潮之下。当今城市,刺猬已经成为人类的伴生动物,因其独特美好的童话形象一直广受人类好评。他们的身材往往小巧,在受到惊吓时会蜷缩成一个紧密的小刺球,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对于生存的要求也较低,在生态较好的城市中很容易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
  然而和人类距离过密也给刺猬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受童话故事的蛊惑,有时候人类会在刺猬的背刺上插上小果子,美曰其名让它们带回家吃,殊不知刺猬的主食并非水果,而刺猬的生理构造使它们无法摆脱背上的负担。果子在刺猬的背刺上逐渐腐烂,导致皮肤感染和寄生虫滋生。又有人类将刺猬带回家,当成小宠物。刺猬们被捧在手心,高高抛起或是带至野外,他们因身体腾空而产生极端惊恐,僵硬的肢体反应却被视作萌态,在社交网络上形成病毒式传播。因此,尽管刺猬们往往都不喜欢和人类交流,胆子也极小,仍旧成为城市宠物界的新宠儿。
  遗憾的是,浪潮之所谓称之为浪潮是因为热度总有退潮的一天。肆意圈养非法来源的刺猬带来的是一大波弃养和因捕捉造成的伤患泛滥。孤儿旅馆应运而生,由刺猬精怪们筹资创建,专门收养在人类世界中有困难遭遇危机的小刺猬们。这些孤儿们会得到妥善救治,随后将被安全放归适宜的栖息地。随着孤儿旅馆的扩张,创建宗旨也逐渐发生改变。
  人类的欲念是一种可怕的好奇心。当这种欲念被赋予权力之后,往往预示着一场灾祸。那些已经在城市里安居的聪明的动物们也并非是绝对安全的。如若他们踩过界,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极有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而另一些已经隐居的动物会迫于觅食的压力从匿伏的栖身之地走了出来,掉落人类的万花筒,在惊慌之下迷失方向,也很容易伤害自己。
  这其中,大难不死的小动物们往往身患重伤,无法动身返回,被迫停在城市之中养伤——当然,他们也算是幸运的,因为比他们更大一些的动物们在误闯入人类世界后很可能会直接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家亲民的便宜救助中转站可以解决不少麻烦。
  需要帮助者的数量逐年增长,旅馆的运营者开始不再局限于刺猬幼崽的援助,而将救助范围拓展到城市及城市边缘生活的所有小动物——只要它们愿意遵守旅馆守则,即在旅居时不能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抑或捕食杀生。
  这条规则对于成精后的动物们形同虚设,毕竟他们已经进化出能达到人类同等水平的道德本性,极大程度上已脱离动物本能。而对于尚未成精的小动物们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让一条蛇和一只小老鼠相安无事地室友,实在是太挑战它们的野性了。
  尽管困难重重,改名后的刺猬旅馆形成规模,它救助的精怪动物们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渐渐地,一些健康的小动物们在旅途中也会选择刺猬旅馆作为临时下塌处,旅馆最终成为毛春精怪往来并经之地。虽然旅客增加可以为旅馆开源,但精怪们毕竟资费有限,光靠微薄的过夜费收入,很难维持旅馆的正常运作。更何况旅馆每年在动物救助上耗资巨大,不节流的话,刺猬旅馆最终只能成为有一个都市传说。
  刺挠挠先生是刺猬旅馆的第四代传人。他从祖父手中接过这个重担,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立誓要改善旅馆拮据的现状。为此,他已经奋斗了整整十年了。他将刺猬旅馆从原址乔迁到现在的游乐园处,扩建场地,设置更多的障目手段使房客们远离人类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开创了自助餐的先河,解决了房客们吃饭难的重要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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