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明玥睁开眼睛,羞答答地问他:“好看吗?”她觉得从小陪著她的周周哥哥有了些小变化,但具体变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周自恒点点头,侧过脸。
  他不好催促她亲他,只是用动作表示。
  明玥靠过来,他紧张到呼吸都停止了。
  明玥照常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之后笑嘻嘻告诉他:“有一个印子!”
  周自恒回过头,他不敢摸口红印,生怕糊掉。他想这个口红印,一定是浅粉色的,花瓣样的一块。
  “亲了亲了!亲上了亲上了!”周冲几乎要跳起来,但又怕被发现,闷闷地吼叫。他在这待了许久,却没想著抽烟。
  蒋文杰倒是不激动,只是揩了揩眼角,感叹道:“初恋啊。”
  明玥还在对著他笑,天上浓云被吹散,露出完整的一弯月亮。
  周自恒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在她黑莹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周自恒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挂上了一弯月亮。
  一弯小小的月亮。
  ☆、第19章 同居长干里(四)
  第十九章.
  明玥生日当晚亲了周自恒一口, 在他脸上留了个粉红色的唇印。
  周自恒一晚上没洗脸, 也没敢睡,喝著牛奶,支著下巴看月亮,生怕弄坏了左脸上这块小小的印记。第二天都想顶著这枚唇印去上课, 到底是怕小月亮发现, 十分不忍心地擦掉了。
  这事,被周冲笑了足足一年, 直到周自恒十一岁,还总被拿出来说。
  周自恒初时还觉得羞囧,耳朵尖红得透透的, 工整绮丽的一张脸恨不得埋起来, 后来也许是说多了, 又也许是脸皮见长,周自恒也就无所谓了, 听周冲说起的时候,心里的小甜蜜不停地往外头冒。
  有时候夜里,还会做梦, 梦见明玥在亲他, 还是在小花园, 也还是在长椅边, 但明玥亲的地方变了, 从他的左脸颊, 变成了他的嘴唇。
  她亲地很认真, 印记还是浅粉色的,小小一块,花瓣形状。
  周自恒回头,依旧能看见她黑莹莹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以及天边的月亮弯弯地挂著。
  周自恒的梦到这里就醒了。
  这是他的小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起来,会忍不住关上门在床上打滚,还会笑。
  他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傻,脸都是红透透的,但实在是克制不了,只要想起来,嘴角就会扬起。
  周自恒发现自己可能有些不对劲。
  他会关注明玥的裙子,看她穿什么颜色,什么颜色她穿格外好看,看她穿什么样式,什么样式能衬得她苗条又美丽,偶尔明玥穿长裤,他也会暗暗记下来。
  他会在课堂上偷看明玥,他们是同桌,又坐在最后一排,她写作业的时候嘴巴会抿起来,从耳侧到下颌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而阳光总会照得她的脸白皙透明,让他想伸手触碰。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偷偷一个人跑到舞蹈室去看明玥跳舞,她学古典舞,穿紧身练舞服,腿直直的,身子瘦瘦的,长长的头发盘起来,露出白白的脖颈。周自恒会不厌其烦地趴在窗子上看她练一下午,再偷偷摸摸跑回家。
  他会在练吉他或者学功夫的时间走神想她,又因为想弹吉他给她听,而更努力地练习。
  他会主动帮明玥辅导功课,替她耐心地讲解问题。
  他对明玥温柔了起来,连小弟都说,他对明玥说话轻声细气的,一点没有老大的风范,周自恒生气地把小弟打了一顿。
  这是他发现的不太对的症状,但周自恒改不过来。
  好像世界在变动,他的世界中心在转移,从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叫明玥的女孩。
  白天黑夜在交替变化,明玥却始终待在那里,在他的世界里。
  他对著明玥,变得极害羞,不像自己,慌张地想要逃避,但每当她靠近,他就觉得阴天也可以很晴朗。
  南城六月,杨柳依依的初夏,周家换了新居,从商品房搬入新开发的临湖别墅,周自恒心甘情愿地搬进去,因为明家就在隔壁。
  这是周冲的盛光地产在南城的最大工程,将一片沼泽地蕴养成观赏湖,再平山填地,造就南城的别墅群。绿化请来知名园艺师,设计则是明岱川公司中标。
  明岱川的设计公司做得很不错,承建过南城旧城改造,也中标市政府大型建筑设计,也拿过许多国际大奖,明岱川本人,也受邀至南大开设《室内设计》的选修课。
  对于继续做周家邻居,明岱川是不太情愿的,倒不是周冲的问题,他就是特别不待见周自恒,烦他牵明玥手,烦明玥总甜甜叫他“周周哥哥”。
  但因为是他设计的别墅,他知道房子不错,市区又在做新规划,日后别墅区离市中心会很近。而明玥学习舞蹈步入正轨,也需要专业的练舞房,江双鲤工作的南城大学也离这儿近,明岱川这才决定搬到新别墅。
  明家搬家那天,除了搬家公司忙碌外,周自恒也忙得团团转。
  他是个十一岁的男孩了,身量抽高,一双眼睛漂亮好似澄澈天空,面貌绮丽如画,他喜欢穿深色衣服,却意外衬得他干净又挺拔,像是翠竹。饶是江双鲤日日看著他,看他从个叼著奶瓶的小不点长大,也不免觉得心有惊艳。
  明玥也觉得他好看,常常诚恳地同他说:“周周哥哥,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周自恒无奈:“男生,是不能说好看的,只能说帅。”
  明玥咯咯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道:“其他男生,只能说帅,而哥哥你,特别好看。”最后的几个字被她加重音,说得格外认真。
  她是在偷换概念,但周自恒就是觉得心里甜蜜。
  明家东西多,明玥的东西最多,她有各式各样的衣裙,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
  周自恒在给她收拾时候才发现,全是他小时候总给她买的糖果,被她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放坏了也没有吃。
  明玥在换牙,极不好意思同他解释:“我小时候咬不动这些水果硬糖,等到能吃了,它们都坏了……”因为发现坏了,她还偷偷哭了。
  “那你为什么不丢掉?”周自恒看著这个盒子,是相当漂亮的水晶盒,她当时应该是极喜欢的,“放在这还占地方。”
  “因为那是心意嘛。”明玥认真回答他,脸红红的,“不过我后来也不知道把它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找出来。”她有些忘性大,也有些丢三落四,说出来很让她羞愧。
  明玥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姑娘,周自恒知道,但现在看著这满当当的一盒子褪色的糖纸,他才知道她有多用心去呵护别人的心意。
  周自恒拍她脑袋:“还是丢掉吧,会招虫子的。”
  “我想把它洗一下,糖纸留作纪念。”明玥说。
  周自恒和她一起洗糖纸,最后拿了一块回家。
  糖纸是用玻璃纸做的,晶莹剔透,放在阳光下还能反射五彩的光,周自恒捧著块小糖纸,高兴地转圈。
  “瞧这傻样!”周冲在新家的大门口抽烟,时不时掸掸烟灰,他看儿子在明家忙上忙下,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心酸,直嗷嗷道,“这也不知道给谁养的傻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周自恒把糖纸揣在兜里,回他一句。
  诶嘿!周冲乐了,把才燃了半截的烟头捻熄在烟灰缸里,朝儿子招招手,挤眉弄眼道:“你对明家事这么伤心,等你长大了,要么把明玥娶回家,要么就上门做人家女婿,怎么样?”
  这话说到周自恒心坎里。
  早些年,小区里的街坊邻居总说明玥是他小媳妇,等到年岁渐长,这样的玩笑话就没人再说了。
  周自恒如今倒挺喜欢这样的言语的。
  每每听闻,就像一块饴糖在嘴里化开,绵绵细细的滋味让他觉得江南的每一处景象都变得生动。
  但周冲此时正儿八经地说破,让周自恒很是羞囧。
  周冲搓搓手,又道:“我看这南城里,再没有比小月亮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怎么,你不愿意?”他往年就有同明岱川做儿女亲家的念头,那时候是看明玥暖心,等到明玥年岁渐长,他就觉得,儿子有个青梅,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到这样的岁数,看倦花月春风,最是羡慕年少的纯真感情,他希望儿子能拥有。
  大抵世界上的父亲,都希望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儿子面前吧。
  周自恒不知道周冲心事,哼赤哼赤地说了句:“我当然愿意。”便快步跑回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长在江南水乡,他的眉眼被晕染出好看的色泽,只有一对刀裁般的浓眉,高高的扬起,与周冲仿佛。
  周冲看他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但他不似周自恒,有还算完满的童年,他的童年,在冰天冻地的莽莽雪山里,万籁俱寂才是冬天真正的内里。
  连著几场夏季晚雨过后,便又是一年的九月了。
  南城上下,垂岸杨柳被洗的透碧,秦淮河水涨了一阶,青石铺就的码头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阳光下,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水面,天上地下只余下一片冥冥的紫色时,画舫就从桥底伴著歌女的艳曲悠悠而至。
  桥边总有年轻的少男少女,并排著走。
  有些胆子大的,会拉著手;胆子小一些的,则只会肩并肩;再害羞一些的,便会隔个半米远,但眼睛里的情意是做不了假的,缠缠绵绵的,像是南方的雨丝。
  周自恒会时不时来这小桥上走一走,或者站在桥边看看,他有时候会想著,什么时候,他也能牵著明玥的手,一起走在这桥上。
  这一年明玥生日,周自恒送了一个手工做的泥偶娃娃送给她。
  泥偶娃娃穿大红色旗袍,头发挽起,周自恒觉得它的大眼同明玥有几分相似。
  明玥把自己做的蛋糕送给周自恒,又拿著泥偶娃娃细细地看,她显然很喜欢这个礼物,爱不释手。
  “我好像见过它,在南城老城,不过我记得是有一对。”明玥看了半天,忽而问道。
  他们站在阳台,大厅里传来交谈的欢颜笑语,明玥这一次生日宴做得很大,同乔迁新房的喜宴一道。
  明玥离他很近。她今天穿粉紫色的蓬蓬裙,不知道是不是装扮过,身上时不时有香气飘来。
  周自恒的后背渗出细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夜风的冰凉,但这凉意,能让他脸色正常些,不那么潮红。他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挺起胸膛,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又用一贯的骄矜语气,说:“反正我买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了,我觉得它好看,才送给你的,你不能不喜欢。”
  “好。我很喜欢。”明玥踮脚亲了亲他。
  她温暖乖顺地好似一只猫咪。
  周自恒背后又冒出了汗珠,这一次没能凉下去,他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明家。
  他床头摆著个男孩模样的泥偶娃娃,穿中山装,带著军帽。
  明玥说的没错,这样的泥偶娃娃是有一对。他把其中一个留下来了。
  卖给他泥偶娃的是个上海来的中年女人,还说了一段词给他听——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我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他想著这首词,在床上翻来覆去,摸著脸,觉著今晚定不能洗脸。
  ☆、第20章 同居长干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