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心下嘀咕,这男子的必定是个狠角色!
  男子一个转身,衣摆一甩,头上的发带随风动,越发姿仪如松。
  他一进正院,魏氏立马换上慈爱的笑容,男子修长的身子站得笔直,一身青色的衣袍,乌发高高地束起,扎着一条同色的发带,发带垂下。
  “见过世伯母。”
  魏氏的摆手,示意他坐下,“蒋贤侄不必多礼。”
  男子依然站立不动,屹立如山般,看得魏氏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儿,真是个铮铮男儿,可惜了!
  她也不多劝,切声问道,“蒋家遭此大难,让人婉惜不已,如今学士府被封,你们意欲在何处落脚?”
  “世伯母,家父已让人将祖宅收拾好,我们正准备搬过去住。”
  魏氏似怜惜般叹口气,“那就好,总算有个安生之所,蒋家突然遭变,等陛下火气消了,怕是还会重用蒋公,伯母知你是个好孩子,如今蒋家正是困难之际,还忘世侄不要推迟我的一番心意。”
  说着从袖出拿出几张银票,就要塞到青年的手中。
  青年推拒着,一脸正色,“伯母,万万使不得,家父有训,蒋家子弟宁可食糠咽菜,也不能接受他人的怜悯赠予,世伯母的好意,伯昌心领便是。”
  魏氏佯怒道,“你这孩子,这都什么时候,还讲那些个骨气,蒋公也真是的,骨气能当饭吃吗?”
  见魏氏说到父亲,蒋伯昌不语,双后垂在两侧,对于那些银票不为所动,淡然道,“我蒋家遭此大难,万不祈求南大小姐现在嫁过去,小侄也不断不会在此时提迎娶之事,待日后小侄高中,东山再起之时,再来议亲。”
  魏氏的神色变得莫测,略为复杂地看一眼笔直如松的青年,论长相才气,蒋家大公子真是个不错的儿郎,这番气度,世家子弟没有几个比得上,可再如何品貌俱佳,一落难便什么也不是。
  蒋公因主立太子一事,若怒了陛下,被陛下一气之下革职,可却并未绝蒋家子孙的后路,天子之意无人可以揣测,若等蒋公子日后中举再翻身,不知何年何月?
  她的瑾儿哪里等得起?
  再说,以瑾儿的长相才情,蒋家尚未犯事之前她都觉得配不上,何况是现下的模样,此事还得另外谋算。
  都怪公爹,早早替瑾儿定亲,否则也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府中无正妃,瑾儿年岁正好,长得一等一的貌美,侯府嫡出大小姐,父亲是世子,将来的德勇侯,身份上自然也是配的,加上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要说她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又有蒋家这门亲事,真让她心烦。
  眼下蒋家刚出事,若她此时退亲,又怕被人戳脊梁骨,连累侯府的清名受损,波及瑾儿的名声,看来,此事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蒋伯昌对着魏氏一拱手,“世伯母,因着搬家一事,杂事甚多,小侄告辞,等安顿下来改日再登门拜访。”
  魏氏正好不想谈和亲事有关的话,便顺水推舟,“那我就不留蒋贤侄了,若蒋家有什么需求,尽管来侯府。”
  “多谢世伯母。”
  望着男子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院外,魏氏脸色淡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桌上的杯子,心中渐有对策。
  那边丁氏带着女儿雄纠纠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南二爷早在门口候着呢,见着母女二人,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
  胖大的手掌对着丁氏竖个大拇指,“夫人出马,势如破竹。”
  “哼,大嫂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眼皮子浅得,光盯着厨房这块地儿捞银子。”
  世子夫人魏氏是淮山伯的长女,淮山伯本是个破落的行脚商人,因娶了放出宫外的宫女李氏为妻,才封的伯爷。
  李氏早年在宫中与护国夫人孟氏交情很深,两人是同时入宫的宫女,满二十五岁时,李氏被放出宫,孟氏被选为太子的养母,等今上继位后,陛下感念孟氏的养育之恩,孟氏被封为护国夫人。
  孟家一时间成为帝京新贵,连带着孟氏的哥哥孟进光,原本不过小小的内阁中书,一跃之间成了侯爷,女儿嫁入宫中后,他成了国丈,又被封为镇国公。
  至此,孟家成为京中第一显贵。
  与孟氏一直有交情的李氏也跟着沾了光,丈夫被封了诚意伯,虽无实权,可到底是个伯爷,子女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魏氏早年跟着父母过着普通的商户日子,李氏当过宫女,并不甘心女儿只做个商户女,专门请了女先生教其诗词书画。
  魏氏年轻时颇为恃才傲物,又有商人重利的一面,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是怎么也改不了,做了多年的世子夫人,面上是越发的冷傲,精打细算薅银子的毛病却也越发变本回厉。
  丁氏冷哼,就这样,大嫂还最爱听别人说她是世家贵女,呸!
  南二爷将女儿南珊挤到一边,往自己夫人的跟前凑,“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在正院门口碰到一个外男?”
  丁氏诧异看丈夫一眼,“你的消息倒是快,不错,长得很俊的一位公子,看着教养很是不错,怎么?你知这人是谁?”
  “能这个时候上门,还能入正院让大嫂接见的,怕只有蒋家的公子了。”
  蒋家?丁氏看一眼丈夫,不错,应该就是他。
  南珊也听出味儿,蒋家?不就是刚犯事儿,被革了职的蒋大学士一家子,那蒋公子可是与大堂姐订了亲事的。
  夫妇二人瞧着女儿,见她粉白的脸儿一片茫然,交换一个眼色,蒋家公子上门,必是为了亲事,大嫂为人精明势利,如今蒋家失势,这亲事怕是有变。
  谁人不知几位皇子都到了选妃的年纪,圣人早就有意在贵女中择媳,已隐隐有消息流出来,今年怕是要大选,大嫂怕是打天家的主意呢。
  当今陛下已是不惑之龄,宫中也有好多年没有选秀,今年如若大选,必是为了成年的皇子们选妃的。
  今上膝下有四子,幼子尚在襁褓中,生母是栾贵妃,因着年纪太小,暂且不提,其余三位皇子都成年,大皇子二十整,温和谦礼,贤妃所出,贤妃是今上的引事宫女,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份非同一般,纵使贤妃年岁不小,却一直圣宠不断。
  大皇子去年已经大婚,娶的是内阁首辅韩大人的孙女为妻,府中两名侧妃之位还空着。
  三皇子十八,宫人所出,生母早逝,传言生性怪僻,性情残暴,刚出宫立府时,皇后派去的宫女们被他一夜之间杀的杀,卖的卖,弄得皇后气得躺在塌上直叫心口疼,可陛下只让人又送去一批太监,此事不了了之。
  四皇子比三皇子小三个月,正经嫡出,孟皇后亲子,自出生起便一直是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加上外祖父镇国公和姑祖母护国夫人两位大靠山,似乎对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这两位皇子府上都无正妃,陛下有意为子选妃,近一年来京中的嫁娶明显少了很多,但凡有适龄姑娘的世家都盯着这块呢!
  大皇子占长,四皇子占嫡,都是太子的候选人,朝堂中为着立储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蒋大学士死谏立长,请立大皇子为太子,惹怒陛下,被摘了官帽。
  天子雷霆之势处置了蒋家,京中已隐有风向,众人私下猜测,怕是四皇子才是陛下心中的储君之选。
  第3章 流言
  果然不出二日,府中关于蒋家的事情便有了新的说法,对于侯府与蒋家的亲事说辞模糊起来,下人们纷纷议论,蒋公子在此时上门,其它人家都避之不急,为何侯府还将他视为上宾,不过是因着两家确实有姻亲。
  只不过当时侯爷答应的是府上嫡出的小姐与蒋家大公子的亲事,可具体是哪一位小姐,却并未指明。
  丁氏听闻,讥笑一声,大嫂将别人都当傻子,定亲时,府中只有大小姐一人出生,不是她还能有谁?
  那神神秘秘将消息散出来的丫头,不就是魏氏院子里的吗?
  这些个大家小姐们,惯会耍弄这些文字把戏,不出多久,怕是就会冒出与蒋家定亲之人,当然不会是大小姐南瑾,更不会同为嫡出的四小姐,只能是自己的女儿珊儿。
  前几日匆匆一瞥,丁氏见那蒋家公子确实修仪不凡,若真配她家珊儿,心中暗自肯定,论才华气度倒也是可以,只不过她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正想与丈夫商谈,却见南二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细长的眼中精光四射,把丁氏看得纳罕不已,自家二爷,平日里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晕乎乎的模样,竟也有精明的时候。
  南二爷看着妻子双眼痴望的样子,咧嘴一笑,眼越发眯成一条缝,胖乎乎的手敲一下她的头顶,“蒋家这门亲事不要想,赶紧想法子顶回去。”
  丁氏英气的眉一皱,“为什么?我瞧那蒋公子长得仪表不凡,配咱们珊儿绝对可以,不过是暂时落难,以他的才智,总会有翻身之日。”
  她略带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自家的事自己知道,二爷是个白身,虽是侯爷的二子,却是庶出,且无甚才能,一直闲着无所事事,他们的珊儿,虽说母不嫌儿丑,可着实太胖了些,实在不能违心地说是个美人儿,能找到蒋公子这样的姑爷,便是他成了庶人,都是高攀。
  “蒋家本就是清贵之家,现下又是庶民,怕是日子不会好过,珊儿无肉不欢,真嫁过去肯定会受罪,你这个当娘的能看着女儿受苦。”
  也是,她怎么想不到这茬?丁氏看着笑眯眯的丈夫,越发觉得丈夫虽是看着不管事,可大事上从来没有糊涂过,看事就是看得比她通透。
  南二爷见妻子明白过来,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如今圣意未明,蒋家站队太早,跳得太欢,疾风吹,劲草折,若将来大皇子成事,那蒋家确实会有巅峰的一天,可现下看来,四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蒋公子再好,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万不会拿珊儿的终身做赌。
  被南二爷点拨过的丁氏拾掇一番,带着身边的大丫头留香风风火火地杀到正院,魏氏正和三夫人符氏坐在厅中,见着杀气腾腾的丁氏,只觉头皮发麻,这个二夫人,可是个混的,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二弟妹,你这急冲冲的,所为何事?”
  丁氏也不等魏氏招呼,一屁股坐到符氏的对面,“大嫂,弟妹我性子鲁直,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拐弯抹角,我只问大嫂,为何府中最近流言四起,竟说与蒋家定亲的人不是大姑娘,这弟妹就不明白了,不是大姑娘难道是四姑娘?”
  符氏神色一僵,“二嫂混说什么,我们家琬儿可是姐妹中年纪最小的,断没有赶在姐姐们前面议亲的道理。”
  丁氏似是松口气,自顾地倒口茶一喝,“那我就放心了,初听时吓我一跳,四姑娘年纪还小,怎么可能早早订亲,怕是大家误传,与蒋家定亲之人准是大姑娘没错。”
  魏氏的脸色难看起来,白面皮儿泛起青色,眼神中全是不快,朱红色的唇动了一动,竟不知如何搭话,只能喝口茶水掩饰,心中将丁氏骂了个狗血喷头。
  丁氏见她不语,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地反问道,“大嫂,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定亲之人也不是大姑娘?这可奇了,府中还有其它的嫡女吗?总不会是我们家的珊儿吧。”
  说到后面一句,丁氏的语气冷硬起来,符氏看魏氏一眼,低下头去,魏氏只觉脑门处隐隐作疼,这话让她如何回答,这丁氏,果然是不受教化的蛮横之人,哪有人问话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的。
  真真是鲁钝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缓了缓,“不过是下人们乱嚼舌根子,二弟妹居然上敢着来质问我,着实有些不妥。”
  丁氏一笑,不以为意道,“大嫂饱读诗书,就不要与我这目不识丁之人计较,我这心里还嘀咕呢,哪能是我家珊儿呢,谁人不知我家二爷庶出又是个闲人,半个差事都没有,定亲之时蒋家可是大学士,哪能眼瘸到与我们家二爷结亲。”
  魏氏头疼起来,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偏还要强挺,“二弟妹这张嘴,可真是没个把门的,一般的人家,怕是容不下如此多舌之人。”
  “哈哈,大嫂有所不知,我们二爷可就中意我这性子,还说弟妹我一日不骂他,他一日不舒爽。”
  一家子贱骨头!
  魏氏心中骂道,符氏却是红了眼眶,三爷对她不冷不热的,只宠爱万姨娘,连日里都宿在那边,她今儿个就是来找大嫂诉苦的,三爷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踏进她的房,听着丁氏的话,让她情何以堪。
  看着丁氏因为惬意而显得万分红润的脸色,虽长相普通,可却透着一股舒心劲儿,她虽瞧不上二房一家,可却是羡慕丁氏有夫君疼爱,日子过得恣意快活!
  终是觉得那被男人滋润过的女人脸色刺目,讥道,“二嫂,慎言,女子最忌口无遮拦,外人听见了,还道我们侯府无教养。”
  “三弟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断不会将今日我们妯娌几个的话传出去,要不然旁人听了,固然会说我多舌,却也会道一句,弟妹同样口多言,竟是连府中私事也拿到外面说道,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符氏气得转过头不理她,丁氏又一笑,“大嫂自是不会出去说,这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谁人知道今日之事?”
  魏氏似是被她气笑了,一个屠户女,不知从哪学个三言两语的,竟将自己给生生问住,“好了,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你还有什么事?”
  “其它的事情倒也没有,我成天里围着二爷和珊姐儿姐弟俩,他们的事就是最大的事,既然与蒋家订亲的不是我们珊姐儿,那便什么事也没了。”
  符氏转过头来,与魏氏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喝茶,都不搭话。
  丁氏挑明了此事,见她们不答话也不介意,反正若有朝一日魏氏真将那门亲事栽到珊姐儿的头上,就别怪她不客气,她可不管什么多舌不多舌,必将此事掀个底朝天。
  见来意已挑明,丁氏也不多留,轻笑一声说下告辞,意气风发地迈着大步走出花厅,符氏在身后“呸”一下,瞧那两条腿儿迈得可真开,简直粗鲁不堪,有伤风化。
  刚出院子门,迎面碰下朝回府的世子南宏焘,他长得白净儒雅,看着大踏步的丁氏,无半点女子的娇态,比男子走得还豪放,眉心微微地皱起来,又不好意思训斥,只得重重地“咳”一声。
  丁氏关切地问道,“见过大哥,大哥这是刚下朝来?怎么,嗓子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吧?”
  你才染了风寒?
  南宏焘不喜地看着她坚毅的脸,哪个女子长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出门乱晃,二弟真真是眼瞎,就这么个丑妇,还当个宝似的,要死要活地娶回府,气得爹一年都没搭理他。
  也不知这丁氏是给二弟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多年来,二房半个姨娘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通房,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摇下头,丁氏可不像是有手段的,就二弟那长相,与丁氏还真是绝配,一个丑一个胖,谁也不嫌弃谁。
  丁氏见世子大伯的眼神,心下暗道,这些个世家子们心事可真难猜,不就是说他感染风寒,至于脸冷成这样,真让人受不了,磨磨叽叽的,有话也不直说。
  还是自己的丈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