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祝瑾年见他这么干脆,调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他笑得十分狡猾,“早就说过,某个学艺不精的助理留下烂摊子,我不得不收拾收拾。”
  “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了。”她赶紧捧场。
  “你现在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求我?”
  “人家早就结婚啦!”祝瑾年翻个白眼,“而且我是为了工作室的良好形象和求助者的内心困惑着想,他是男的女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
  祝瑾年哼了一声,“你别只顾着讽刺打击我,毕竟呢,我这儿还没出现过什么移情现象。可某人就不同了,不光被移情,还不明不白被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当成已婚人士。”
  “祝瑾年,你在这件事情上真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哈!哈!哈!”她干笑三声。
  “所以我不准你再说。”他话音刚落,就趁着停车等红灯的间隙松开安全带,吻住她的唇。
  绿灯亮起,祝瑾年揉揉下唇,嗔怪地瞅他一眼,又无奈地摇摇头,“我原本看你今天心情特别好,怎么说没几句就吃大醋呢……禾诗蕊找到了吗?”
  “我心里有个猜想,但没有充足的证据。所以,我把自己初步的判断告诉了沈子平,相信他们会利用侦查手段查清楚,到时候,再去证实我的猜想也不迟。”他淡定地扶着方向盘,“禾诗蕊身在何处仍旧是个迷,毕竟十年了,一半靠人为,另一半靠运气。即便找到了,对沈子平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对男人来说,是不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祝瑾年语带嘲讽地说。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思考过。”聂羽峥停顿一下,目光移到她身上一秒,又补了一句,“毕竟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不愧是研究心理的,自我调整能力就是强。有些东西眼见着就是得不到,你干脆就不想。”她故意抬杠,“比如——几千万的豪宅。”
  聂羽峥不疾不徐地打着方向盘,“既然你这么说,待会儿鄙人就带你去寒舍参观参观。”
  “你那儿怎么能叫寒舍呢?”她接茬,“应该叫猫舍。”
  “你说猫舍就猫舍……猫舍缺一个饲养员,你考虑考虑?”
  祝瑾年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的风景,“那我就考虑考虑。”
  听了这话,聂羽峥的唇角浮现一道浅浅的笑纹。
  ——————
  林睿急吼吼地推门进来,“沈副,我们回来了!”
  沈子平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怎么样?”
  “聂组长上次说得没错,这个陶晓伊没什么主见,听风就是雨,习惯性地按照别人的要求和吩咐去做,基本不动脑子去思考,而且,不断地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总是强调自己是个执行者。她跟我们说了锁宿舍的原委,是他吩咐的——”林睿指着记录本上的一个名字,“劝章靖鸣自首,也是他的建议。章靖鸣那届原本的辅导员生孩子去了,她是临时带的这个年段,出了这种事,她心里面很慌张,收走章靖鸣的钥匙之后就急着去找其他的舍友,我问她走的时候,门到底关没关,她不愿意正面回答我,后来说关了,表情却很不自信。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万一门没关上呢?最后,她向我们保证,锁宿舍之后绝对没有人来找她要过钥匙。”
  沈子平皱眉盯着那个名字,有些愕然。
  “沈副,下一步,我们查什么?”
  沈子平回神,心里深感事件的复杂,却不得不接着查下去,“聂羽峥说,播放第二张储存卡照片时,章靖鸣看了没几张就发现不是自己拍的,这说明这个跟踪狂的头几张照片是‘独家’,连章靖鸣都没有拍到过。我记得前十张照片内容为禾诗蕊参加学院迎新晚会时的一个歌唱节目,每个学院的迎新晚会都会全程录像,而且刻成光盘,发给每个参与者。林睿,你跟小高、强子一组,联系那一届的校友,找一找谁还保存着光盘,着重看禾诗蕊登台时台上台下的镜头。陈昱跟阿铁、大竹一组,负责重看禾诗蕊失踪前后的监控录像,但不是要你们找禾诗蕊,而是找这个人……”
  他用笔在记录本上点了点,接着说,“找他以及他的常用交通工具,进出的时间、身边的人、是否有异常的举动或者其他你们认为可疑的地方,一帧一帧给我仔细看好。”
  “是!”
  ☆、第76章 你是螳螂,我是黄雀(3)
  周日十点, 太阳已是猛烈,祝瑾年下车后手搭凉棚好奇地环视一圈, 心里赞叹道, 不愧是顶级豪宅区,既有欧洲小镇一样的异国风情, 又有曲水流觞一般的闲情雅致。随后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聂羽峥只简单扫视几眼, 眼中毫无像她一般的向往欣羡之情。
  他几年前曾随专案组来过这里,向死者曾大强的工友了解其人秉性, 也正是某个工友告诉警察, 见过曾大强和曹义黎私下见面,还产生了什么争执。如今三四年已过, “逍遥游”别墅区完全建成,曾大强被杀案尘埃未定, 曹义黎不知所踪。
  “你们好!聂总, 久闻大名, 欢迎欢迎!”康坚扬远远就打着招呼, 快步朝这里走来,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想必就是他老婆元蓉。他一边带二人往家里走, 一边介绍沿途的小楼都归谁所有。
  “省财政局常副局长的儿子住这儿……那个是kie集团亚洲首席执行官arlen的家……那栋, 嘿嘿, 住着地球电子城邓总的两个小情儿, 两个!啧啧……”
  “真是麻烦你们大热天的跑一趟了, 我跟他说了多少次, 做个梦而已,根本不算什么,竟然还跑去心理咨询。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在高考呢……”元蓉边走边说,眼神憨厚,看上去毫无心机,听康坚扬说过,他们是青梅竹马。
  “你懂什么,这叫潜意识的投射!潜意识——你这高考就考四百多分的,能理解么?”康坚扬哈哈大笑,搂着老婆的腰,“待会儿到主卧去,我指给你们看。”
  说话间,已进了小院。院里零星种着稀奇古怪的树,一看就知价格不菲,一个狗屋坐落在院子一角,看上去已经废弃。祝瑾年问:“康先生原来也养过狗?”
  康坚扬解释道,“刚搬进来时我们养了条金毛,小蓉实在受不了它成天没日没夜地叫叫叫,送人了。”他伸手往小水池里一点,嘲讽地说:“后来(她)就养了只乌龟,安安静静的,从来就听它开口过,呵呵。”
  进了家门,康坚扬吩咐保姆去泡茶,自己则带着聂羽峥和祝瑾年到位于二楼的主卧,一进去就躺在床上,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就在那边——”
  祝瑾年走过去,“这儿?”
  “对……”康坚扬起身,探头看了一眼,见元蓉还没上来,就耍嘴皮子道,“哎呀,如果是一个像你这样的美女站那儿出现在我梦里就好了,打死我,我也不去心理咨询,还巴不得这种梦多做几次。”
  祝瑾年有点尴尬,只能干笑两声,去看聂羽峥。只见他已走到她身边,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飘窗外某一点上。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问:“那一小片杂草地是怎么回事?”
  康坚扬家的小院除了种树种花之外,都像足球场一样铺着青青的草皮,唯独那一小片地方草叶稀疏,中间一个凹陷,像是曾栽种过的痕迹。
  元蓉这时上来了,让保姆把泡好的红茶给二位客人,一听祝瑾年这么问,就替康坚扬回答道:“那个(地方)是被人坑了,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贵,还种不活……”
  “好了好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康坚扬摆摆手,“人家来是解决我做梦的问题,不是农林大学老师来教种树。”
  “我早就说过,你做梦就是因为被人坑,心里憋的。你就是不信。”元蓉翻个白眼,转身要走。
  “小蓉——”祝瑾年马上叫住她,“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不知道他——烧钱烧得多厉害,弄那些树葡萄、罗汉松、牛奶果什么的种在院子里,树苗水土不服就给挂‘吊瓶’,烧钱养着,还是养死了两三棵。也就那几棵树葡萄长得好,他的狐朋狗友来做客都夸个不停,他就来劲了……”
  祝瑾年想起那次催眠时康坚扬说白衣人身上的暗影原来不是血迹,而是树影,眼睛忽然一亮,赶紧问:“后来呢?”
  元蓉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叫他不要种了,他倒好,树是没再买了,改买花苗。他一个朋友忽悠他买‘四色茶’,一株苗就是4万。第一株种死了,叶子都快变成白色了!又买一株,又死了。来回种了4次,花了12万,竹篮提水一场空。我好说歹说不让他种了,他还跟我生气,后来他自己听说那朋友在外头欠了赌债,才消停下来。那边就一直荒着,什么都没种。”
  康坚扬觉得面子挂不住了,皱着眉头解释:“我那朋友好歹也搞了那么多年的园林公司,四色茶本来就这个价!我也把死掉的花苗丢给他了,他们的专家不是化验过了吗?说没种活是因为我们这里土质不好,含碱太高,根系吸收不了营养,要不怎么他卖给隔壁老王的怎么都开得好好的?人家也配了硫磺粉、松针土过来,你要不嫌麻烦,要不就嫌脏……”
  祝瑾年看着这夫妻俩拌嘴不停的相处模式,不禁想起自己和郝易期的过往,也是这般动不动就打个凶狠的嘴仗,不是自己气个半死就是他气得冒烟。和聂羽峥在一起后,抬杠常有,斗嘴常有,却鲜少真心生气过。
  聂羽峥静静听这夫妻俩拌嘴,目光又在飘窗外定了一会儿,转头对祝瑾年说,“跟我下去看看。”
  祝瑾年回神,紧跟着他,低声问,“难道那梦跟他种花有关?这是什么原理……”
  康坚扬不明所以,也跟着下楼。
  聂羽峥站在一小片荒地上,表情凝重。元蓉慢悠悠走过来,好像有意跟丈夫唱反调道:“他在这里种四色茶的时候,到了晚上,射灯往上一打,影子就刚好落在我们卧室对面那堵墙上,就跟个鬼似的,我跟他说了好多次,不要再烧钱,他跟我赌气,树啊花啊确实不种了,任这里荒着,也不让打理,像牛皮癣,真难看!”
  祝瑾年想起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说过,梦境的内容大部分来自于最近的经验,尤其入睡之前的经验。如果元蓉经常在康坚扬面前讲树影印在墙上像个鬼,那么他半夜做那个梦就可以解释了。
  “康总介不介意重新整理整理院子?”聂羽峥问。
  康坚扬一愣,求助似的看向祝瑾年,明显是觉得聂羽峥被元蓉说动了。
  祝瑾年犹豫着要不要问个明白时,只听他又说:“如果康总对整理完的效果不满意,所需工钱就都由这位祝小姐承担。”
  她无语,暗地里捶了他一下,他反手握住她的拳头,安慰性地揉了一揉。
  “是啊老公,连两位咨询师都这么说了,你就叫人来整理整理嘛……”
  康坚扬对这么点儿工钱根本不在意,为了哄老婆,只能答应着,“行,我叫人来弄一弄就是了,松松土,施点肥,种上草皮,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元蓉高兴起来,挽着他的手笑道。
  聂羽峥非常郑重地建议:“种草皮的事以后再说,松土——必须马上进行。”
  “这是……为什么?”康坚扬忍不住问,“难道问题不在我屋里?”
  聂羽峥默了几秒,说,“很巧,我平时有空也在院里打理几棵花草,对园艺略知一二。我们一路参观,‘逍遥游’内别人的院子里种的都是常见的喜酸树种,几乎不用打理或者改造土壤,就能长势喜人。你院里的那棵罗汉松长得也不错,据我所知它就是喜酸土壤的树种,说明你院里的土壤不太可能碱性超标。如此一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你的朋友真的在坑你,二,你院里只是某小部分碱性特别高而其他部分仍旧酸性土壤。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康坚扬懵了,谨慎起见,马上叫过保姆,“你打电话叫几个工人过来。”
  半小时后,三个黝黑高壮的汉子来了,为首的一个粗声问:“哪里要松土?”
  聂羽峥踩踩脚下,“深挖下去。”
  “深挖?”
  “挖。”
  三个汉子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锄头和铲子就开干。
  康坚扬为元蓉打着遮阳扇,远远站在水池旁喂乌龟,吆喝道:“嘿!要不要分工一下,就那一片要松土吗?”
  他的声音淹没在工人热火朝天的铲土声中,聂羽峥没有让他们分工的意思,工人们也就继续挖下去。祝瑾年擦擦前额冒出的汗,看看被刨出的大坑,凑近他,“你有把握吗?”
  “我父亲曾种过两株四色茶,用石灰改造土质时,下手狠了,也没能种活,叶片上出现一片一片的白斑。康坚扬种花的那个地方杂草少,而其他地方……”聂羽峥用下巴指了一下院里其他几棵树下,“——杂草旺盛。他的院子不过一二百平米,这么小的范围内,大自然再怎么鬼斧神工,怎么可能出现一块区域碱性过高、几乎种不活植物,而其他区域为正常酸性土壤的土地?”
  三个壮汉挥汗如雨,挖得速度很快,临近中午时,院子里就出现一个大坑,再几锄头下去,工人们发现了一丝异样,“老板,这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啊……硬邦邦的……”
  “不会是金矿吧?!”元蓉双眼发亮。
  康坚扬不屑道:“金矿?还石油呢!”
  祝瑾年一听,走上去想一探究竟,聂羽峥忽然挡在她跟前,“你跟她到屋里去。”
  “……为什么?”
  聂羽峥有所保留地说:“一个孕妇,相信你也不希望她失足掉坑里。”
  祝瑾年张张嘴,又咽下想要出口的问句,转身挽住元蓉的手,“这儿太热,我们还是进去吧,万一中暑了,你能吃药么?”
  元蓉无奈,只好进屋。
  康坚扬疑惑地看了看聂羽峥,只见他跳下深坑,伸手将泥土往两边拨了几下,露出一块好像是塑料袋的东西,他按了按,跟工人说了些什么,工人们就继续再挖了起来,但动作都轻了许多。
  聂羽峥注视着坑底,目光带着一丝冷峻。
  ☆、第77章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1)
  一会儿后, 一个工人拿了把修枝剪下去,聂羽峥剪开那个露出一半的、脏兮兮的黑色塑料袋,里面还有一个灰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袋子。
  康坚扬跪在大坑旁边,探身往下看,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无暇去擦,只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即将爆发,只一个劲儿地问:“那什么?那是什么?”
  第二层袋子剪开, 露出一层灰褐色的破布, 一股古怪的味道腾空而起,几个工人面色悚然, 不自觉往旁边让了一下。当聂羽峥剪开那层布,好奇的工人们忽然倒吸一口气, 之后手脚并用惊慌失措地往上爬, 嘴里乱喊着——
  “死人!日了个x!里头有死人!!”
  康坚扬双腿一软, 一屁股往后坐在草地上, 心跳得飞快, 眼前白茫茫一片, 不断地眩晕。
  “报警。”聂羽峥的声音从下传来。
  康坚扬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按下“110”,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不受控制大吼着跟接线员对话, 一问一答, 说得语无伦次又心惊胆战。余光瞟见, 那大坑的位置斜对着二楼主卧的飘窗,他又清晰地想起了多次困扰自己的梦,那被白布紧裹着的身体,僵硬的站姿,看不清相貌的脸庞,暗夜中鬼魅一般的乍影……再然后,耳边响起鲁迅先生《祝福》中祥林嫂那一遍又一遍的唠叨——
  “这世间可有魂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