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跑得这么快,也不怕摔着。霍成不自觉地皱眉,往前迈了一步,在小丫头扑过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接住她。
  “大哥哥,你真的来看我了!”阮蓁趴在他怀里仰着脸,兴奋极了。
  看她乳燕一般微张着嘴小小地喘息着,小巧的鼻子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霍成伸出大拇指蹭去她鼻头的汗珠,“嗯。”
  霍成站起身,牵着阮蓁进了偏厅,阮成钰也在,他刚才不过是起身的动作慢了些,就被霍成抢了先。
  阮成钰从黄花梨圈椅上起身,端了手边的青花缠枝纹茶盅,一边蹲下身子喂阮蓁喝水,一边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你大哥哥又不会跑。”
  阮蓁双手盖在阮成钰的手外面,捧着茶盅小口小口地抿了几口水,推开茶盅,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
  “下次不要跑。”一旁的霍成忽然开口。
  阮蓁嘟嘴,刚被水浸过的嘴唇粉嫩水润,“可是我想早点见到大哥哥。”
  哥哥刚才说错了,大哥哥就是会跑的呀!大哥哥如果真的跑了,她才追不上呢。阮蓁不高兴地瘪瘪嘴,她才不要去追。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想早点见到你”。霍成看着面前还不及他腰间的小姑娘,眸色深深,“你不要跑,我过去。”
  ☆、第十一章 璀璨生辉
  第十一章璀璨生辉
  这话里多多少少带了些承诺的意味,阮成钰听得微皱眉头,随即又暗笑自己想多了,妹妹才六岁。
  “哦……”阮蓁懵懵懂懂地点头,对上霍成的眼睛,她慢慢眨了一下眼。
  大哥哥的眼神好奇怪。
  阮蓁即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想不明白就没再去想,“呀”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遥遥扔下一句:“大哥哥等一下。”
  阮成钰宠溺地看着妹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眼里含了些微无奈,对霍成道:“囡囡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阮蓁身子不好,五岁之前走路大都是嬷嬷抱着,刘氏对她更是小心翼翼,怕她伤着,就不许她去跟哥哥姐姐们玩闹。时日久了,她自己好似也明白了,不再提那些让他们为难的要求,时常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玩蝶几图,偶尔常乐公主来了,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也大多是常乐公主叽叽喳喳地说,她在一旁听着。乖巧懂事地让人心疼。
  这些日子,阮成钰发现,妹妹开朗了许多,嬉笑怒骂间多了几分这个年岁的孩童该有的生气——而这变化,是从霍成来了之后开始的。
  其实阮成钰能想明白为何妹妹与霍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能迅速和他亲近起来。老太君心疼阮蓁,总爱把她抱在怀里语调悠长地讲一众兄弟跟随先帝四处征伐的故事。阮蓁听得多了,心里对那些横刀立马骁勇善战的将士生出仰慕,待遇见霍成,知道了他的事,自然而然就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嗯。”霍成淡淡应了一声,转过头看向门口,细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霍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一会儿的功夫,阮蓁去而复返,“大哥哥!”
  她径直来到霍成面前,举起手中的木雕娃娃问他:“这是大哥哥亲手雕的吗?”她就是想确认一下。
  霍成没有回答她,从她手中取过木雕,巴掌大的木雕被他整个抓在手心,他看着那张精致小巧的脸,拇指拂过它带着无邪笑意的嘴角。
  明明是照着面前的小姑娘雕的,可到底是不一样——至少,它压不住他心底的暴虐。
  霍成深深敛住眸中的神色,抬眼问面前正殷切看着自己的小姑娘,问道:“喜欢吗?”
  “嗯!”阮蓁使劲儿点头。
  像是怕他后悔收回一般,她从他手中拿回木雕,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神色间满是喜爱,连带着眉间那颗小痣都嫣红了不少。
  看着看着,阮蓁忽然抬头,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清亮亮的,带着期盼,带着询问,“大哥哥能再给我做一个吗?”
  好像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突兀,她拘谨地咬唇,皓齿如小巧的贝壳,在下唇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又连忙补充道:“就当、就当是我明年的生辰礼物,好不好?”
  再做一个?霍成暗自思忖,再做一个什么样儿的?
  笑?不,已经做过了。
  怒?也不行,她尚未在他面前生过气。
  他面前突然浮现那天她远远朝他跑来,红着眼圈扑进他怀里,委屈极了的样子。
  那就这个吧。
  霍成抬眸,看着面前因为他稍稍的沉默神色有些黯然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问她:“什么时候?”
  “啊?”阮蓁呆愣愣的,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生辰是什么时候,眼睛一瞬恢复了光彩,璀璨生辉,想也不想便道:“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花朝节。霍成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是个好日子。
  阮成钰在一旁听着,不由道:“霍兄不是下月中便要回北疆吗?”难不成到时为了一个木雕娃娃特地着人快马加鞭往返一趟?
  阮蓁一听,脸上喜色全无,急急看向霍成,却见霍成略微颔首,“初十就走。”
  初十,可是今天已经是十一月最后一天了呀!那大哥哥岂不是再有十天就要走了?阮蓁也不管什么娃娃不娃娃,生辰不生辰的了,不管不顾往霍成怀里一扑,撅着小嘴儿道:“大哥哥一定要走吗?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呀……”
  妹妹头一次这么黏人,对象却不是自己,阮成钰心里很不是滋味,哄劝道:“囡囡听话,你大哥哥如果不回去,定国公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他比祖母还要年迈,一个人过年多可怜……”
  说着欲上前把阮蓁从霍成怀中抱出,却被霍成抬手拦下。
  她身量小,即便他坐着,她也只到她胸膛处,这么小小的一个。霍成低头看着怀里两手紧紧抓着他腰间衣料的小姑娘,目光一再柔和,承诺道:“你生辰,我会回来。”
  刚才还噘着嘴儿一脸不开心的小姑娘瞬时睁大了眼睛,满脸惊喜:“真的?”
  霍成不做声,默认。
  “吧唧”阮蓁突然踮起脚,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然后退后一步,背着手,笑眯眯道:“谢谢大哥哥!”
  笑得像只偷着了腥的小奶猫儿。霍成看着她,眼中带了些微无奈,些微宠溺。
  阮成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人的互动,突然有些后悔让霍成来看妹妹。
  .
  晚上吃饭的时候,阮泽跟阮蓁说了让她入学的事,等过完年就让她向府中的西席先生行拜师礼,和阮成轩、阮婉怡一起上课。
  阮蓁自然高兴坏了,胃口大开,就连刘氏给她夹她不爱吃的白切鸡,她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阮成钰吃完了,便回了涿平院。
  冬节过后国子监停课,一直到过完元宵才再度开课,虽然没有了课业,但明年八月,阮成钰便要参加乡试,是以还是如往常一般,每日晨起晚间都要温书。
  阮成钰前脚刚走,阮蓁端起手边的甜白瓷小碗,一口气把刘氏给她盛好的满满一碗乌鸡野菌汤喝了个底儿朝天,“爹爹,阿娘,我喝完了!”
  说着跳下椅子就要去追阮成钰,刘氏忙拉住她,拿绢丝帕子给她抹了抹嘴,叮嘱道:“刚吃完饭,不要跑,慢慢儿走,当心一会儿不舒服。”
  “嗯嗯!”阮蓁仰着脸任刘氏擦嘴,胡乱点头应着。
  也不知有什么事,急成这样。刘氏放下帕子,轻点阮蓁额头,笑道:“行了,去吧,看把你急的!”
  阮蓁抿着嘴笑了笑,牵住早在一旁候着的方嬷嬷的手,出了正堂。
  .
  涿平院与竹肃斋相距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不用丫鬟通报,阮蓁径直往书房去。
  阮成钰正伏在黑漆嵌螺钿云龙纹剑腿长桌上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来,待见是阮蓁,他放下书,绕出长桌,“囡囡怎么来了?”
  “哥哥不必管我。”阮蓁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看看哥哥的书房。”
  竹肃斋也有书房,可那是爹爹处理公文的地方,不像哥哥的书房才是读书的。阮蓁一想到她马上也要读书了,就觉得高兴。
  自小看着她长大,阮成钰几乎立时就明白阮蓁在想什么,想了想,道:“那囡囡随便看看,哥哥先去温书。”
  若是他在一旁看着,妹妹反倒要不自在了。
  阮蓁连连点头,待阮成钰重新坐回去,她才小小松了口气,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
  她从前也常来阮成钰的书房,但那都是来玩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细地看过。
  阮蓁从墙角的酸枝木雕四君子石面高几看到壁上的山水画,再从长桌上的青花梅兰竹笔洗看到一侧的黄花梨有束腰三弯腿矮榻,越看越觉得心里满是欢喜。
  她迈着小短腿儿跑到长桌前,扒着桌边对阮成钰道:“哥哥,我也想有个自己的书房。”像哥哥这样的书房。
  长桌上的紫檀笔架上依次挂着五支笔,阮蓁挨个用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一戳。明明平日里见过无数次的东西,现在却好像第一次见似的,新奇极了。
  阮成钰便让阮蓁站在自己双腿间,取下一支羊毫笔,沾了墨,握着妹妹小小的手带着她慢慢写字,对她说:“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些,有了自己的院子,自然会有自己的书房。”
  “等转过年,哥哥就带你去四宝斋买笔墨纸砚,好不好?”阮成钰对阮蓁一向有求必应。
  当然好,阮蓁恨不得现在就去,不住点头,“好!”
  .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天,阮蓁刚吃完早饭,便见常乐公主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连气都顾不上喘,对阮蓁道:“阮蓁,我大表哥要走了!”
  阮蓁愣了愣,呐呐道:“可是今天才初七啊……”不是说初十才走吗?
  “我也不知道。”常乐公主撇撇嘴,“他刚才进宫来跟父皇母后辞行了,我一听就溜出来找你了。”
  她其实也挺想大表哥快点走的,因为他实在太吓人了,就算知道他不会杀她,可是她一对上他那双眼睛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但是她知道阮蓁肯定不舍得大表哥走,所以就赶快跑来通知她了。
  常乐公主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大表哥对别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对阮蓁就那么好,听说她生病了还特地给她刻木雕!而且自己胆子这么大都怕大表哥,阮蓁竟然一点儿也不怕。常乐公主觉得她以前可能小看阮蓁了。
  “哥哥。”阮蓁咬唇,看向阮成钰,“你带我去送送大哥哥好不好?”
  她不想连见都没见他一面,就让他走了。
  ☆、第十二章 翠玉豆糕
  第十二章翠玉豆糕
  阮成钰当即命人架好马车,带着阮蓁和常乐公主直奔城门而去,堪堪在城门口拦住了霍成。
  “大哥哥!”
  马车将将停稳,阮蓁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却丝毫不在意,急急朝霍成跑去。
  她今日穿了牙白绣翠蓝竹叶暗花小袄,娇绿缎裙,外披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仍是梳着花苞头,其间点缀着珍珠钿花,额间一点红痣。嫩生生的如春日枝头新发的嫩芽。
  霍成下马,弯腰扶住朝自己扑来的小姑娘,却被她毫不领情地躲开,朝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刚才跑过来的时候那样急,到了面前却一句话不说,只留给霍成一个乌压压的发顶。
  “怎么了?”她不说话,霍成就主动开口。
  他从没有对人这样耐心过,若是让他手下的那些个将领看到现下这幅情景,定会惊掉下巴。
  阮蓁闻言摇了摇头,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前襟。
  霍成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令她抬起头,便见那张雪白精致的小脸上挂满泪水,仍不断有泪珠争先恐后地从微红的眼眶涌出,他眸色微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