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越观红的语气急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沈小甜,只看见她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哎呀,我怎么提了这个呢!你可别难过啊,我跟你讲小甜……”
  红老大看着坐在凳子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脸上都快急出汗来了,她当初应付不来她师父加的那个妹妹,现在又哪里敌得过沈小甜?
  就连旁边等着买煎饼果子的都探着头往里看,说:
  “红老大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就把人给欺负了?”
  “我哪欺负了?”
  要不是戴着手套呢,红老大都想拍脑门儿了,冷酷的煎饼果子大佬形象崩得一塌糊涂。
  “小甜啊,我……我……”
  沈小甜还没放过她,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好像又酸酸的:
  “我被我朋友叫去了电影院,看见那个女孩儿长得很好看……我前男友跟我说,他其实早就不爱我了,和我在一起很累,他不是故意出轨的,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拉着他,让他不忍心告诉我。
  “那天正好有人在电影院门口直播,几十万人在线看着我男朋友出轨……看着他拉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越观红好像有点头疼,她紧闭着眼摇了两下脑袋,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不想了啊小甜,咱不想了……我、我……我跟你说,我……嗐,你甩了个臭男人算什么?我可是刚出生就被我爹妈给送人了,不信你问问,我估计沽市认识我的人得有一大半儿知道这个事儿……
  “我刚出生那会儿就被我爹妈送给了我姑姑姑父,八岁那年,我姑姑怀孕了,我亲妈怕她有了自己的亲孩子了把我送回去,我才知道我叫了八年的妈是我姑姑,我叫了八年舅妈的人是我亲妈。”
  沈小甜抬起了头。
  “两边儿事儿闹大了,整个大院儿都知道了我是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越观红完全是一副讲故事哄孩子的语气在说话,光听着,谁能想到这说的是她自己的故事呢?
  “小甜,你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爹妈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说,这个孩子就算受了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摁着你的脑袋让你赔礼道歉……你的煎饼果子,两个蛋的,拿好了,行了大叔,我讲故事呢,你这个干什么呀?”
  摊子外面传来一个大叔的声音:
  “红老大啊,你也别把他们放心上,你自己过好日子啊。”
  “行了行了,我讲故事呢,你赶紧走。”
  红老大头也没回,继续做下一个煎饼果子,腰板儿站得笔直。
  “十二岁之前,我上学被人欺负,放学也被人欺负,我小时候是长头发,快到屁股那么长的头发,那天我被几个大一点儿的小孩儿给堵在了小道儿里,咱们小时候吃过那个粘牙糖你知道吧?细长条的?还有口香糖,他们放嘴里嚼了,吐出来,粘了我满头,我到现在闻见绿箭的味儿都犯恶心。”
  又递出去一个煎饼果子,红老大歪了一下脖子。
  “那天晚上,我姑姑带着我去了理发店,给我把头发都剃了。我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特别像少林和尚,那时候不是有个电影儿叫《少林足球》么,里面那个谁,把头剃了,记得吧?一下自己就帅了……我觉得吧,我也应该变得很能打,然后呢,我就真的发现我很能打,因为我长得高,力气也不小。”
  “红……观红……”沈小甜看着红老大的背影,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校里大部分的“问题儿童”都有一个并不良好的家庭背景,比如她从前教过的那些孩子里,几个所谓“刺头”的家庭关系也都很不健康。
  虽然并不是班主任,沈小甜也一个一个地约谈或者拜访过他们,有时候,真的是越了解就越无解。
  大人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和无奈,对他们过分苛责是没用的。可是依附于大人的孩子不过是巨浪中的小船,可能就在大人的某一次情绪颠簸中彻底倾覆,“沟通”和“理解”是谁都明白的词,想要真正让它们的触须扎入生活深处,确实是太难的题。
  “后来我发现,打架这事儿比上学容易多了,上学的时候你得用脑子,打架呢,够狠就行了,你比别人都狠,你就是老大,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整个沽市的初中高中已经没人敢惹我了,连那些街头混混看见我,都得叫我一声老大。
  “十六岁做身份证的时候,我给自己改了名叫越观红,嘿嘿,以前我叫越红红,‘观’这个字儿是个算命先生给我起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电影里那样的老大,八字得硬,名字也得气派。现在想想,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就是这个名字挺好听。”
  十二岁被人在角落里毁了头发的女孩儿,在三年后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校园一霸,红老大说是因为她够狠,沈小甜轻轻摇了摇头。
  人的情绪有时候就像是弹簧,被压制的越厉害,反弹的就越凶猛。
  “观红,你手臂上的纹身也是那个时候刺的么?”
  “纹身?”
  越观红摇头:“那……那可不是。哎呀你让我寻思一下再说点儿什么。小甜儿,你上学的时候是好学生吧?”
  “嗯。”沈小甜说,“……还行吧,我小时候也没啥特长,就只能读读书,毕业之后就当了老师。”
  “哎呀,原来是个老师啊!难怪一看就是斯斯文文!”越观红的语气里充满了敬佩,“我该读书的时候忙着当老大呢,念书没好好念,一个月连学校门儿都没进过几次……”
  越观红一回头,看见沈小甜眼睛发光地看着自己,她手下摊饼的手顿了一下。
  “你那眼神儿!收收!挺甜一个小姑娘,干什么这是!吓我一跳!”
  沈小甜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样的学生,一个月能被我们家访好几次。”
  职业病,职业病又差点儿犯了,沈小甜默默吞下自己从肚子涌到嘴边儿的一连串儿关于“生活”、“父母”、“家庭”、的话。
  “家访?有家的孩子才能被家访,我这样的,啧。”越观红摇了摇头,转回去继续**蛋灌饼。
  “上了高二的下学期,我突然觉得这面下去不行,我些同学都在复习、读书、考学,我也就跟着学,学了一年半,考了个三本。结果我姑父身体不好,我姑姑生的那个妹妹也快上初中了,我亲爹妈更有意思,生怕我找上门儿去……我以前带着的一个人说他在天津干健身教练挺赚钱的,我就买了一张硬座的车票,去了天津。”
  过了几分钟,排队的人没了,越观红站在油锅边儿上开始炸果子,白胖的果子进了油锅,她的眼睛盯着,又开口说:
  “后来的事儿,陆辛也知道,我在天津被人骗了,两个月的工资一分没有,兜儿里只有几块钱了,就去买了个煎饼果子。看着那个果子,我脑子里想着“我下一顿饭是去牢里吃呢,还是让阎王爷请我的呢?’结果就被我师父捡回去教我做了煎饼果子。”
  那之后就一直做煎饼果子。
  沈小甜说:“陆辛说,你做的煎饼果子是沽市最好吃的!”
  越观红冷笑:“我做的煎饼果子,整个山东都没有比我更好吃的!”
  这……还真像是老大会说的话呢?
  “小甜啊,你看,人都一个样儿,我十五岁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能干一辈子的混混儿头子,现在就在这卖煎饼果子,不也挺好?有人不要我,也有人把我捡回去……都一样,人都一样。”
  来自红老大的安慰,有些笨拙,沈小甜听了,有些后悔。
  她后悔自己装可怜,结果要越观红拿自己的故事来安慰自己。
  慢慢走回家,还拎着那几个枣泥月饼,拐过梧桐树的时候,沈小甜遇到了骑着摩托车的陆辛。
  “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呢,你这就准备上了?”
  陆辛看着沈小甜手里的月饼,沈小甜看着陆辛。
  “……有人不要我,也有人把我捡回去。”
  是呀,人都一样。
  “红老大送我的,要吃么?”她问陆辛。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甜老师:红老大让我很有家访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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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鲢鱼头炖豆腐
  如果说“小甜老师”的第一个视频借着自己的私人感情纠葛的热度达到了“一炮而红”的目的, 那么短短四天后她发的第二个视频,真正让人们看到了她的“内容”。
  第一个视频最后是数万转发,第二个视频在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也达到了一万五千的转发量, 并且还在稳步上涨。
  “谢谢小甜老师让我提前几天体会到了被老师留作业的快乐。”视频下的这一条评论获得了四万点赞。
  流量带来了粉丝,粉丝补充着流量,短短几天的功夫,“小甜老师”四个字已经成了一个微博热词。
  这些数据,沈小甜没去理会,她分给了陆辛月饼, 陆辛说要带她去吃鱼,这才是她眼前最重要的事儿。
  “啥登月失败的故事啊?”
  坐在沈小甜家的沙发上,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叉开坐着,陆辛咽下嘴里的月饼,看着沈小甜。
  刚刚她说自己想听一个登月失败的故事,结果换来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故事, 听得陆辛一头雾水。
  沈小甜只是笑,并不做出解释, 她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我今天接到了学校的电话, 说让我回去。”
  “嗯。”男人把手里吃空的月饼包装袋团在了手里。
  “其实我还真有点儿想那些学生。”沈小甜说, “我刚教他们的时候, 他们也是刚入学的学生, 尤其是六班,一群小孩儿傻乎乎的,第一次上课,我走进教室里, 他们都当我是走错了教室的同学。”
  陆辛抬眼看看沈小甜,慢慢晃了下头说:
  “他们是脑子不好使, 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变相说沈小甜就是长得像个高中生。
  沈小甜“哼”了一声,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这位同学,你要有对老师的基本尊重,知道吗?”
  陆辛“啧”了一声:“我上学的时候就没怎么尊敬过老师。”
  “这可不好。”沈小甜一脸认真。
  陆辛敷衍地点点头:“知道知道,我后来上大学的时候就好了。”
  瞥见了沈小甜眼里的好奇,陆辛皱了一下眉头说:
  “怎么了?我是个野厨子,又不是个野人,就是读书上学的事儿呗,你这么看我干吗?”
  “不干嘛。”沈小甜把头转到一边,“第一次听你说你上学读书,我还以为你是从小就到处学厨艺呢。”
  “那也差不多……我从小跟我爷爷长大的,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打过仗,干的是炊事兵,转业之后就在个厂子里当厨子……我十四岁的时候他去世了,我性子野,不爱念书,爸妈又管不着我,我就跑出去跟人学做菜,一开始,我还拜了个师父,后来师父他自己不干了,我就全国到处跑……到了二十二岁的时候回去复习了一年,考了个大学。”
  复习了一年考上大学。
  沈小甜看着陆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果然够野,还是真的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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