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夜色深沉,他额间的长明灯忽明忽暗,闪烁着。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朱决云什么弱点都没有,唯有一点,他有心魔。
  曲丛顾脸色煞白,唇色都褪下去了,泛着紫色,吓得微微发着抖。
  他知道佛祖让朱决云重活一时也就是为了让他消除心魔,可是朱决云越强大也就越通透,越通透就越冷漠,他看世人都如草芥,从不慈悲。
  朱决云一点也不慈悲,他只是不屑计较,不屑与世人为伍。
  曲丛顾从来都知道这个人有这个毛病,从前是喜欢他这个样子,后来是像护食一样不想让人跟他抢人,所以从来都没想过朱决云去改。
  他不知道前世的朱决云是什么样子的,但此生,他一定有心魔,朱决云的心魔就是冷漠。
  佛殿前灯火通明梵音阵阵,数位大弟子盘腿悬于半空中为掌门方丈护法。
  曲丛顾落于殿前金门前,迈腿就要进去。
  潜磬在最下首,睁开眼道:“掌司仪止步。”
  曲丛顾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结界闪出金光凭空拔地而起,把他拦在门外。
  曲丛顾怒火中烧,他的剑扔在黔竹那,直接那拳头去砸,砸出一道道金色涟漪飘散在空中。
  潜磬道:“不要打扰掌门人静修。”
  曲丛顾就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一拳一拳地砸在结界上。
  结界当然不是血肉之躯可以砸裂的,一时间门前只能听见一声声地闷响。
  潜磬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忽然从佛殿屋顶上跳下了一个黑影。
  草古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啸,化神降魔杵划落出一个曲线——
  曲丛顾伸手接住,甩手将其凿在了结界上,周身真气逼出,咬紧牙关任凭浑身针扎一般的疼痛,一步不退。
  结界自降魔杵杵尖起炸开一道道裂缝——
  曲丛顾大喊了一声,猛力一砸,那结界竟然被生生砸碎,裂成数片掉在地上失去了踪迹。
  他头也不回,推开了佛殿大门。
  然后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朱决云阖着眼凌于半空,周身金光大盛,有一个箭矢围绕着他高速旋转着。
  曲丛顾脚步一绊,直接摔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他只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会就变成这样。
  草古吼了一声,后腿一蹬跳了过去,却被金光打飞,落回在地上。
  它哀鸣一声,把头埋在了前爪。
  曲丛顾爬起来仰头看他,朱决云微微皱着眉头,对此毫无知觉。
  他站了须臾,忽然拿衣袖狠狠擦了擦眼眶,弯腰一把抱起了草古,转身跑了出去。
  佛殿的大门缓缓关上——
  朱决云的脸慢慢地消失在门后,小世子已经跳下了山尖不见踪影。
  潜磬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曲丛顾直接回了小院里,这里还如他走时一样,床上还放着一件紫金袈裟,是朱决云有正事的时候才穿的,临走时可能忘记了收起来,侍从也不敢动,所以不知如何处理。
  他将草古放下,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草古在地上看着他。
  曲丛顾自言自语一般慌张地道:“放在哪了。”
  “放在哪了!”
  “草古,”他忽然问道,“寻路铃呢?!”
  寻路铃,临走时大门牙交给他与朱决云,说是拿着它可以回到鬼城。
  伏龙山形势危急,他除了鬼城中人,再想不出还有谁能帮他一把。
  草古动了动,用牙将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打开,把外头的衣服供到一边,露出了一个铜黄的铃铛。
  曲丛顾一把攥住,铃铛在他手中发出了两声脆响。
  “别的人我不放心,”他摸着草古身上的毛,“我不能离开朱决云,不然我一刻也活不了了,你去,你拿着这个铃铛去鬼城,他们见到你就知道我们有难了。”
  “你从后山下去,路上避开人,不要跟别人打架,快去快回。”
  “就算,就算我师父他们不肯出城,”他说,“你也马上回来,不要耽搁。”
  草古舔了舔他的手,叼起了寻路铃。
  曲丛顾略有些不安的又摸了摸它,巨大的哀伤将他压得喘息了一声:“你要好好的,安全地回来。”
  “现在只剩下咱俩,你不能出事。”
  草古突然重重地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曲丛顾就静静地低头看着。
  然后它就顺着窗子跳出去,叼着寻路铃跑进了夜色之中。
  曲丛顾坐在地上发了须臾的呆,才站起来。
  第55章 出魔成佛(六)
  伏龙山下层弟子不知掌门人身中破魔矢, 而权利的中心的一群人知道此事,却还抱着乐观的态度,朱决云的厉害他们都记着, 人和人之间如果差了一点半点, 那只会招人嫉恨惦念,可若是差了天堑般的距离, 那就只让人仰望。
  伏龙山弟子如此看待朱决云,不信他有什么短板, 区区破魔矢能奈他如何。
  可破魔矢也不是善茬, 是化德门的掌门人信物, 代代相传也有千年,拿陨铁所铸,生而带邪祟之力, 再加之魂修向来汲汲于意识灵动,这东西不详极了。
  曲丛顾绝不相信钟戊是自己参透出了朱决云的弱点,他根本没有那个本事,一定是得了那个所谓的命格星君指引, 才如此步步为营,一招制敌。
  朱决云三日没有出阵,伏龙山弟子以为一切如常, 四日不出便略有不安,等到了第五日,已经彻底慌了。
  曲丛顾一着急便成夜成夜地睡不着,往往一整晚都看着天花板, 眼睁睁等着太阳升起天色慢慢变亮。
  寅时,院门一响他就马上坐起了身子。
  镜悟快步道:“掌门人不行了。”
  “胡说!”曲丛顾怒斥道,“你说得什么话!”
  镜悟太焦躁,一时失言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删了自己一巴掌道:“呸呸呸,阿弥陀佛不作数不作数。”
  曲丛顾披衣而起,往佛殿去。
  朱决云被困在矢中,后半夜忽然发了癔症般颤抖,冷汗淋漓。
  他仿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坐也坐不稳,微微的佝偻着腰,已经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曲丛顾面无表情看了片刻,忽然飞身上前拔剑而起!
  “掌司仪不可!”镜悟大喊一声,两步急追而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凤岭脸色难看训道:“破魔矢出阵不死不休,你贸然上前定扰乱掌门方丈心绪!掌司仪谨言慎行!”
  曲丛顾拿着剑落在地上,毫无反应。
  他此时好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孩却带了一张成人的面具,心里头再茫然无措面上也一片平静,没人能给他出主意,一直挡在他身前给他遮风挡雨的人现在正忍受着破魔之苦,不知能不能出阵,不知何时出阵。
  潜磬道:“如此看,掌门人有确有余恨未除才会被困破魔矢。”
  凤岭皱眉:“什么余恨,他能有什么余恨?”
  “现在说这个没有用,”曲丛顾开口道,“就算你知道了是什么就能救他了吗?”
  凤岭心里本来就烦得不行,又被他噎了一下子顿时脾气不好,说道:“你又知道了,看不出来掌司仪脾气不小。”
  “算了算了,”潜磬伸手往下压了压,“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
  镜悟忽然道:“请长老出山吧。”
  此言一出众人一时沉默。
  伏龙山有护山长老,若无生死大事从不出山,不问世俗事。
  “请出来——吗?”潜磬试探着问,“要不再与凌鹫商量商量?”
  镜悟道:“若万一耽搁,掌门方丈不能出破魔矢,我是说万一,死在阵中,我伏龙山又该如何?”
  凤岭道:“都召过来吧,一同商议,否则一旦出了问题你我四人如何承担的起这个罪过。”
  曲丛顾忽然道:“他不会死的。”
  众人转眼看他。
  曲丛顾面色从容镇静:“事出紧急,我有一事还未告诉你们。”
  “我此次寻征兆途中,遇到了杀神和吉凶神,由他们所助才找到了这只羊。”
  凤岭眉头紧锁不满道:“如此大事你怎么能现在才说!”
  曲丛顾不理他,接着平静地扔了一个炸弹:“吉凶神告知我,佛祖属意迢度。”
  说完,他就听见这三人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曲丛顾扫了他们一眼:“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无论如何这神迹也定是我伏龙山的囊中之物。”
  他刻意隐去了关于钟戊与方墨也有神助之事,只这样说。
  因为朱决云不在,这些人定要打退堂鼓,等长老出山,也定然力退神迹之争,到了那时朱决云毕生所求之事倾数化为泡影。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要逼着这些人往前走。
  潜磬神色有难忍得雀跃,声音压得非常小道:“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