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老师,那我给你跳个舞好不好?”
  ……
  程池压抑着心里的酸涩,艰难地说:“现在…现在还在上课,那个…就李狗蛋,你起来背诗吧。”
  李狗蛋穿的是一件改制的深蓝棉衣,神色颇为悲壮,站起身,走上了神圣的讲台,他深呼吸,然后大声念道:“《夜宿山寺》,李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他似乎遇上了点小困难,卡在了那里:“不…”
  就在程池正要提醒他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朗声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教室静置了五秒,接着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老师他背错啦!”
  “快下来吧,你背错了!”
  “老师我会背!”
  孩子们抬头看向程池,程池却捂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同学们同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程池走上讲台,激动地握住李狗蛋的肩膀,声音颤抖:“你怎么知道…告诉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老师我背错了吗?”李狗蛋表情很无辜:“上午,有个叔叔说就是这么背的呀!”
  他回想起,清早一个人坐在国旗下面背书,一个很好看的叔叔听见了,笑着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后面一句应该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狗蛋翻了翻书,说:“才不是,后面一句分明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叔叔说:“你按我教你的背,程老师一准儿会高兴。”
  李狗蛋看向程老师,她高兴吗?她分明哭得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根本停不住。
  哼!叔叔那么好看,居然也会骗人!
  -
  下课铃打响,程池一个人跑到了半山坡上,夕阳正悬在山脊处。
  她望着苍茫翠绿的大山,突然大喊了一声。
  “胆小鬼!”
  许刃,你胆小鬼!
  眼泪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流淌。
  周围的山色也变得暗淡下来,她听到耳边的风吹拂落叶,夕阳渐渐斜入山峦,暖意渐收,寒气逼人,天色蓦然低沉,山中的白昼与黑夜,只有一秒的时间,心里已经留不下温暖的阳光,徒增黑暗与感伤。
  她皱起了眉头,心被刺痛了。
  ☆、第62章 萤火(2)
  晚上村长家办大宴, 请程池和朋友们吃饭,届时医疗队也会过来, 这两天医疗队在村上给村民们进行义务的健康体检。
  村民们对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或者血压仪给他们做检查的医生, 怀有一种颇为神圣的情结,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轻声轻语,就连村里头最泼辣的女人和最粗痞的流氓,在面对穿白褂的医生护士的时候, 都会脸红, 都会捂着嘴低声说话。
  当然, 他们对程池也是这样, 有喜欢, 更多的是敬重。
  医生和老师这两种人, 前者可以治愈他们的身体, 而后者,治愈他们的灵魂。
  吃饭之前, 杨靖把程池拉到房间里, 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递给程池:”喏, 之前说的, 给你带了件儿好看的裙子,你试试。”
  “呀!”程池惊叹了一声,接过了那个白色礼盒, 礼盒上还系着黑色丝带。
  她解开丝带,将礼盒打开,丝绒镶边的盒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件墨绿色的连身裙,裙摆洒满了亮闪闪的金粉,看上去就像布满了满天星辰的夜空似的,但墨绿的底色又不似黑夜,更像是北极的极光,是一方色彩斑斓的夜幕,美极了。
  程池将裙子挑起来,只是摸了摸这质地,从手感便可以得知,这件衣服绝对价值不菲。
  程池将衣服捧在怀里,爱不释手,看向杨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
  “嘿嘿。”杨靖笑了笑:“你这欣赏水平估摸着十几年也不会变,就喜欢这种blingbling的东西,俗气的很。”
  程池别了别嘴:“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不是我,是有人懂你…”杨靖突然顿住了,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嗯,什么?”
  “没什么,这衣服还有名字呢。”杨靖说:“叫星空。”
  程池看了看吊牌,上面印着starry sky。
  星空。
  “没听说过这个牌子啊!”程池说。
  “新牌子,挺受年轻人喜欢。”
  程池点点头,没作多想,将衣服摊开在床上,又好好欣赏了一番:“这件裙子就像星空。”
  “这裙儿名字也叫星空。”杨靖说:“这个牌子的衣服特别,每一件儿都有自己的名字,可能是营销手段吧,但是现在年轻人好像很吃这一套,据说很多爆款在网上都卖断货了,可这裙儿,是独一件儿,绝版,专门为你订制的…”
  杨靖注意到,程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看着那件儿衣服,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立刻住嘴。
  靠!
  话好像说太多。
  “那什么,你先换衣服,换好出来,我走了。”
  杨靖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间,打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话一说出来就收不住,蠢,蠢得很。
  程池敛眸,目光柔和地看着那件星空的裙子,良久,才轻轻扬了扬嘴角。
  -
  许刃独自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穿着那件星空长裙,坐在饭桌上,长发丝丝缕缕地垂在锁骨边。
  因了衣裳的缘故,她吃饭说话,都变得格外地温柔,时光于她的身畔流逝得越加缓慢。周围的画面是流动的,但是她却是静止的。
  一个人,揽住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眼眸里笼罩着一层水色,醉态娇憨。
  那是他的姑娘。
  六年来,心心念念,时刻不忘的姑娘。
  沈淮从在医务车里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衬衣,他将白褂一丝不苟地折叠好,看向驾驶座的许刃,问他:”一块儿去吃饭?”
  他低头点了根烟,声音低醇:”不饿。”
  沈淮笑了声,说:”生不怕,死不怕,不曾想,许总竟会怕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许刃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格外柔和。
  他毫不避讳:“是,我最怕她了。”
  我怕她哭,我更怕她不哭。
  我怕她还爱我,我怕她…不再爱我。
  -
  程池见到了白悠的男朋友,那是一个极其俊朗而温柔的男人,言谈举止,颇有涵养,应该也是书香世家的温厚水土里养出来的人儿。
  特别好。
  真的,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特别好。
  她过去的那些情//事,就像火,轰轰烈烈地烧过了一场,最后连灰都没剩下。
  后悔吗?
  在漫长的时光里,程池反复地问自己,程池,你后悔吗。
  -
  那天晚上,程池拎着酒瓶子,带着伙伴们上了山坡。
  “我带你们看星星啊。”她醉意朦胧,坐在青青的草地上,凝望着夜空。
  漫天的星辰,群星闪耀,仿佛伸手可掇似的。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乐意回来了。”白悠四脚八岔,躺在草地上醉醺醺地感叹说:“这里太美啦!”
  “是啊,城里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程池将手伸向天空,作摘星状,喃喃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杨靖嘴角扬了笑:”对不对?”
  程池手顿住,她愣愣地看向杨靖:“你怎么知道?”
  “这句诗,不是你过去时常挂嘴上的吗?”
  “你今天上午是不是见过我的学生?”
  “我见过你好多学生。”杨靖说着也慵慵懒懒躺在了草地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不再说话。
  程池的心,却蓦地空了一大块。
  原来,原来不是他。
  也对,事以至此,居然还奢望着他跋涉千山万水,接你回家。
  程池,你可真是…
  走火入魔,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