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桌上有一道拍黄瓜,面上看着倒是美味至极,淡淡的酸味刺激着顾盼舒,带着些许凉爽。
  黄瓜被人用刀子拍扁,浸泡在酱油和醋中,再在上面加上些许红辣椒做点缀,看起来入味又美味。
  顾盼舒拿起筷子夹过一块,放入嘴中,咬了一小口眉头就忍不住皱起。她拿起小碟子,将黄瓜吐到其中,筷子上夹着的黄瓜也放到碟子中。
  流苏见了,连忙停下布菜的动作,担忧地问道:“娘娘,菜有问题吗?”
  顾盼舒摇了摇头,面色无常,示意无事,只是不再去夹那道拍黄瓜。
  那道菜,看起来没问题,吃起来才会知道,黄瓜又酸又老,不同于以往的清爽可口。
  不愧是御膳房,个个都是人精,最会见风使舵,一见着太后对她不满了,便敷衍起来。
  这用的黄瓜都不是新鲜的,像是在厨房存放了许久的黄瓜,吃起来有股一言难尽的滋味。
  顾盼舒将目光放到了盅里盛着的老鸭冬瓜海带汤,汤看起来很清淡,上面并没有漂浮着的油层,青白色的冬瓜混着打成结的海带,看着就很有食欲。
  顾盼舒抿一口汤,却发现好好的汤咸到一种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她顺势就吐了出来。
  顾盼舒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筷子往上一砸,还在布菜的流苏被她吓一跳,连忙停下动作,问道:“娘娘没事吧。”
  汤汁溅起,飞到顾盼舒的襦裙上,粉色的襦裙上沾上些许汤汁,白色的小点点在裙上晕开。
  顾盼舒看着流苏拉过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有没有被烫伤的地方,她心一下就静了些,顾盼舒轻声回道:“没事。”
  流苏两眼通红,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兔子,委屈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顾盼舒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脸。
  流苏哽咽着,“娘娘,是不是御膳房那群人给您使坏?”
  那架势,只等顾盼舒回答是,她就要冲去御膳房,然后将这些菜全部掀翻,盖到御厨的脑袋上。
  顾盼舒点点头,流苏果然想往外冲,顾盼舒拉着她的衣袖,对着她摇摇头,眸子里的镇定莫名给流苏下了一颗定心丸。
  “喊几个人过来把这些菜收起。”顾盼舒附在流苏耳边,朝她轻声说道。
  流苏顺着她的说法,喊人将菜收了起来。
  看着面前搂着菜盒站着的宫人,顾盼舒轻笑,朝她们招了招手,招呼她们站在外面等着。而她换了件衣服,又将换下的襦裙拿箱子装了起来。
  天色已暗,御厨是住在御膳房旁边的厢房中,按理来说,顾盼舒是不该去御膳房见外男的,但奈何她今日实在是被气着了。
  夹在太后和皇帝中间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御厨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来。她是不想处理后宫的事务,可她并不是想当软柿子。
  再如何,身边也跟着其他人,怎么都不会给她安一个见外男的罪名。最差,她也是丞相府中嫡出小姐,就算不受宠,哪又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御厨给她脸色使。
  为此,顾盼舒特意打扮了一番,她天生就长得一副稚嫩的模样,怕压不住这群人,便叫流苏给她化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妆,眼下将眼线拉的老长,让杏眸看着多了几分凌厉,红唇看起来咄咄逼人,婴儿肥被流苏巧妙地遮住。
  等顾盼舒到御膳房,御膳房的烛灯早就熄灭了。顾盼舒来便弄得御膳房的门砰砰响,她站在外面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
  最后还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太监开得门,小太监大概是刚入睡不久,衣物倒是穿的整整齐齐,但是头上阉帽斜戴在脑袋上。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来人之后立马跪倒在地,慌慌乱乱的,不停在地上磕头,“奴才拜见皇后娘娘,奴才罪该万死。”
  顾盼舒知晓这太监应该是在御膳房不受重视的一批,她也没有多不依不饶,冷声道:“起来吧,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惊喜地站了起来,不过脑袋低垂,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回娘娘的话,奴才叫小福子。”
  “小福子?本名可是福海?”顾盼舒嘴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最后问出话来。
  “回皇后娘娘,奴才本名便是叫福海。”福海行礼,脑袋愈发低垂,颤抖着的手暴露了他目前的紧张。
  第六章  跨出
  所以不要骂她,不要骂她,不要骂她。 顾盼舒轻笑,看着面前垂头的人,只余下一个阉帽在她眼前。
  福海,她想起了上一世,也是有一个小太监叫福海,福海刚开始便是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太监,到后来,竟慢慢地开始得势。
  最后成了太监总管,她被禁足时,福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时不时给她一些帮助。
  这一世她倒是没想过会提前遇到福海。顾盼舒心里舒展几分,面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福海,去把今晚给本宫做晚膳的人都叫出来。”顾盼舒坐在搬来的椅子上,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吩咐福海。
  她面上虽然没有凶狠的表情,浑身所表现出的模样便是要给人一个教训一般。
  福海应了一声,快步去喊人。顾盼舒坐在外面,她只听见福海被挨骂的声音。
  福海弯着腰,低眉顺目的,试探地推了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床上的人感觉到一点,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方向砸吧砸吧嘴又继续睡。
  一见着床上的人动,福海的手便缩了缩,他死盯着那人,握了握拳,手上青筋凸起,一改往日的懦弱。
  他下定决心,伸出手去用力推了一把,床上的人惊起,直坐起身来,肚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甩动。
  “总管大人,外面有人找。”福海含糊不清,特意不说明外面的人是谁。
  果然不出他所料,总管随手拿起搭在床头的衣服,挥的一下就打在他脸上。而后对着他大吼一句,“天王老子来找我我都不去,让他滚。”
  说完他便往后一倒,睡得死死的,鼾声如雷。
  福海得到了满意的效果,藏在黑暗里的嘴角慢慢勾起,他拍了拍刚刚跪在地上粘上的灰尘。
  而后,又换回了原本的受气包模样,背愈发驼着,脑袋垂着目视地面。
  “主管大人,你出去看看吧。”也许是他这不依不饶的态度把总管惹烦了,总管拿起衣服,不耐烦地起身。
  “老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来了,让你催魂一样的催。”他走过福海身边时,还用力推福海一把,福海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
  福海看着他把门推得啪啪响,手撑着地,没说话,只是眸色暗了几分,随后立马起身跟在他身后。
  “就是你为本宫准备的晚膳?”顾盼舒轻飘飘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红唇轻启。
  “回皇后娘娘,奴才只是负责总管,并未亲自准备。”总管只是稍稍行了个礼,未等顾盼舒说起身他便自己站了起来。
  说话时还扬着下巴,只可惜他身形圆润过度,顾盼舒只觉得他单纯是要收一收下巴上的肉。
  顾盼舒手指交叉,往后靠了靠。面色在这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冷淡了几分,总管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狠意。
  顾盼舒问:“你叫什么?”
  “奴才忠良,是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忠良扬起眉头,好似笃定顾盼舒不会惩罚他似的。
  “忠良啊,本宫倒是觉得你不是很适合这个名字。”顾盼舒抬眸看了他一眼,话从嘴里轻飘飘地说出。
  但却像是压在忠良心上,有着千斤重,让他的膝盖忍不住向下弯曲。
  忠良,其实这个人顾盼舒也知道是谁,和福海一样,都是她在被禁足后认识的。
  但与福海不同的是,忠良尽是借着她无法出翊坤宫,无法向后宫外联系,在伙食方面克扣她。她向来养尊处优,吃食上从未委屈过,倒是因为忠良,体验了一把饿着肚子到胃疼的无法忍受的地步。
  之后还是因为福海,她才不至于那么惨。
  现在顾盼舒一见着忠良,便会想起那时在宫中,大冬天的,她和流苏两人,站在灶台面前,想要生火却弄得满脸都是碳灰。那时火没生起来,翊坤宫内水井也结冰了,连水都没有。
  她只能在外装一些干净的雪水,就着寒冷刺骨的雪水,手放入其中,只觉得有无数根针扎入,顾盼舒永远都记得那种感受。
  现下天气明明很闷热,可她的手却冰冷,好似真的在冬天,真的将手放入冰水中一般。
  顾盼舒揉了揉手,脸色愈发冷清,扯了扯衣袖遮住手。
  福海在后头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幕,唇抿成一条缝。他就猜到,皇后娘娘此次前来定是兴师问罪的。
  所以他刚开始便特意不说请是谁来找忠良,按照忠良的性格还有那大嗓门,肯定会不耐烦地吼他,届时皇后娘娘便能听见忠良所说的话了。
  他平日里在这御膳房,只有忠良欺负他欺负得最盛,让他吃剩饭剩菜都是好的,最过分的是,忠良使劲压榨他,并在这御膳房里带头孤立他。
  忠良是御膳房总管,他若是欺辱一个人,别人哪敢插手,只会离他越来越远,甚至是为讨好忠良来欺负他。
  只有少了忠良,他才能在这御膳房有立足之处。借皇后娘娘的手便是最好的时机。
  顾盼舒朝后挥了挥手,示意,跟过来的宫女很快就端着碟子,站在了忠良的面前。
  忠良腿软了几分,稍稍注意一点便能发现他腿在颤抖。
  “本宫倒是很喜欢你这样的,今天的晚膳便赏给你了。”宫女们将碟子放到地上,退回了顾盼舒身后安静站着。
  忠良望着面前排成一排的碟子,额角慢慢冒出一层细汗。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随后便蹲下想把碟子端起来。
  顾盼舒拦住他,“忠良公公,本宫可没叫你这么吃。”
  忠良的手顿了顿,顾盼舒又说,“忠良公公想必平日里没有怎么活动,不如就给本宫表演一个弯腰吃饭吧,也可以舒展一下筋骨。”
  忠良的气势一下就熄灭了,他直接摔倒在地,身躯庞大,地面上细小的尘埃飞起,有些掉入在碟中。
  他知晓今晚是无人来帮他的,忠良只能认命,他颤抖着身子,直直地弯下,血液直冲脑袋,他只觉得面前一片发黑,缓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身后的太监死死地压着他的腿,使他的腿无法弯曲,筋骨扯着,他只觉得十分费劲,还未吃面前的东西,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他平日里少有运动,又是在御膳房,吃得也是顶好的,人就慢慢地膨胀起来,弯着身子都很艰难,更别说当他偷懒时身后太监就恶狠狠地将他腿掰直。
  没有筷子,忠良只得用手抓着吃。顾盼舒就坐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自尊被人狠狠扯下,丢在泥里踩上几脚。
  嘴里咽着他特意为顾盼舒准备的菜,就如同嚼蜡,透过双腿中的缝隙,忠良看见福海在厢房的门处看着他。
  福海注意到忠良的眼神,嘴角勾起挑衅的笑。忠良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要被气出来了,他闭上眼,胡乱地抓着面前的菜吃。
  顾盼舒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差不多了,才出声,“忠良公公,本宫对你如何啊?”
  面前的忠良终于可以起身,他扶着腰,摇了摇才站稳,脸憋的通红,大滴的汗从脸颊滑落。
  “娘娘对奴才自然是极好。”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心里不服输,却无可奈何,他只是一个太监,在皇后的权威下如同蝼蚁一般。
  等着,等他今晚过后。忠良心里不服气地想着。
  “流苏,把那箱子给忠良公公。”顾盼舒招手,流苏便捧着一个箱子,递到忠良面前。
  忠良两手被汗浸得黏糊糊的,接过箱子老实地站在那。
  “忠良公公将此箱子内的东西清洗干净,本宫隔日便来拿,若是东西不见了,拿你是问。”顾盼舒丢下这句话,又补充道,“忠良公公,皇上大力提倡节俭,如今还剩这么多,你把它们全部解决了吧。”
  她扫了一眼地上摆放整整齐齐的碟子,里面还余有不少的菜,够他吃一壶了。
  御膳房的公公,都跟着把胃养刁了,吃这些故意乱炖的食物,怕是比嚼蜡还要难受。
  顾盼舒头也不回,离开了御膳房,留下一个小太监守着忠良。
  月下,忠良拿手扒着菜,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额外狼狈。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
  月光的照耀下,赤色的宫墙上映着树叶斑驳的影子,顾盼舒走在宽敞的路上,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都畅快许多,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头上簪着的垂珠却月钗随着她的脚步,挂着的红色珠宝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回到寝宫,顾盼舒松了一口气,她上一世一直都是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体恤宫人,从未拿宫人出气,今日处置了忠良,看起来也许有些不讲道理,但她心底却是十分欢喜,算是做出摆脱贤良淑德这个名号的第一步了。
  ——
  太后不喜欢那些虚礼,从来不让她去请安,顾盼舒只觉得少了一件麻烦事,倒还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