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她将张氏一扶,“太太,厨房的菜都下锅了,还有张家舅爷着人送了一包血燕过来,厨房那嫂子方才还说不知怎么炖,太太不如去瞧上一眼,指导她们几句,也省得她们不知太太口味,浪费了这等好物。”
  张氏有了台阶,转头就走,她瞥了霍青棠一眼,“晚间你张家舅舅要过来吃饭,大概会提起你的亲事,你要是想听,也一并过来。”
  月满道:“就是,就是,咱们在隔间替大姑娘再摆上一桌,也好凑个热闹,顺道听听咱们未来姑爷的趣事儿。”
  张氏低头,将蝶起一牵,“来,快告诉娘亲,夫子又教了蝶起甚么?”
  蝶起从张氏怀里钻出来,又扭头去看霍青棠,月满哄他:“小少爷,大姑娘要换衣裳,你是男子汉,是不能在屋里的,咱们先出去好不好。”
  蝶起已经读书,此刻已经如小大人一般,他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先出去,等大姐姐换了衣裳,我再进来。”
  众人都笑了,月满将蝶起一牵,“这就对了,咱们先走,大姑娘马上就过来了。”
  张氏带着月满走了,叠翠却靠在墙角,一动不动。璎珞拍拍她的手臂,叠翠一把拉住璎珞的手,她说:“璎珞,你能不能借我些银子,我不想做丫头了,我想赎身。”
  璎珞重重吸了口气,她睁着眼睛,叠翠忽的向霍青棠跪下了,“大姑娘,我家里穷,当初我娘将我卖给张家的时候签的是死契,我七岁进张家,我今年已经十九了,已经在张家做了十二年丫头。大姑娘,叠翠斗胆,想请您去跟老爷说个情,我想替自己赎身!”
  叠翠字字清晰,她开始给霍青棠磕头,‘砰、砰、砰’,一下,两下,三下,叠翠将地板磕得声声响,璎珞也一并跪下了,“大姑娘,璎珞也求你,你帮帮叠翠,行吗?”
  石榴去拉叠翠,“叠翠姐姐快别磕了,大姑娘受不得这个,快别磕了。”
  叠翠额头上已经青紫,她跪在地上,“不是我有二心,我在张家十二年,处处为张家着想,后来太太嫁人,我也跟着过来了。太太没嫁人的时候还好,虽说有点脾气,但我娘一直同我说,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没点脾气呢。我那时年纪小,摔坏了甚么东西,张家抓着我就要打,太太还拦了几回。”
  叠翠道:“后来太太在街上看见了霍大人一回,便吵着闹着要嫁给霍大人,张家太爷抵不过太太,终于请了媒人上门。太太嫁过来之后,便不同了,她整日里往张家跑,有什么好处先顾着张家,连蝶起小少爷都放在张家养。她......她根本没当自己是霍家人!”
  许是见霍青棠无动于衷,叠翠咬着嘴唇,“当初大姑娘去鸣柳阁闹黄莺,也是太太怂恿的,是她放出消息,说老爷被黄莺迷昏了,黄莺要撵了大姑娘去别处,老爷也答应了。大姑娘当时便着急了,才傻乎乎的往鸣柳阁里头闯。”
  她顿了顿,“其实这些消息,都是太太造出来的。”
  霍青棠眼珠子一直垂着,没有做声。
  叠翠捏着手指,似下了狠心一般,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姑娘病时,张家舅爷送了药过来,那药是有毒的。”
  屋里安静极了,唯能听见叠翠的声音:“大姑娘病的时候,张家舅爷送了药给太太,交代她给大姑娘抹了。当时太太胆子小,不敢给大姑娘用,说是怕弄出人命来,便交代我偷偷扔了。”
  叠翠摸摸袖子,“这药叠翠还留着,就是怕哪一天还能用得上。”
  “药呢?”青棠看过去。
  叠翠从袖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药在我这里,我也可以给大姑娘,但大姑娘要先把叠翠的卖身契取回来。”
  青棠望着叠翠笑,“倒是两不相欠?”
  叠翠掷地有声,“望大姑娘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读者们并没有回来,我来了,你们在哪?一天神游四方,不在状态,章节顺序差点搞错了,越看越不对劲,内容都接不上,呃...
  ☆、来日方长
  张士洋腿脚不便, 轿子抬他进霍府, 几乎要将他抬到花厅里面去。张氏见哥哥来了,立即迎上去, “大哥受苦了。”说罢,眼睛里还要滴下泪来。
  张氏扶着张士洋在暖房里坐了,又招呼小丫头上茶, 说:“哥哥这腿, 大夫有没有说甚么时候能养好?”
  张士洋拍拍自己的腿,“倒也没说,只说让我养着, 过十天半个月再看看。”
  张氏捏着帕子,“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哥哥,若被我知道了,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张士洋拍拍张氏的手, “霍大人呢,不是说他已经回来,怎么没见到他?”
  说到这里, 张氏就来了气,“老爷自下头回来就不对劲, 一丁点儿小事就发好大的脾气,午间的时候他闹了一通, 想必此刻还不是看去黄莺那贱蹄子了。”
  张士洋瞧自己妹妹,“你非要计较这么多也无用,只会气坏自己。你也知道, 黄莺此刻怀着孩子,你只能大度,不能吵闹。”
  张氏见到自己娘家人,便开始诉苦撒娇:“那依哥哥的意思,我只能忍气吞声咯?那又要忍到甚么时候去,等她生了孩子,这家里岂不是更没有我站的地方了?”
  丫头端了茶过来,张士洋眼皮子半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日方长。”
  晚些时候,霍水仙与张士洋在花厅里吃饭,霍水仙两手边一边坐着张氏,一边坐着黄莺,黄莺脸色红润,这抹喜色又为她平添了几分娇媚。
  霍青棠带着石榴过来的时候,月满在外头迎她,这暖房里果真摆了两桌,霍青棠带着霍蝶起坐一桌,两桌子中间隔着一道月下美人屏风。
  霍蝶起见了青棠,脆生生叫了一声:“大姐姐。”
  这声音洪亮,内间的人都朝外头看了一眼,张士洋亦是一眼扫过去,霍青棠刚迈进门槛,微垂着脸,半张脸都在明亮的灯火之下,张士洋脑子訇然,这丫头......
  张士洋受袭击的那一日,就只记得一个满头鞭子的男人,还有一个女人的侧脸,那女人当日也是这样侧对着她,露出半面轮廓来。那日还迎着光,她在光里就昏晃得很,自己竟一时没发现,这女人也不是旁人,就是他张士洋的好外甥女,霍青棠。
  青棠在外间坐了,与霍蝶起一道低声说了几句,霍蝶起如今也大了一些,竟陪着大姐姐一道窃窃私语。霍水仙望向外头的一双儿女,眉眼里全是笑意。
  黄莺最是伶俐,她端了杯酒,“这大姑娘一来,看把老爷乐的,趁着今天张家舅爷也在,正好把大姑娘的婚事好好说说。”
  张士洋笑道:“青棠这样的人才,又去书院读了书,正是真正的窈窕淑女,哪家公子不是趋之若鹜。”
  他语气一顿,“不过......”
  黄莺向来是最捧场的,“张家舅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甚么,你还能说出来咱们大姑娘哪点不好不成?”
  “这倒不是,不过青棠和关家公子的庚帖这回没换成,也不知道关家那边......”
  张士洋欲言又止,青棠一只耳朵竖着,连霍蝶起同她说甚么也没留意,霍蝶起将她推了推,“大姐姐,你听见蝶起的话了吗?”
  青棠伸手给霍蝶起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大姐姐听见了,蝶起先吃完这个,大姐姐再同蝶起说话。”
  那头黄莺说:“怎的庚帖没换成,难道是关家反悔了?”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妥,“瞧我说的,关家怎么会悔婚,定是张家舅爷出了什么漏子,是不是?”
  黄莺本只是想说句俏皮话,听在张氏耳中,便换了滋味,她轻轻一哼:“婚书换不成与我哥哥有甚么关系,或许他们是八字不合,成不了事罢了。哼,难为我哥哥还伤了腿,黄莺姑娘张口就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张氏揪着黄莺的话头,黄莺又岂是省油的灯,“大姑娘怎么会和关家公子八字不合,这都是请人算过的,太太这么胡诌一气,就不怕轻言毁了大姑娘的婚事?”
  张氏一双大眼睛扫过来,她嘴巴一动,道:“他们八字究竟合不合大家都看得见,这婚书送不成不说,还连累我哥哥这位保媒的人,这岂是相和的样子?再说了,婚姻大事,这时辰八字不是你说合就合的,我看那算命的也是昏着眼睛没看清楚,改日要请个人再算一遍才行。”
  黄莺去拉霍水仙的袖子,“老爷,你快瞧瞧,瞧瞧太太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大姑娘与关家公子八字不合,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大姑娘不知要被说成什么样呢!”
  张氏嘴角一勾,“我说什么了,八字不合又怎么了,这个不合,那就另寻一个相和的。黄莺姑娘倒是好笑,好像说我毁了大姑娘的名声一样?”
  黄莺索性也放开了,起身道:“太太甚么意思自己心里清楚,太太先说大姑娘和关家公子的八字不对,又说张家舅爷的腿也是被大姑娘的八字给冲的,我看太太再说下去,下一句就要说大姑娘克夫了。”
  “啪!”霍水仙一双筷子落在桌上。黄莺忙道:“老爷,这都是太太先挑起来的,与我无干呐。”
  张氏亦是起了身,“黄莺姑娘一张巧嘴,白的也能说成黄的,这比那指鹿为马的赵高还要胜上一筹,我这等无知妇人,不是黄莺姑娘的对手。”
  张士洋看了张氏一眼,张氏搀起他,张士洋道:“妹夫刚从县衙回来,这几日劳累,还是早些歇息,快要过年,无谓累坏了身体。青棠这一桩也不妨事,等过了年,我再去关家走一趟也是使得的。”
  说罢,拍了拍张氏的手,“轿子在外头,你送我出去。”
  里头一出大戏,青棠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正巧蝶起吃完那碗牛肉羹,他扯青棠,青棠垂下头与他说话。
  张士洋一出来,朝这边瞟了一眼,瞧见的就是霍青棠的侧脸,烛火之下,半面侧影。
  张氏扶着张士洋出了门,青棠才抬起头,里头是黄莺的声音,“大姑娘在吗,老爷叫你呢。”
  张士洋已经走了,青棠走到内间,月满与叠翠一道撤了屏风,霍水仙抬眸看自己的女儿,他问:“爹爹同你说了一门亲事,苏州城关家独子,你满意吗?”
  霍水仙自己开口问了,他问得坦坦荡荡毫无遮掩,这屋里两个女人,一个张氏一个黄莺,都是理不清正事的,指望她们,还不如自己问。他说:“爹爹原本想让你母亲问问你的意思,但爹爹想过了,还是决定自己问你一回。这桩婚事你喜欢不喜欢,都同爹爹说一声,可好?”
  黄莺捂着嘴,“看老爷说的,大姑娘一个未嫁的姑娘,这婚事还自己能说出个一二三不成,我看大姑娘她......”
  霍水仙只管盯着霍青棠,青棠抬起眼睛,与霍水仙四目相对,他们父女生了一样的一双眼睛,眼如桃花,水光盈盈,他们几乎可以从彼此脸上看见自己的模样。
  霍青棠说:“有劳父亲费心了,关家恐怕不成。”
  “这是为何,关家是苏州城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关家的公子相貌极好,这......”黄莺已经开始絮叨。
  霍水仙拦住她,“让囡囡说。”
  “父亲有所不知,青棠在寒山书院求学的时候,曾经中过一次毒,那毒性奇特,来得猛烈,青棠差点把命交代在那里。”
  霍青棠语气缓缓的,“那种毒是宝珠茉莉和佛香混出来的香味,闻了能让人吐血,青棠那一病,几乎病了半年有余。”
  “那这一桩与关家那位又有甚么关系?”黄莺呱噪道。
  霍水仙面色沉沉,黄莺瞧身边男人一眼,便住了嘴,又往旁边挪了挪,与男人隔出一点距离来。
  “那时苏州城里的各家书院举办蹴鞠联赛,胜出者可博得好的声誉,吸引更多学生就读,就在我们书院与大正书院蹴鞠之时,我中了毒。”
  青棠瞥了一眼黄莺,“毒就下在茶水里,茶水则是酒楼春意闹提供的,而春意闹正是那位关大老爷的产业。黄莺姑娘说,这一桩与关家那位有没有关系?”
  黄莺强自争辩,“那关家人多手多,焉知与关大老爷有关系,与关家公子就更说不着了......”兴许她自己都觉得这争辩软弱无力,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住了嘴。
  青棠道:“父亲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写信去问青棠的老师,傅学士就在书院里,青棠中毒他也是知道的。”
  霍青棠说得漠漠然,脸上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没有,霍水仙看自己的女儿,她说‘父亲若是不相信,可以写信去问老师’,霍探花一时心如刀绞,他不知自己在女儿心中是怎样的不值得信任,她中毒这样的大事,都不曾同自己说一声。
  明明过去很多个日子里,女儿要买甚么,或是喜欢了甚么,一定会缠着自己说上几天,最后骗自己给她买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儿就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出去念书是自己的主意,在外头受了罪也一声不吭,就是回家来了,也不同自己多说一句在外头的生活。
  霍水仙觉得挫败极了,他如此看重爱护的女儿,悄悄的想过另一种人生,与他所以为的、所安排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将生白发
  “父亲若是没有旁的事, 那青棠就先回去了。”
  霍青棠提了裙子要走, 石榴抱着大氅过来了。
  “囡囡,爹爹对不起你。”
  后头悠悠然飘来这么一句话, 霍青棠转过身子,霍水仙站在风灯下,他向来白净体面的脸上染了青色阴影, 勾人的桃花眼下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父亲是为青棠好, 青棠省得的。”
  青棠的眼眶有些湿,她微微转过脸,“女儿先回去了。”
  霍青棠出了花厅, 撞上送了张士洋转头回来的张氏,张氏道:“哟,这就走了,你可都听清楚了, 不要到时候又连累你张家舅舅白走一趟。”
  青棠本要走,又转回脚步,她说:“太太与其操心我的婚事, 不如先操心自己怎么同父亲交代吧。”
  张氏扬眉,“说甚么呢?”
  青棠看一眼石榴, 石榴勾着头在荷包里找东西,张氏道:“大姑娘有甚么话直说, 用不着神神鬼鬼弄这么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