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他转过身来,一时难以应付,只好坐回来,用帕子给我擦脸,别哭,别哭,对伤口不好… …
  人哭的时候是不能哄的,越哄越娇,哭得就越厉害,男人女人都是这样,大人小孩都是这样,我也是,我拽着他手帕捂在脸上,一叠声地发着牢骚,你还记得我受伤?你还敢走,你什么意思?剩我自己了?一睁眼睛是司机和保姆!你给我说清楚,你去哪里了?你刚才去哪里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事情比我重要?!你说清楚!
  欧先生没说话,只是给我擦眼泪。
  我业火不断,越烧越猛,就此跟他较上了劲,不依不饶,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他还是不回答。
  我抓住他手臂,直直瞪着他眼睛,非得要一个答案,你说!
  他终于拗不过去了,看着我,半天,是仰安… …
  “是她?!”我心里恨恨,她又闹妖了!
  “三天了。三天没有踪影。”欧先生说,“我报了警。四处托人,在找她呢。”
  我愣住,抬头看欧先生,看他那憔悴的脸,难怪难怪,他一边要在医院照顾我,一边要找女儿,哪有时间去打理自己呢?
  “是… …去外地了吗?出国了吗?有没有去机场和车站查记录。”
  欧先生也是乱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查了,没有记录。他闭着眼睛,半天半天,痛苦地无助地,我,
  悦悦,别怪我没一直待在你身边,我,把自己女儿给弄丢了… …
  我看着欧先生,我最怕他难过了,我自己的委屈都没有了,用那个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仔细消化着这件事情,欧仰安不见了… …她是害了我畏罪潜逃了?还是躲起来怕她爸爸惩罚她?都不像呀。我被她修理得这么惨,她是要耀武扬威地看我笑话,看我惨相的,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对呀,她是要来看我的… …不,她是来看过我的… …
  “她来过这里。”我看着欧先生说,“您女儿来看过我。”
  欧先生抬起头来:“… …怎么可能,你出事之后我一直把她关在家里。”
  “可她并没有被您关住。”我说,“她来看过我。我以为我做梦了,但是我没有,她真的来看过我。当时您不在,您是给我买东西去了吗?”
  “然后呢?”欧先生紧紧看着我,“你们说话了吗?她去哪里了?”
  “她不是一个人。”我说,费力地回忆着,“我想起来了,欧仰安站在我床的一侧,另一侧是… …”
  “另一侧是谁?”欧先生追问。
  我没回答他,我不敢回答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把我撑着站起来,往外走,扶着墙,直到护士站,我问护士小姐们,这两天有人来看过我吗?
  她们在电脑上翻看记录,没有呀… …
  一个男孩子,我问,高高的,很年轻,面相很好看的,你们见过吗?
  欧先生
  一直在我后面。
  哦,有的,一个刚上班的护士推了小门进来说,正好是我当班,当时计算机在维修,我就记在本子上了,那,说是你弟弟,叫… …徐冬冬… …
  他是一个人吗?我继续问。
  一个人来的。刚上班的护士说。走的时候旁边有个姑娘,女孩儿披了一条围巾,就是我想买的那种,我就记得了… …
  我回头。
  欧先生也明白了。
  他女儿欧仰安来过我这里。徐冬冬也来看过我。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马上跟欧先生要了电话打给冬冬,电话是盲音,他一直不接。
  我身上累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冬冬和欧仰安怎么会分别来,一起走?冬冬会认识欧仰安吗?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不不,不可能,冬冬不会害我的,冬冬不会跟欧仰安是一伙儿的,冬冬会一直保护我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冬冬在哪里呢?欧仰安在哪里呢?
  我问欧先生现在是几号了?
  哦,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是冬冬离开去美国念书的日子了。
  欧先生查过,没有出境记录,欧仰安的身份证证件甚至还在她爸爸这里… …
  我忽然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冬冬跟我说的一句话,他说那些跑长途客运的大巴车里,哪怕没有身份证,只要你多给一些钱,就会把你带到想要去的地方… …那次他说起他一路到广西的旅行,偏远的山区,喀斯特地形,
  天坑,野猪,要把一个人藏起来得有多方便… …
  我的心都要从嘴巴里面跳出来了,我猛地回头看欧先生,我可能知道,您的女儿,欧仰安她能去哪里了… …
  第十六章(5)
  我们在长途客运站一个去往广西的长途大巴车上找到了徐冬冬。他一个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穿着黑夹克,带着网球帽,在玩手机。那是我找的第十二辆车,横排的座椅被改造成了通铺,乘客们各自奇形怪状,气味如同他说过的一般复杂难闻。招徕乘客的车老板打量着我跟欧先生,他奇怪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怎么会坐这一辆车。而我在上车之后,一眼看见后面那个小脑袋的形状,我走过去,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他起先吓了一跳,然后他看见我后面的欧先生,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俩,然后迅速地就明白了眼下的情景:我记得他不经意间留下的线索,我带着欧先生找来了。
  “冬冬,”我叫他名字,“欧仰安呢?”
  他没说话。
  欧先生又急又气,没法镇定,他扒开我,上去拽冬冬的领子,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冬冬看着他笑,就是不说话。
  “冬冬!”我大声喊他,“怎么回事儿?!你把欧仰安弄到哪里去了?!”
  “该去的地方呀。”冬冬看着我,天真无邪的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她活该去的地方呀… …谁让她害你。”
  ——他就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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