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宣和帝看穿程锦容的用意,却也未多言,随意地点了点头。
  他偏爱六皇子,自然也愿见别人待六皇子好。
  随药茶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糕点。糕点味道清甜,配着热腾腾带着几许药香的热茶,颇为美味可口。
  六皇子连着喝了两杯药茶,胃里心里都热乎乎的,精神为之一振,继续读奏折。
  又过半个时辰,宣和帝才道:“行了,朕有些乏了,要去歇下。你回寝宫后,也别熬得太迟了。”
  六皇子笑着应下,拱手告退。
  退出殿外,便看到了程锦容。
  六皇子低声笑道:“谢谢容表姐的药茶。”
  程锦容抿唇一笑,轻声叮嘱:“殿下回去之后,别熬至深夜,早些睡下。”
  六皇子有些无奈,小声说道:“太傅们已将课业减半。我要是还不完成课业,明日有什么脸去上书房见几位太傅。”
  想不熬夜也不行啊!
  要成大事者,总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
  这只是刚开始。
  以后,六皇子的日子绝不会轻松好过。要应付几个野心勃勃的兄长,要接受宣和帝的教导和挑剔,要折服一众文臣武将……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话说回来,要做储君,又怎么可能轻松?
  程锦容目中闪过怜惜,没再多说什么。
  待六皇子走后,程锦容才暗自轻叹一声。
  ……
  六皇子确实愈发辛苦忙碌。
  白日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上午读书,下午练骑射习武。原本中午除去吃饭,还能休息一两个时辰。
  六皇子晚上时间不够用,只得将大半课业都挪到了午后完成。
  好在六皇子年少,精气神颇足,这般忙碌紧张,也能撑得住。
  宣和帝龙体虚弱,视力大不如前,如今又有六皇子可用,到了晚上不再看奏折,直接改成了听奏折。
  六皇子读完奏折,便能看到宣和帝如何批阅奏折。短短几日,六皇子对朝事还谈不上如何了解,不过,也有了许多收获和体悟。
  对六皇子来说,这不算辛苦。
  真正辛苦的,是和几位皇子周旋应对。
  宣和帝气头一过,总算肯让大皇子二皇子上朝了。大皇子对六皇子频频示好,二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热络。
  便是心中泛酸的四皇子五皇子,也不将嫉恨摆在脸上了,对六皇子那叫一个热情。四皇子要拉六皇子一同练箭,五皇子就要和六皇子一同骑马。一口一个六弟,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六皇子心里五味杂陈,在私下见程锦容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回:“几位兄长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不但没感动,反而觉得不自在?”
  程锦容淡淡一笑:“因为殿下心里清楚,这份‘兄弟情谊’是因何而来。”
  六皇子哑然。
  是啊!
  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清楚。兄长们对他这么“好”,都是做给父皇看的。假的就是假的,和发自内心的关切亲热总是不一样。
  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嗓子干哑时送来的那一杯药茶。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亲近
  六皇子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容表姐,父皇对我这么好,我心中十分欢喜。可有时,我又有些惶恐。”
  “眼下看来鲜花着锦,风光之极。可这一切,都是来自父皇。如果有朝一日,父皇对我不满,心生厌弃。我就会像大皇兄二皇兄一样,被责罚被冷落,惶惶不安地祈求父皇的眷顾怜惜。”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满心不是滋味。”
  程锦容静静地凝视着六皇子。
  目光温柔如水,满是怜惜。
  这种被人全心关怀和疼爱的感觉,令六皇子心生暖意,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地说出了口:“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别人一定会觉得我很矫情虚伪。可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喜欢父皇对我的好,我是父皇的儿子,儿子希冀得到父亲的喜爱,没什么可耻的。”
  “可父皇是天子,他的偏爱,在所有人眼中代表着圣眷,意味着储位的动摇……其实,我没那么想做储君。”
  “可是,现在我已走上了这条路,再也退不得了。”
  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要担负起宣和帝的浓厚圣眷和众人瞩目期待或怨憎算计,对他来说,这份压力沉沉如山,压在他的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程锦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六皇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是偶然。
  她在暗中不动声色地谋算推动,利用自己对裴皇后和六皇子的影响力,一步一步推着六皇子向前。贺祈会站到六皇子的阵营,也有一半是因为她的缘故……
  六皇子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眼里,她是疼爱他的容表姐。
  对着这双满是信任的眼眸,程锦容忽然生出愧然和自责,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道:“殿下,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盼着你做储君。你会不会对我心生失望?”
  六皇子的反应出人意料,轻笑了起来:“这怎么会。我能这么快博得父皇欢心,你不知暗中出了多少力。便是贺校尉,也是因为你,对我格外亲近。”
  “你一心为我筹谋考虑,我心中欢喜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你失望。”
  六皇子的眼睛生得极好,清澈如水。这双眼睛,此时清晰地倒映着她不为人知的晦暗。
  程锦容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眼眶微微湿润:“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为你暗中筹谋打算,也是有私心的。”
  我希望你不再年少夭折。
  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希望你能做储君,保护好我们的亲娘。
  我希望你日后登基为帝,做一个宽厚仁和的天子,令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令大楚国泰民安。
  ……
  六皇子凝望着眼眶微红的程锦容,轻声道:“人谁无私心。容表姐,我知道,你一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就因这个秘密,你才会进宫,才会有今时今日。”
  程锦容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就这么和六皇子对视。
  “我还年少,力量薄弱,还帮不了你什么。”六皇子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以,你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我很快就长大了。到那时,我有足够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你也就可以放下心中的秘密和负担了。”
  程锦容眼眶一热,鼻间酸意更浓,热流在心头奔涌。
  能言善道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六皇子的手。
  六皇子反手握住她纤长有力的手,思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像喜欢容表姐这样喜欢过谁。真可惜,容表姐和贺校尉已是未婚夫妻。不然,等过几年,容表姐就可以嫁给我了……”
  程锦容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一边低声急语:“这等玩笑,殿下可不能乱说。”
  六皇子咧嘴一笑,目中闪过一丝淘气:“我就是随口说说嘛!你放心,在贺校尉面前,我绝不会乱说。不然,贺校尉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程锦容哭笑不得地提醒:“不仅是贺祈,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可随意开这种玩笑。”
  要是让裴皇后听到这等玩笑话,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六皇子从未见过程锦容这等慌乱无措近乎尴尬的样子,不由得一乐:“就是随口说笑而已,怕什么。”
  “再说了,就算我有这份心,母后这么喜欢你,想来也不会反对。你就是大我五岁,又不是十岁八岁。等过几年,我长得比你高了,我们站在一起,说不定也相配得很……诶哟!”
  额头上被用力敲了一记。
  六皇子龇牙咧嘴,用手按着额头:“怎么舍得这么用力敲我的头!你还是不是最疼我的容表姐了!”
  此时的六皇子,倒是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特有的顽皮淘气。
  程锦容笑着瞪了他一眼:“再敢胡说八道,我再敲你一记重的你信不信?”
  六皇子委委屈屈地住了嘴,心里却甜丝丝美滋滋。
  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他。比起几位皇兄假惺惺的关切,他更喜欢容表姐的亲昵举动。
  程锦容不用多想,也猜得出六皇子心里在乐什么,抿唇一笑,正要说话,门忽地被用力敲响。
  程锦容眉头微皱:“是谁?”
  这里是她在保和殿的住处。平日除了传信的内侍宫女之外,几乎无人踏足。
  现在正是傍晚,杜提点在御前当值。若没有什么急事,没有人敢来惊扰她。
  “阿容,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进程锦容耳中。
  程锦容皱起的眉头迅疾抚平,唇角扬起。
  六皇子却有些心虚。刚开过这样的玩笑,怎么贺校尉就来了。总不会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吧!
  六皇子心里嘀咕着,主动去开门:“贺校尉,你怎么来了?”
  贺祈见六皇子在此,倒是没怎么惊讶,也没露出什么不该有的醋意来,冲六皇子点头示意。然后沉声对程锦容说道:“阿容,祖母令人送急信来宫中。二嫂提前发动,怕是要难产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难产
  对妇人来说,生产是一道鬼门关。死于难产的妇人,绝不在少数。
  胎儿过大,脐带绕颈,胎位不正等等诸如此类,只要遇到其中一个,都是极危险的事。一个不慎,一尸两命也是常事。
  魏氏怀这一胎,颇为不易。因心忧贺袀,魏氏茶饭不思是常有的事,数月来,有大半时间都在床榻上躺着。
  算一算时日,魏氏应该在一个月后临盆。现在提前发动,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两个月前,贺家就请了四个产婆住在府里。想请太医院里的太医,也不是难事。现在急得要送信进宫,可见魏氏情形十分不妙。
  程锦容一听也拧了眉头,快步走到贺祈身边:“我现在就去向皇上禀明情形,和你一同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