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贺祈挑眉一笑,并不多言。
  圣前当值,不宜多言。朱启珏将玩笑的心思压下,低声问道:“你二叔已经回来了,‘家事’也该料理清楚了!”
  平国公府的“刺客命案”,成了一桩悬案。
  朱启珏和贺祈亲如兄弟,早窥出了几分不对劲。只是,贺祈没有明言,朱启珏也不便多问。现在贺凇回来,总该有个交代了。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凉意。
  是啊,这些恩怨,也该一并了结了。
  ……
  平国公府。
  贺凇奔波赶路一个月,昨日回京就进宫觐见。回府后疲乏不堪,当即便睡下。睡了十几个时辰才睁眼。
  此时,母子两人终于独处说话。
  “阿凇,”太夫人的目中露出疼惜心痛之色:“你憔悴了许多。”
  母子两人十余年未见,昔日的俊朗青年,现在已是威风赫赫的军中武将。只是,贺袀之事对贺凇是沉重沉痛的一击。贺凇病了一场,尚未痊愈便急着赶路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贺凇咬牙撑了过来。
  憔悴消瘦,也在情理之中。
  贺凇忽地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不孝,二房之事令母亲操劳伤心了。”
  短短两句话,听得太夫人心酸不已,眼眶陡然红了:“阿凇,是娘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在边关领兵打仗,为国朝尽忠,为贺家挣下赫赫军功。可娘没管教好儿媳,没教好阿袀姐弟两个。是娘对不住你啊……”
  话未说完,太夫人已哽咽出声。
  贺凇也红了眼,声音沙哑:“母亲这么说,儿子真是羞愧难当。儿子此次回来,便是要将此事料理清楚,给大哥和三郎一个交代。”
  “儿子昨日面圣,已将此事的原委如实禀报皇上了。”
  什么?
  太夫人一惊,霍然看向贺凇:“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怎么能让皇上知晓!”
  贺凇却道:“刺客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私下里揣度之人不在少数。只怕皇上早已起了疑心。”
  “与其遮遮掩掩令皇上起疑,倒不如将一切如实禀报。皇上感念贺家忠心,此事也不会再留任何后患。”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叹道:“罢了,你这么做,也有你的道理。”
  只是,这么一来,贺袀的前程也就彻底毁了。
  贺凇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祸乱的源头既是在世子之位,那就早日请封世子。我来之前,便已和大哥商议过了。大哥上奏折请封世子,这份奏折,已到了朝中。昨日面圣,我恳请皇上准了这份奏折,早立世子。”
  太夫人喉咙处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贺凇又低声道:“我是二郎的亲爹,他落到这步田地,我比谁都痛心。好在二郎还年轻,面容虽受伤,总算性命无忧。将养了几个月,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我离京之日,会将他一并带去边关。”
  “待他在军营里待上几年,将所有的骄奢傲气狼子野心都磨得干干净净。才配做我贺凇的儿子。”
  贺袀已不能留在平国公府,去边军军营,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太夫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好,你是二郎的亲爹。你将他带去边军,好好教导磨砺他的心性。他还年轻,若知错肯改,三郎日后也不会容不下他。”
  至于郑氏,太夫人只字未提,贺凇也没说半个字。
  贺袀是贺凇唯一的嫡子,贺凇舍不下儿子。心思狠毒的郑氏,却是留不得了。
  ……
  太夫人贺凇母子独处半日,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去岁岁末,太夫人命人将郑氏贺袀母子接回府中。以静心养病为由,将母子两人软禁在府中。
  贺袀身边还有魏氏照顾饮食起居,郑氏直接被关进了屋子里,每日除了一个送饭的小丫鬟之外,所有人等不得靠近。
  郑氏被关了一个月,从一开始的愤怒怨毒,再到后来的惶惑不安,现在已是惊恐难安。
  贺凇回府的消息,没人告诉郑氏,郑氏也不知晓。
  也因此,当门锁被开,阳光乍然透了进来,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时,郑氏一时竟有些茫然:“你是谁?”
  话一出口,郑氏才反应过来,泪水唰地涌出眼角。
  是贺凇,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夫妻一别十余年,平日只靠家书传递消息。丈夫在她的心中,早已淡得像一抹影子。可此时,丈夫忽然出现在眼前,郑氏才陡然惊觉,丈夫才是她的主心骨。
  只要贺凇回来,她一定会安然无事。
  “老爷!”郑氏扑进贺凇的怀里,恸哭起来:“你可总算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了结(二)
  贺凇和郑氏是年少夫妻,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光。
  这些年,贺凇在边关领兵打仗,偶尔寂寞了,会召些营妓。不过,他并未像兄长那样纳侍妾,也未再生什么庶子庶女。
  以一个武将而言,也算对得住妻儿了。
  贺凇低头,看着怀中满面委屈痛哭伤心不已的妇人,忽然觉得她的面容无比陌生。和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根本不是一个人。
  “老爷,我总算是等到你回来了。这些时日,我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每日吃饭都心惊胆战,唯恐饭食里掺了要命的毒药……。”
  “二郎被人所害,右眼被毁,面容受伤。可婆婆和三郎没查清缘由,竟疑心动手的人是我。我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这一切,一定都是三郎捣鬼。是他嫉恨二郎,想害二郎。婆婆偏心偏袒三郎,不知听了三郎多少谗言,我们母子回府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被关了起来……”
  郑氏泪流如注,声嘶力竭:“老爷,你可要替我们母子撑腰做主啊!”
  贺凇动也未动,任凭郑氏嘶喊哭泣。
  郑氏哭诉了许久,也未得到贺凇的半点反应,心里惊疑不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和丈夫对了个正着。
  贺凇目如寒冰,定定地看着郑氏,缓缓说道:“我曾救过贺青山一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去边关后,你私下去找贺青山,以救命之恩相挟,贺青山知恩图报,甘心受你驱使。”
  “你安排贺青山做三郎的师父,教导三郎习武。三郎对贺青山信任有加。你令贺青山刺杀三郎,却未料到,三郎早已洞悉一切,将计就计,引你们母子入觳!”
  “你害三郎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
  “贺青山早就自尽身亡。三郎瞒下消息,令人易容装扮成贺青山。你按捺不住,让阿初动用死士,潜入天牢刺杀贺青山。没曾想,刺客失了手。”
  “‘贺青山’被押回京城,你狗急跳墙,动用了贺家暗卫,以弓弩杀人。”
  “如果不是三郎将人证物证瞒下,你和二郎早就进了刑部大牢被以罪论处!”
  “母亲不愿曝露家丑,一力主张将此事瞒了下来。将你们母子接回府中后,好吃好喝地供着,没动你们半分。不过是母亲怜惜我这个儿子罢了!”
  “郑氏!你为了世子之位,筹谋多年,一直暗中算计三郎。你将一双儿女,也教导成了如你一般贪婪狠辣之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哭诉?”
  “你这等心肠恶毒的蛇蝎妇人,我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你!”
  贺凇每说一句,郑氏的面色就白了几分。听到最后一句,更是面色惨然,全身颤抖个不停。
  郑氏想辩驳,可贺凇目中的憎恶和愤怒,却如锋利的刀尖,狠狠地刺中她的胸膛。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跪倒在地上,不停瑟缩颤抖。
  贺凇冷冷地厌恶的看了郑氏一眼:“以你做过的事,杀了你,郑家也不会为你出头。只是,贺家不能曝出这等丑事,暂且留你一条性命。从今日起,你就身患重病,好好在屋子里养病吧!”
  “二郎我会带走。至于阿初,她嫁入天家为皇子妃,我这个当爹的,不便处置她。不过,我已经此事禀报皇上,日后,自有皇上出手处置。”
  郑氏软下去的身体,骤然僵直,不敢置信地嘶喊起来:“二郎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带他去边关!你这是要二郎的命!”
  “还有,阿初和此事毫无关联,你怎么能将她拖进泥沼。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贺凇已不愿再听了,转身离去。
  郑氏急着爬了几步,咚地一声,门被关上重新锁了起来。郑氏的哭喊声,也被全部锁在了门内。
  ……
  贺凇在烈日下站了片刻,身后隐隐传来郑氏撕心裂肺的哭喊。
  贺凇目中闪过浓烈的痛苦,很快,便隐没眼底。
  他迈步去了贺袀的院子。
  贺袀同样被关在屋子里。待遇比郑氏强了一些,每日有丫鬟送饭,身边还有妻子魏氏照顾衣食起居。每隔五日,还有大夫来为他复诊换药一回。
  贺袀脸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他从不肯除下纱布,屋子里的铜镜和能照见人影的器具,都被他砸得干干净净。
  魏氏时常以泪洗面,人瘦了一大圈。
  此时,魏氏端着一碗药,低声劝慰贺袀喝下。
  贺袀一挥手,就将药碗打翻,药碗咣当落地,砸了个粉碎。褐色的汤药撒了一地,魏氏的衣裙也被溅落得斑斑点点。
  魏氏咬着嘴唇,蹲下身子,亲自收拾药碗碎片。
  贺袀的左眼里透出戾气,怒道:“你给我滚出去!我就是成了废人,也不必你来可怜我!现在就滚!”
  魏氏身子微颤,眼里的泪水悄然滑落。
  自贺袀回府,她就自请照顾丈夫,心甘情愿地一同被软禁再屋子里。可贺袀每日冷言冷语,或是暴怒发火,从不好好和她说话。像这般发怒,是常有的事。
  就在此时,门开了。
  一脸沉凝的贺凇迈步而入。
  魏氏从未见过自己的公公,贺袀也多年未见过自己的亲爹,早忘了亲爹是什么模样。此时,贺凇一露面,夫妻两人便都知道来人是谁了。
  魏氏忙擦了眼泪,起身行礼:“儿媳魏氏,见过公公。”
  贺凇目光掠了过去,淡淡道:“我有话和二郎说,你先退下吧!”
  魏氏不敢不听,忧心地看了贺袀一眼。可贺袀满心惊惧骇然,根本无暇留意她的反应。魏氏无奈之下,很快低头退了出去。
  贺凇目光落在贺袀的脸上。
  贺袀满头满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左眼口鼻。一眼看去,就如怪物一般。
  贺凇目光如炬,贺袀心里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然后,锵地一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响。
  这是长刀出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