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又对着电话说:“你等着我,我去找你。”
  教练提着他的健身包,不时伸出手,扶他一下,他又抗拒地甩开,歪歪扭扭地前进几步。
  李清一问:“你旁边有人吧?”
  杨劲问:“都说我是江湖骗子!”
  李清一说:“你把电话给旁边的人。”
  杨劲问:“你一早就认出来,我是个江湖骗子,对不对?”
  李清一说:“你挂断吧,我要睡了。”
  杨劲说:“连小灰灰都说,我跟杨国强是一类人。连他都这么说——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你把话说清楚!你在哪,你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
  李清一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
  教练当晚被灌了一肚子酒,还有油脂、人工调味剂、碳水化合物等多种破坏肌肉形状的东西,最后被店家赶出来,无奈地跟在杨劲身后,看他甩酒疯,自己还要呛冷风。
  但是,但一点都不怜悯杨劲。
  眼看他嚣张地自说自话,突然摘下手机,惊讶地盯着黑下去的屏幕,重新拨号,契而不舍,一遍又一遍……教练隐隐浮起一丝快感,他对此刻虐到杨劲的人有一点点印象,想必是那个杨劲带去健身房的小姑娘。
  表面上看,那姑娘完全不是杨劲的对手,涉世不深又无欲无求,手上也没什么致命的牌。
  以他对杨劲的了解,自然是不看好。
  可是鬼畜如杨局长,今天竟然撒泼打滚,像个杀马特少年,就有点不合逻辑。
  二人刚好路过一家大超市。这里白日门庭若市,为了防止有人将超市手推车带走,门前广场围了一圈半米高的柱子,里面摆了几张塑料桌椅,白日撑起的遮阳伞,此刻也收了起来,有的没被束好,伞布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杨劲趔趄着拉过一把塑料椅子,就近坐下,把手机放在塑料桌上,警觉地盯着拨号中的屏幕。每每自动挂断,他再狠戳屏幕,重新拨号。
  教练无奈地坐他对面,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他按灭手机:“动真格的了?”
  杨劲委顿地窝在塑料椅子里,他醉得难受。
  教练也没心疼他:“真羡慕你,都这岁数了,还伤筋动骨的。”
  杨劲歪着头,半闭眼:“羡慕个屁,人生如戏,认真了才有意思。”
  教练说:“我早说过吧,有些人和事,要稍加努力,情况就不是现在这样。”
  杨劲歪着头,半天没说话,突然坐起凑到桌前:“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人点补偿?问题是,她现在拒绝对话,更别说见面了。”
  教练看着满脸真诚的杨劲:“你不怕她狮子大开口?”
  杨劲又窝回椅子,仿若听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怕。怕她要我的人。”说完捂着脸,肩膀抖了抖,教练看不清他脸,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教练说:“我看那女的不像。要不然,你直接汇款?也不用打电话,也不用见面,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不就是想渣得心安理得嘛。”
  杨劲微微抬起头,像在认真思考教练的提议。
  ※※※※※※※
  和园装修竣工。
  刚好没几天就是许言午的祭日,杨劲提前驱车去扫墓,他心中隐隐觉得,母亲生前的住处被改造了,要第一时间知会一声。
  城西发展建设得慢,墓园周边环境没什么变化。但许言午的墓被人简单打扫过,杨劲以为是看守墓园的人例行打扫,细看不是,其他墓前仍有被晒褪色的仿真花环,只许言午墓前杂草被除,翻出些新土,还摆了一束鲜花——鹿角海棠。
  许言午喜欢鹿角海棠,这种花虽不名贵,但花店里并不常见。
  肯定不是杨锐和小灰灰,他们来杨劲不会不知道;
  许言午生前好友方杰教授,手术是一台接着一台,她也没来扫过墓,她就是不个感性的人;
  剩下杨国强,杨劲扯扯嘴角,在驾驶座位冷笑一声,杨国强这段时间自顾不暇,临近退休,差点晚节不保,连前几年任职的财务、人事状况都被查得底儿掉,焦头烂额护住头顶乌纱,哪还有闲情悼念清淡如水的夫妻情分。
  按下心中疑窦,想到眼下要做的事——杨劲今晚有安排。
  为庆祝和园装修完工,他要在和园请客吃饭,俗称“暖灶”。
  这事他没跟杨锐一家说,只把放暑假的小灰灰用上,安排他买炊具、买碗筷、买菜、张罗人。
  一切费用,杨劲承担。
  这事在群里酝酿了几天,有的人跟杨劲不熟,没掺和;有人完全冲着小灰灰,他办事靠谱儿、态度积极,老的小的都挺喜欢跟他玩;最重要的,这顿饭规格颇高,连新买的菜刀都是双立人的,对篮球群里吃烧烤都要先吃盘炒饭垫肚子的人而言,冲着三文鱼、海胆和没喝过的日本酒,也要来见识见识。
  到了开餐当天,群里粗略一数,男男女女也有十几个。
  对此,桃子对李清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微信时发来这句话时,桃子已经到了书店,等李清一下班赶来。
  暖灶李清一当然是不去。
  桃子想买本书送人,让李清一帮忙选。二人一早就约好了,当天桃子先到书店,李清一下班赶过去。
  没等李清一回复,桃子电话响了,是芸芸。
  芸芸在群里聊天活跃,但私下跟女生单线联系不多。
  这电话桃子本就觉得意外,接起来就更意外,芸芸说刚从海鲜市场出来,准备赶去杨劲家,刚好路过书店,接上她一起去小舅舅家。
  第75章
  桃子说:“我书还没买呢。”
  芸芸说:“书啥时候不能买, 车就在书店门口呢, 你先上车。”
  桃子说:“一会go队来找我。”
  芸芸说:“别等她来了,咱们一起去接她。你快点!再晚go队要下班了。”
  就这样, 桃子懵懵懂懂上了杨劲的车。
  李清一一时半刻走不了。
  今天要下版, 当晚印刷厂已做好加班印刷的准备。当天下午刚得到通知,有两个政策解读版面出了状况,不宜当期发布。
  本来编辑部跟广告部商量,先上两个广告版,广告版内容基本固定, 不需要大动干戈。
  这个提议被社长否了。他不同意拿广告版填充, 理由是广告是有定价的, 临时上广告,人家广告客户势必要压低价, 这样一来, 扰乱了杂志的广告价格和市场秩序,坚决不行。
  芽姐跟社长通了气,又说通了总编, 总编让李清一用备用的稿件编出两个版面来。
  李清一自然不愿意。
  编辑有自己的稿件排期, 这一期上了,下一期自己就缺两版。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几个小时内, 要把两个版面做出来,还要三审一读,并且当晚付梓, 出错的概率极大。
  李清一出过错,吃过亏,她跟总编说:“存稿是有,但是极不成熟,需要返回作者修改。”
  杨芽说:“别返作者了,都火烧眉毛了,你自己修改不就得了。”
  李清一说:“这稿子作者有自己的思路,修改也要尊重作者,我硬给拧成自己的,对作者也不尊重。”说这话时,总编和杨芽就站在她办公室中间。
  最后她还说:“总编,政策解读比较重头,用我的版面替,份量也不够,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要不您再问问其他人?”
  临差、补位、被抓壮丁这类事,李清一干得多了。她向来没什么怨言,这次软顶了一下,总编没料到。
  但李清一说得在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的版面出了问题,谁来拿自己的存稿来补,这才是正常的应急措施。
  政策解读是杨芽的,编辑部的人都知道,政策解读稿源固定,内容也是限制死的,只要语法规范、排版整齐,这版面简直太好做了。
  眼看下班了,总编看了一圈,办公室几个人都没搭腔儿。
  总编与李清一斜对角的男编辑对视时,那编辑还说:“我也觉得,好像芽姐的版面补位更合适些。”
  总编略作思考,做出裁决:杨芽用自己的版面补位,拆借一些内容,以不出错为准。李清一加会班,帮杨芽校对,紧急情况,特事特办,请示社长,三审一读也免了,杨芽、李清一、总编三人各看两遍,确保新增加的版面准确无误。
  一车人等在李清一单位楼下。
  他们到时还没下班,停车场的车牌识别系统认识杨劲的车,杨劲把车停在后门出口,过了一会儿,楼里的人陆续出来,认识的人跟杨劲打招呼,杨劲一一应付,有个年长的人,看样子官职不低,杨劲不得不下车,跟对方聊上几句。
  车上,芸芸和桃子盯着出口,生怕错过了go队。
  桃子几次想给go队打电话,杨劲不允许。
  杨劲送走了领导,抬腕看了看时间,大步从后门走进去。
  车上,桃子和芸芸对视,同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在走廊里,杂志社一个晚走的同事碰到杨劲,刚想喊“杨部长”,被他用手势制止,擦肩而过时,杨劲顺便拍了拍对方肩膀,算是打了招呼。
  与此同时,杨劲听到杨芽的声音:“李清一!快接收一下!排个版!”语气不甚友善。
  只有相邻的两个编辑部办公室还亮着灯。
  几秒钟后,杨芽走出自己办公室,拐进相邻的办公室,杨劲在她身后驻足。
  “清一,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你接收吗?”
  杨劲听不清李清一的应答。
  杨芽又说:“快排啊!咱俩一人排一版,快!”
  “芽姐!”这是李清一的声音。“我接到的任务,是校对您做出的版面。”
  杨芽就站在门口,她语气更疾,所以杨劲听得更真切。
  “我说清一。”杨芽神色微变:“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杂志社的事!你推来推去的有意思吗?晚了谁都走不了,大家都得跟着加班。”
  李清一语气平静:“芽姐,您说得对,是我的任务,我不会推,这不加班等着您出版面,我好校对呢嘛,咱们都紧着点,早点发印厂。”
  她的语气并无悲喜:“而且,芽姐,您发来的稿子,我刚看了一眼,是不是需要大修?文章结构不大完整。”
  杨芽本已经拉开门,闻言又把门合上了,但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止杨劲,总编在办公室想必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清一……你……你的意思是……你什么意思?”杨芽一时语塞,她提高了音量,以壮声势。
  “清一你搞清楚,首先,那个杨劲调走了,现在没人偏袒你;其次,你现在拎这么清,当初因为你署名出错,可是编辑部全体给你背的锅……”杨芽想了想,旁若无人地说:“再说了,杂志社跟这楼里其他部门不一样,人人都要拿业务水平说话,投机取巧不得长久,你讨好那个杨劲,花了不少心思,也牺牲不小吧?咱们都是女的,我从你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图你什么呀?图你年轻、一时新鲜,年轻的脸蛋一茬接着一茬,新鲜感一过……哼。”
  李清一气得手抖。她几次试图打断,但她语调不如杨芽高,总是被盖过。
  杨芽重新拉住门把手:“不信你现在让他替你出面啊?还是老老实实加班,把活干了!”说完摔门而去。
  李清一双手抓握几下,想让手指恢复知觉,扶着桌子,她稳了稳呼吸,出了一身虚汗。她打定主意,今天要把杨芽话里那些刺一根一根□□,但此刻她脑子里净是些不连续的语句,她对自己的恼恨比对杨芽更甚……
  虽然杨芽这番话,除了她和李清一,只有总编听了去。可李清一丝毫没觉得庆幸,她知道,这几句话,杨芽是第一次跟她说,却肯定不是第一次跟杂志社其他人说。
  很多人都跟李清一一样,吵架的当场,嘴总是跟不上溜儿,事后越想越窝囊:我当时应该那样说!我为什么不用那句回怼?他那句话明明就自相矛盾,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真是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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