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109节
  阿殷沉吟片刻,“我是觉得蹊跷。孟太师是鸿学巨儒,以季先生所说,也不是狼子野心之辈。请他出动,是皇后的主意吧?兴许是请他帮衬指点太子?”见常荀点头,便道:“他是德高望重之人,祭天的事虽有高相和韩相主持,他的位置却也不会低于此二人。这等要紧关头,他的举动更是牵系人心——我是怕,这是孟皇后的疑招。”
  “疑招?”
  “孟太师出马,我们自然而然会盯着他的动静,其他方面难免松懈,给人可乘之机。还有——孟太师就算忠正,但他的门生故吏却未必不会被皇后招揽,太子和皇后必定会说服孟太师举荐个皇上。这些人若把持祭天的事,我们想盯着,怕是要力不从心了。”
  常荀默了片刻,“我明白。不过用人之事,是高相奏禀皇上裁夺,孟太师若为了扶持太子而执意举荐,他二人都未必能拦阻。殿下不在京城,想影响圣意,并非易事。”
  阿殷默了片刻,“我寄信于王爷,再等他回信,最快用多久?”
  “两个日夜。”
  “好。”阿殷当即铺开笔墨,执笔写信。
  定王不在,能左右圣意的人不多,谨贵妃虽能说得上话,却不好在此事插手。季先生倒颇得敬重,却半点没法跟孟太师相比,定王府中众人更不能指望。最有希望的,便只有时常随驾左右,颇得永初帝信重的冯远道了——御前的人,不论冯远道或是魏善,对圣意的揣摩远比旁人熟透,哪怕是一两句刻意的提醒,都可能奏奇效。
  只是冯远道自离了定王府,便几乎断了跟定王的往来。
  阿殷捏不准常荀是否知道此事,只能先问过定王。
  写完信交由常荀寄出,定王很快回复,在琐事之后,添了四个字:所询事,可。
  阿殷当即召了常荀,令他设法与冯远道碰面,请他尽快出手。
  冯远道倒真不负所望,据常荀所说,孟太师奉命参议祭天之事不久,在永初帝召议时果真推荐了数人,皆被永初帝含糊过去,弃之未用。
  这多少令阿殷松了口气,可以安心筹备端午宫宴。
  赴宴的前夜,她如常听曲焚香,念诗给腹中的孩子听,临睡前却见如意匆匆走来,将个锦囊双手奉上,“蔡典军说有人献此锦囊于王妃,请王妃务必过目,并多加留心。”
  阿殷开而视之,上头是平淡无奇的簪花小楷,内容却叫她不解。
  ——明日宫宴,留意嘉德。
  留意嘉德公主?这话没头没尾,着实叫人一头雾水。
  阿殷问此锦囊是何人送来,如意出去问过,蔡高着人去寻,那送信之人却早已不见踪影,查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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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4.4
  端午之日的宫宴,依旧设在皇城北侧的清宁宫中。此处第十开或平缓, 宫殿鳞次栉比, 且依山傍水, 夏日里风清日朗,实是设宴的绝佳之地。往年的端午宫宴与冬至前后的宫宴一样,是宫中最重要的宴席, 由永初帝和孟皇后亲自出马,遍邀京城中的皇亲贵戚及公侯之家,四品以上京官及诰命。
  今年因礼部和内司正忙于筹备祭天之事, 能分派在宫宴上的人手有限。且各处连着遭灾,例行的宫宴虽不可免除, 却可简便行事, 不作铺张。
  孟皇后善体圣意,便亲自改了单子。公侯伯府自然在列, 朝臣之中只邀请了三品官员及诰命, 且筹备祭天的人需以朝务为重,霎时减了许多人数。
  到得端午那日, 阿殷由女官陪着入宫,先去拜见谨贵妃, 随即同往孟皇后处行礼。
  昭仁宫中,宫中诸位妃嫔及各府长公主、公主、王妃早已聚齐。
  阿殷如常行礼完毕, 目光往人群中扫去,一眼就瞧见了嘉德公主。她今日气色瞧着不错,夏日里只穿套海棠红的宫装, 瞧见阿殷望过来,便牵着唇儿一笑,如常的娇俏憨态。她的旁边站着金城公主,兴许是为驸马崔恒的事气恼,目光瞥见阿殷时只哼了声,却往太子侧妃崔南莺那边去了。
  宫妃皇亲难得能聚这般齐全,孟皇后同长公主说话,旁人团团围在左右。
  待时辰临近,便启程同往清宁宫去。
  阿殷心中惦记那锦囊中的提醒,等众人三三两两的启程,便朝谨贵妃道:“母妃,儿臣数日未见嘉德,殿下在外也惦记她,过去陪她说说话吧?”
  谨贵妃自是首肯,“她近来不似从前爱热闹,你多劝劝。”
  阿殷应命,落后几步。
  那头嘉德公主心领神会,亦往她身边靠过来,叫了声“嫂嫂”。
  “殿下在南边,很惦记你。”阿殷握住嘉德公主的手,“近来只在府中养胎,没进宫来瞧你。你都好么?”
  “我能有什么不好?”嘉德公主含笑,颊边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阿殷察其神色,与平常没半点不同。心中更是诧异,不知那锦囊中所说的留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嘉德要做什么,还是旁人要对嘉德做什么?甚至,那锦囊也只是个疑招,叫她分了心神,不去留意别处动静?可这堂皇热闹的宫宴上,帝后在座,群臣齐聚,谁敢私下做手脚?
  心中疑惑不定,渐渐行至清宁宫中。
  比起去年她以定王府右司马身份参加的那次宫宴,这回来的人确实少了许多。
  她按着礼部早已拟好的位子入座,上首是位老王妃,下首则是永安王妃高妘。
  盛夏时节树木阴翳,远处湖面上的凉意随清风送来,合着中间陈设的香炉,叫人惬意。丈高的台子周围,五株老槐树遮天蔽日,恰恰遮住帝后和数位年高位重的皇亲,在碧草茵茵的地上漏了些许参差错落的阳光。
  阿殷暂且在席中坐着,待永初帝宣布开席,宫中乐司献舞时,缩着肩膀无意识的摩挲手臂。
  台上谨贵妃瞧见,碍着礼乐未曾说话,中间留意几次,见阿殷总是这般,难免觉得她是刻意。
  既是刻意,必定有所图。
  谨贵妃再度与阿殷目光相接时,便含笑道:“定王妃这是怕冷了吗?这边临水,又是树荫底下,该多加件衣裳。”
  “原想着四月天气和暖不必加衣,谁知坐久了,身上总觉得凉飕飕的。”
  “你正怀着身子,久坐在阴凉地方,确实会怕凉。”谨贵妃笑吟吟的望着阿殷,“不如我派人回宫,去给你取件衣裳披着?时气岁暖,受了凉却也不好受。你如今又用不得药,更该留心。”
  阿殷坐姿端正,双眸微抬,似觉歉疚,“让母妃担心了。不必专程跑一趟的,换到个暖和些的地儿就好——”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小腹,回头瞧了嘉德公主一眼,“嘉德那儿就刚好。”
  嘉德公主处在树荫边缘,不会被烈日晒着,却也有树叶漏过的暖阳洒下。
  永初帝闻言而笑,“倒是忘了此事。魏善——叫人把定王妃的桌案搬到嘉德身边去。”
  他亲自开口,彻底拦住了金城公主调侃的话语,连同孟皇后都无话可说。
  阿殷在如意搀扶下起身,几个小太监上前将阿殷的桌案和蒲团拿过去,紧邻嘉德公主摆上。
  舞乐继续,她入座后同嘉德公主低说两句话,便未再有多的动作惹人注意。
  其实这宫宴之上众目睽睽,想要在饭菜中做手脚是绝不可能的事。阿殷借故搬到嘉德公主身边,不过是为留意她的动静——若有人心存不轨,想引嘉德公主离席再做手脚,她也能及时察觉。
  她在西洲时曾做过侍卫,最要紧的就是留意周围动静,察觉危险。如今往嘉德公主身边坐着,漫长的宴席之间,果然觉得不时有目光往此处盯来。数回之后眼角余光扫过去,却似是从太子妃和太子侧妃那里来的。
  是常兰芝,还是崔南莺?
  阿殷不动声色,安安稳稳坐着。
  *
  宴席直至后晌才结束,待外臣命妇离开,孟皇后便以散心为由,留下众皇亲女眷往清宁宫北侧的上林苑去散心——往年也都是这个惯例。
  阿殷总觉得不安。
  若是从前她未怀孕时,由她亲自盯着嘉德便无碍,而今有孕在身,行事便多有不便。
  眼瞧着命妇及公侯家的千金们都在孟皇后处告退,阿殷当即拉起嘉德公主,往一身劲装、正同隋夫人辞行的隋铁衣跟前走去——“隋小将军请留步。难得你在京城,又在这宴席碰见,嘉德说她想跟你请教些射箭的事,不知是否方便?”
  嘉德公主应变倒快,察觉阿殷用力捏她,便就势道:“是啊,隋小将军方便么?”
  “这怎会有不便?”隋铁衣朗然而笑,旋即看向孟皇后。
  嘉德公主便撒娇,“皇后娘娘,我想跟隋家姐姐讨教些射箭骑马的本事,咱们也请她去上林苑好不好?”
  孟皇后哪还能说不?
  *
  一行人前往更北边的上林苑中。
  上林苑供游赏射猎之用,里头既有假山亭台、林木清溪,亦有箭场和马球场,占地极广。因北边连着兽苑,永初帝特地安排北衙禁军在兽苑外轮值,更将御前两名身手出众、应变机敏的散骑常侍留下来,远远跟着孟皇后,免得凤体有恙。
  嘉德公主借着跟隋铁衣讨教马球的由头,故意落后众人几步。
  待没了旁人,她才捏了捏阿殷,“怎么回事?”
  阿殷一笑,在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隋铁衣跟前,还是忍不住抱拳为礼,“专程请隋小将军留下来,是有件事情想托付。昨晚赴宴前,我曾收到锦囊,教我今日留意嘉德。我虽不明其意,不过今日人多,上林苑又紧邻兽苑,怕嘉德有闪失,我又身子不便,只能叨扰你了。”
  嘉德公主笑意微敛,“有人欲对我不利?”
  “刚才在宴上,我总觉的不安。反正只是半日游赏,公主多留心就是。”阿殷并没瞒她。
  隋铁衣久经沙场,有隋夫人的指点,对京中局势也不陌生。
  她信得过阿殷,当即道:“我会留心。王妃怀着身子,还需照顾好自身。”
  阿殷安排妥当,这才赶上众人脚步。经过跟在队伍最末的冯远道身边,立时又想起什么,刻意放缓脚步,“对了,还有样新奇的东西要给嘉德。这是咱们府上的哨箭,不会伤人,却能报信,声音也很好听。”她自囊中取出一枚短小的哨箭放在嘉德公主掌心,“比爆竹有意思的东西,你瞧瞧,好不好玩?”
  嘉德公主接过看了片刻,“在宫里还没见过这个呢。看着倒小巧,管用吗?”
  “你还不信?”
  “定王兄骗我的次数可不少。”嘉德公主笑意嫣然,特意瞧了落下脚步好奇望过来的崔南莺一眼,“那回他将熄了火的哑巴爆竹给我,哄我去点,你也在的是不是?”
  崔南莺一笑,“公主那时候天真,很好骗。”
  嘉德公主轻哼了声,“如今可不好骗了,等我回宫,先试试再说。”随手便将哨箭收起来。
  众人与冯远道擦肩而过,阿殷趁着扭头跟隋铁衣说话的间隙看向冯远道,那位也微不可察的点头。
  表兄妹二人数次合力擒匪,已极默契,阿殷又放心了不少。
  *
  众人入上林苑,自是跟着孟皇后游赏,将园中花木看过,在临水小榭暂歇。
  嘉德公主既留下隋铁衣讨教射箭之术,自然拉她去了不远处的射箭场。阿殷在旁边凉亭中闲坐瞧着,忽听有人叫她,转过头去,却是高妘。
  两人已有许久不曾说话,而今高妘找上门来,阿殷难免诧异。
  “永安王妃?”她起身同高妘见礼。
  高妘面上笑意淡薄,“瞧着隋铁衣教嘉德的样子,倒叫我想起了从前的事。还记得我受托请你教马球时,你还……”她意味不明的顿了下,“未料今日,你却与我同为王府正妃,受邀赴宴。人世中事,当真叫人猜算不透。”
  阿殷挑眉,阳光下丽色夺人,“永安王妃这是在感慨了?”
  高妘看向射箭场,“想起旧事,觉得有趣而已。当日京中纷传你马球技艺过人,我却也未见什么高明之处。近来又听说你射箭的本事也不错,不知是否虚言。传言能损人清誉取人性命,却也能颠倒黑白肆意吹捧,我倒是好奇,定王妃,你是哪种?——哦,你如今怀着身孕,必定要拿身子不便来搪塞了?”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高妘跟崔南莺走得近,阿殷心知肚明。平常高妘态度冷淡,连多说句话都不肯,今日却主动来搭讪,语含挑衅。事出反常必有妖,高妘的来意,值得细究。
  只是此时,是否入觳?
  阿殷稍加思索,便朗然笑道:“这意思,是要我当场射箭瞧瞧了?”语气自然也不善。
  高妘欣然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