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89节
  “皇后对贵妃、殿下和伯爷都盯得紧,丽华若真白凑过去,她怎会不用?战事吃紧,殿下和铁衣兄妹处境都艰难,可不能再出岔子。”
  “那奴婢尽快去查。”
  “越快越好。”隋夫人蹙眉,将那一摞家书收起。
  此时的昭仁宫中,金城公主同孟皇后对坐,满面笑意。
  “这隋丽华,可真真是妙人儿,母后这儿正想用人呢,她就凑了过来。”金城公主匆匆进宫正是口渴,将面前的香茶饮尽,低声道:“母后你猜如何?晋阳伯府罚她禁足思过,谁知道她昨晚趁夜逃出来,据说是想去北庭找那隋彦伸冤。可她又不敢独自北上,得知高元靖要送军资去北庭,便找到了高妘那里——母后说,妙不妙?”
  “确实是妙事。想来,高妘已经答应了?”
  “那还能不答应?”
  “这就好。”孟皇后因太子受责遭冷落而阴郁许久,此时终于露出些笑意,“常茂如今还在西洲任刺史,那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届时就叫他用点力气,让高元靖先去定王那边再去北庭,这隋丽华,可就跟那侧妃相遇了。”
  金城公主掩唇微笑,“母后说的是。高元靖身边有太子哥哥的人,此事不难。隋丽华是隋彦的掌上明珠,陶殷又是定王的心头宝贝,不管她俩谁伤了谁,这嫌隙是必定要生出来的。”
  孟皇后颔首称是,唇边笑意更深。
  比起金城公主的打算,她还在期待更深的嫌隙——永初帝既然露出了扶持定王的意思,必定性子不改,不愿定王沉溺女色,更不喜那陶侧妃擅自离京去沙场乱窜。高元靖也算是永初帝的心腹,若陶殷因他而出意外,以定王的多疑洞察和父子多年嫌隙,他会将账算到永初帝头上,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届时父子离心猜忌,多大的功劳,都能消磨殆尽。
  孟皇后含笑望向窗外那丛打了花苞的迎春,觉得寒冬总算是要过去了。
  ☆、第95章 3.9
  檀城。
  在收回檀城的第三日清晨,定王便整兵西进,暂留常荀在城中整肃秩序。阿殷这两天被定王折腾得不便骑马,便也在城中暂留,约定十天后过去与定王会和。
  定王同陶靖出了檀城一路向西,在离夏城百余里处,遇到了从西洲调来,奉命拦阻徐耿残兵的夏青、夏铮父子。
  夏城坐落在群山环绕之间,出城不远可进入险峻连绵卫兰山,也是东西连通的重要城池。夏青父子夺回夏城之后便死守此处,布兵拦截,徐耿被夏青拦阻在夏城之外,没法西进与徐煜大军会和,又怕定王从后杀来难以抵挡,此时已带着不足两千的残兵遁入卫兰山中。
  定王得知消息,不免皱眉。
  卫兰山算是北地最重要的山系,山势险峻雄浑如万马奔腾,其中多有沟谷纵横,易于隐藏难于追踪。徐耿既然进了此山,即便定王率上万的大军追击,也难轻易在山中寻到他们的踪迹,想要将那些残兵追杀殆尽,更是耗时耗力,还不值得。
  定王此时最要紧的,是解决掉西边围攻凉城的徐煜数万大军。
  ——徐煜此次南下,手中号称有十万兵马,在檀城分给徐耿近两万人,如今麾下即便没有七八万,也不可小觑。徐奇和高元骁在徐煜的围攻下已固守一个月,此时怕也已精疲力竭,捉襟见肘,若再耽搁,难保支撑不住城池失守。而徐煜久攻凉城不下,总会心浮气躁,定王趁此时机出手,或可事半功倍。
  只是这样一来,定王手上凑起来可用以征战的五千兵马都需前往凉城,若攻克凉城,必也需西进。那徐耿既已躲入卫兰山中,虽然兵马不多,若休养生息,来日在檀城至夏城一带生事,也是个后患。所以将其斩尽杀绝,才能不留后患,只是如何灭他?
  不算宽敞的议事厅里,定王目光落在延绵山脉之间,将此担忧简略说了,面色愈来愈沉。
  身旁彭春和夏青父子亦然皱眉。
  东襄的徐家算是数代将门,徐耿虽不及其兄徐煜,却也是个厉害人物。檀城中定王的取胜多少有些里应外合下的侥幸,若换了旁人——譬如夏青父子——怕是难以轻易取胜。而面对徐煜的数万大军,定王身边的可用的兵将确实不足。
  众人沉吟多时,陶靖忽然开口了。
  “徐耿躲在卫兰山中,想要在山里追杀,绝无胜算。末将以为,殿下可继续率兵西进,派人入卫兰山中,想办法将徐耿诱出,在外设伏击杀,胜算会更大。”
  “本王也这样打算,只是……”
  他的顾虑,陶靖能猜得七八分,“徐煜数万大军围攻凉城,殿下手中兵马,着实分不出多少。”陶靖肃容瞧着舆图上连绵的山峦,拱手道:“末将愿请命前往,殿下拨给末将百名军士即可。在檀城时,末将曾与徐耿数度交手,杀了他身边数名小将,也容易激得他出山复仇。”
  “百名军士?”
  面对徐耿的两千兵马,百名军士实在少得可怜,算是一对二十的形势。
  况且徐耿躲入山中在暗,陶靖率人追入则在明,委实悬殊。
  可若要定王分出更多的兵马,那也有些难办——比起徐煜的数万围城大军来,徐耿这两千兵马可算是疥癣之患。且给的兵马多了,徐耿有所防备,未必就会上钩。陶靖勇武胆气过人,追杀徐耿的事交给他最为合适,却也不能叫他总耗在这卫兰山中。
  定王最终给了陶靖五十精锐,五十步兵。
  陶靖欣然应命。
  然而即便如此,深知卫兰山内凶险复杂的陶靖,也难以拍着胸脯保证他会安然归来。临行前,他将一方巴掌长三指宽的木盒给了定王,说他若不能全身归来,请定王将此物转交阿殷,带回南郡。
  *
  陶靖率领百名军士进了卫兰山,定王则带着彭春等人继续西进,在徐煜屯军四十里外的小栈暂驻。
  小栈算是个县城,本就不算热闹,在徐煜大军肆虐横行过后,更是凋敝荒凉。
  因高元骁和徐奇所在的凉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内外消息难以传达,定王不知道其中情形,便先派出斥候四处探查。斥候虽尽力,却也只能探到外围的消息,譬如徐煜在何处屯兵,何处布防,凉城四周何处敌兵最多,何处最薄弱等等。定王命军中巧匠粗粗做个沙盘,依照附近山势起伏,将各处布防标识清楚。随后,便开始在小栈四周布防。
  小栈附近的地形极好,虽然城池不算牢固,然有地利在,也是个易守难攻之处。
  定王当年率军北上,攻下城池之余,也曾在东襄军队的疯狂反扑中,以极弱的兵力击退十倍于己的强敌,颇有经验。而今凉城悬危,陶靖以身为饵去诱杀徐耿,定王也打算将徐煜诱来——
  只消徐煜搬师动兵,凉城的围困重压便能稍稍缓解,来往之间,定王也可窥探对方虚实。
  先前杀败徐耿后夺来的军资正宜为我所用,定王麾下将士不多,这些钱粮撑上个把月不成问题。要紧的是守城器械需早些备好,各处的人员安排、布防操练也都尽快安排下去。
  到得第三日,定王便命人去散播消息,诱徐煜入觳。
  徐煜那边,果然上钩了——
  徐煜是东襄与镇南王齐名的老将,这回两人各率十万大军,分左右挥师南下,多少也有一较高低的意思。因北庭那边隋家父子驻防牢固,镇南王固然大军压境,却遭拼死抵抗,如今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也只拿下了无关紧要的两三座城池。相较之下,徐煜先是夺了要紧的檀城,而后一路西进,在遇到徐奇和高元骁之前,几乎没遇到什么劲敌。如此战功之下,徐煜自然得意些。谁知道才得意了没多久,就被定王夺回了檀城?
  徐耿败逃的消息前两天才传到他跟前,然而徐煜派了无数斥候出去,还是查不到徐耿的下落。
  唯一能探到的,就是他留在檀城内外的两万大军,没有几个人能逃到他的营前。
  南下以来头一回碰到这样的挫败,徐煜焉能不恨?
  凉城坚不可破,劲敌又到了身后,种种消息纷扰而来,徐煜最终没能稳住,生出了跟徐耿同样的心思——活捉定王,其功劳会比攻夺城池大上数倍!何况定王算是大魏在北地能拿出的最强将领,若是将他击败,便算是除了心腹大患。对方据说只有三四千的兵力,徐煜麾下虽在攻打凉城时折损不少,如今却也还有四万之众。
  小栈乃是弹丸之地,狭小又破败,绝非凉城的坚固城防可比。
  那位定王的能耐再大,难道还能以三四千人对抗四万大军?
  徐煜已有转而扑向定王的心思,监军却觉此举轻率,怀疑定王有诈。在他看来,凉城虽然牢固,然而在四万大军的数次强攻之下,已然摇摇欲坠,不知道能撑多久。此时舍了这唾手可得的城池,却去围攻那定王,有何益处?于是只派斥候再探,却绝不肯同意搬兵。
  两人自出兵以来便多有意见相左之处,此时更是争执不休,难有定论。
  徐煜麾下的将士又多是武夫,没听过徐奇的名头,却知道定王的大名,此时在凉城耗得疲累,也都跃跃欲试,想扑向小栈。这些将士虽不敢与监军对着干,却每日三四回的去劝监军,令他十分烦恼。
  而在小栈,定王布防完毕之后,一面继续派兵去徐煜身边动摇军心,一面还派斥候来回卫兰山之间,探听陶靖的消息。
  ——据说他已经寻到了徐耿的踪迹,正在设法引出徐耿。
  因为时间不多,陶靖也不敢多耽搁,紧追徐耿的行踪,那百名军士比起徐耿的人,也算是疲兵了。陶靖想尽快将徐耿诱出再拿下,着实艰难,甚至若他稍有不慎,便可能有去无回。这位岳丈的胆气,着实令人敬佩!
  烛光下,定王不由得又翻出了陶靖给的木盒。
  陶靖、冯卿和临阳郡主三人间的故事,定王已然知道了九分,对于陶靖的坚持,敬佩之余也满怀好奇。这木盒里的东西既然是要带回南郡,必定是极珍贵之物,会是什么?
  定王闲暇时猜了猜,看其尺寸,盛放的很可能是什么定情的饰物或是娟帕一类。
  甚至,若拿来盛放阿殷那晚噩梦醒来后描述的梳篦,似乎也极合适。
  那枚感觉似曾相识的梳篦……定王紧紧盯着那木盒,似乎想看穿里头的东西。
  ☆、第96章 3.10
  三日后,徐煜在与监军数度争执之下,最终留一万人继续围困凉城,却将三万大军调往小栈,围困定王。
  小栈中,定王已侯了多时。
  临近正月底,本该是春归天暖的时候,泰州境内,却还是冷风侵骨。有日头时尚且温暖,等金乌西沉,阵阵冷风便往衣领里头灌,令人手足发凉。
  徐煜的三万大军,便赶着最后一抹夕阳,如黑云般压了过来。
  定王闻讯登上城楼,一贯肃然的容貌愈发冷厉,黑沉沉的剑悬在腰间,端然站在城楼上,将影子拉得极长。
  从傍晚到次日丑时,整整四个时辰,徐煜发起了十几次攻击,然而每一回都被击退。
  这城池瞧着不及凉城的坚固,然而因是依山势而建,位置极好,那百十斤重的巨石砸下,携着极重的力道沿坡滚来,将东襄军阵冲击得散乱。这是徐煜早就料到的事情,起初并无惧意——即便对方攻势勇猛,那巨石却也有用完的时候,况只要有人登上城墙,这威胁自然解除殆尽。他手中多的是悍勇士兵,可堪攻城。
  然而士兵们蚂蚁般蜂拥上去,每回都难靠近城墙。定王麾下士兵虽少,却占了地势之利,如雨的弓箭自高处射来,令无数士兵在城墙四五十步外止步。再往前,便是滚烫的热水桐油泼下,连攻城的云梯都难以搬过去。
  小栈的城池不大,定王既诱了徐煜过来,便做过极周密的安排——
  先前从徐耿处夺来的军械军资已分拨运入城中,那五千名守城军士分作三十队,在城墙上驻守,井然有序。
  定王在抵达小栈后不久,便派兵四处搜寻劝说,将外出逃难,在东襄铁蹄践踏下怀有仇恨的百姓带入城中。五千名士兵固守城墙,城墙下则是久经战乱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能活动手脚的,皆点了灶火煮油,陆续送上城墙。年轻的男子们则不断将早已备好的滚石箭支搬上城墙,不浪费半点兵力。这般热情,更是令士气高涨,将小小的城池防得铁桶一般。
  徐煜振奋踊跃而来,哪肯轻易放弃,每一波士兵葬身城墙下,便派人继续往前冲。最多的一回,竟派了近万人蜂拥而上,险些冲上城墙,却还是被杀退。
  乌沉的天幕下,星月暗淡无光,唯有城墙四周滚石堆积如山,中间躺满了东襄伤亡的士兵。满地桐油意犹未尽的燃烧,逃不出火海的东襄士兵便在火焰中发出焦臭的气味。
  夜色越深,场景便越恐怖,越发令残余的东襄士兵胆寒。
  而城楼之上,大魏的士兵却还是松树般严阵以待。被攻破的缺口处,年轻的百姓男儿红着眼睛手扶滚石,时刻准备将其推下。
  最醒目的是城楼之上,那临城墙而立、黑袍覆身的男人,宛若暗夜中的神。抛开镇定有序的指挥不说,单是他臂间那把劲弓,就曾同时射出三箭,迅猛的透体而过,同时取了临近城墙的六人性命。甚至在徐煜催马趋近时,隔着两百步的距离,有铁箭破空疾劲射来,险险擦着徐煜脖颈而过,将他身后的卫兵射翻马下。
  那样的箭术,即使找遍整个东襄,也寻不出能与之相较的人来。
  隔着将近一里的距离,那夜风中端然矗立的身影依旧令人畏惧。
  徐煜麾下除了伤亡之人,还有万余士兵严阵而列,却没有多少人敢冲上前去——
  四个时辰的攻城,每一波冲上去都是伤亡,对方的守城将士如同铁铸,再猛烈的攻势下,依旧坚守不退。夜色中可怖的火焰令人胆寒,那股焦臭的气味更是随风弥散,战友在其中痛苦哀嚎,绝望求援,没几个人敢于穿过那一道火线。
  徐煜见士气低沉,终于放弃,鸣金收兵。
  城楼之上,定王也稍稍舒了口气。
  小栈的城墙固然未被攻破,然而对方的□□抛石攻来,也令城墙上伤亡了将近大半。只是士兵们不肯后退,都带着重伤守在城墙,才未露怯罢了。从徐耿处夺来的军资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下,已然损耗了大半,本就少见的桐油更是几乎见底,若东襄人未被城墙下的可怖情形吓退,这边恐怕难以撑到天亮。
  好在,这一战终于胜了,堪壮声威。
  下了城墙,定王没有片刻休息,依旧往议事厅中去。
  士兵的伤亡,军资的损耗,每一样情况报入厅中,定王的眉头便更紧一分。这场激战就在小栈的城楼下,徐煜既已退军,城墙外的箭支滚石等物,还可再拿来使用,只是桐油损耗过后便没了补给,难免捉襟见肘。
  苦守绝非良策,兵力悬殊之下,想要主动出击更是艰难。
  好在此战徐煜损失惨重,那位监军本就反对徐煜贸然用兵,这等战况下必定更会苛责,双方更加不和。
  功敌攻心,这便是极好的入手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