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儿媳妇这么漂亮,老婆你新剧还选什么女主角,现在哪个女明星能比得上?”
  俞桐捂嘴笑,低头看见红枣手里的东西,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啧啧,刚领证就让媳妇拿东西,你们这些男人啊。”
  戴颂表示冤枉,是按门铃前媳妇觉得两手空空不好看,硬抢去的,他失手没抓住,最轻最小的一个给她了。
  俞桐搂着红枣进门,沙发背上特意搭上一层绵软的靠垫,“小枣来试试,特别软,肯定不会疼。”
  婆媳俩亲亲热热拉着手坐下,戴颂刚想跟过去,就见老爸挥着勺子从厨房探出头,扬声喊:“颂颂,过来搭把手,再晚小枣要饿了!”
  戴颂就知道会这样,无奈地挽起衣袖,安抚地拍了下红枣的头,就冲老爸去了。
  红枣连忙要起身去帮忙,被俞桐眼明手快拉住,重新按回去,“别动,乖乖坐着,咱家从来都是这样的,他们负责干活儿,你什么都不用管。”
  在医院的几天相处下来,红枣跟俞桐已经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看厨房里热火朝天,不禁小声说:“可是我才刚进门呀……”
  俞桐理所当然,“刚进门也比他们俩地位高多了。”
  她听着声音也有点吵,“要是看着碍眼,走,咱们进里面去,眼不见为净。”
  牵着红枣往楼上卧室走时,俞桐有意无意地朝厨房看了一眼,戴颂正在调酱汁,挽到手肘的衣袖上,一道深蓝色的条纹非常显眼。
  等到走完楼梯,上到二楼,楼下的声音渐渐小了,俞桐才迟疑地说:“他今天穿的衬衫上,有蓝色。”
  红枣意外地看着婆婆,其实出门时她也注意到了。
  他以前讨厌蓝色到了偏执的地步,衣物,用品,家里,几乎见不到,蓝色书皮都要包起来,索性还没有牵连到天空,否则晴天都不愿意出门了。
  他不想说原因,她就忍住了不问。
  但最近一段时间开始,红枣确实发现他潜移默化的改变,不再那么排斥,包括买了这件衬衫在今天穿上,也是自然而然的。
  俞桐眸色深深,推开一扇房门,缓慢地叹了口气,“小枣,他讨厌蓝色,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就剩几章了,还总卡文,又更晚了,泪……
  第76章 想过
  红枣当然想, 所有属于他的过去、喜恶, 她都渴望知道。
  尤其事关蓝色的隐情, 她更好奇,毕竟是因为笔迹的颜色,她当初才会有勇气质疑那张纸条的真实性。
  俞桐站在打开的房门口,按亮顶灯,望着里面熟悉的陈设,目露感慨,“这间卧室很久没开过了,我先带你看看, 进去再细说吧。”
  红枣这才回神,惊讶地注意到卧室里的风格跟整栋别墅完全不符,外面从门庭到楼梯, 都是很现代化的简约风, 然而这个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干净, 整齐, 但年代感非常明显。
  书桌和书柜都是那时很流行的深色实木,桌上叠放着不少老旧参考书,书柜的透明玻璃门后,立着各类奖状证书,摆不开的,就厚厚地摞起来,床上铺着灰白格子床单, 床头桌的台灯旁,有一个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吸引住红枣的目光,虽然像素不高,但足够看得清戴颂穿着高中的秋季校服,入神地望着远处的什么,嘴角弯起不自觉的温柔笑意。
  温柔得……让她不禁心里泛酸,有些嫉妒。
  俞桐顺着她看过去,轻声说:“那是他高二那年家长会,我抓拍的。”
  “小枣……”她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从何说起,揽着红枣的肩到床边坐下,尽量让语气平缓,“在小镇的节目组现场,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她再次看了看相框,情绪复杂的双眼被回忆侵袭,“我抓拍照片时,他远远张望的人,就是你,那次家长会,是我第一次认识你,也是他最后一次穿这套蓝白校服。”
  在戴颂高二之前,俞桐始终觉得自己的生活圆满且顺遂。
  家境富足,父母疼爱,嫁的老公千娇万宠,生的儿子人见人夸,她自己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手好文笔,每天充实满足,安逸得不知愁是何物。
  同龄的朋友们都开始为了孩子的功课和叛逆期愁苦时,她简直超脱众人,自己的儿子各种考试竞赛全是榜首,长得好看从不招惹女生,乖巧听话还没有叛逆期,任谁看了都艳羡不已。
  所以当戴颂突然出现偏轨的征兆时,俞桐简直手足无措,如临大敌。
  高二下学期的那次家长会上,她和以往一样打扮得体准时参加,戴颂作为学生代表,玉树临风站在校门口迎接,习以为常地接受来往家长的注目礼。
  老师跟俞桐熟识,看见她到了,贴心地允许戴颂先走,亲自陪妈妈去教室。
  在校门口通往教学楼的路上,俞桐心情很好地拿相机随手拍照,镜头不经意对准儿子时,意外在屏幕上捕捉到他近乎迷恋的表情,本能按下拍摄的同时,敏感地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她到的时间早,校园里人并不多,所以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女孩。
  女孩怀里抱着几本书,身材纤细,肤色雪白。
  几秒钟,足够俞桐意识到儿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当时就慌了手脚,从没设想过的问题猛然从天而降,把她在温床里娇惯了十几年的心,顷刻拖进冰窟里。
  小说里写得再美也是故事,真实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她只有一个念头——糟糕了。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么多年过去也忘不掉,俞桐靠在床头,对红枣摇着头苦笑,“你猜,当时我冲动之下,跟他说了什么?”
  红枣心脏猛跳,屏息等待下文。
  俞桐垂下眼,十指交叉,扣得很紧。
  她当时心里翻江倒海,停住脚步,直截了当问:“喜欢那个女孩?”
  戴颂一震,诧异地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出于对妈妈绝对的信任,坦诚回答:“是。”
  “她知道吗?”
  “……不知道。”
  儿子从来都冷静自持,可现下满心的热切都快从眼睛里涌出来,俞桐越发焦心,生怕他再往下就会逾矩,高中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匆匆朝女孩又瞥了一眼,突然看到有个穿蓝色牛仔的男生出现在视野里。
  男生大步跑到女孩身边,离得很近,挠着头笑嘻嘻说话。
  俞桐心里一团麻,慌不择言,做了第一件她后悔多年的错事。
  “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她嘴唇开合,一改往日柔婉形象,强作镇定地冷冷说,“那种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会喜欢你么?”
  她皱眉上下打量儿子,“以为成绩好就能讨女孩欢心?看看你这副书呆子的木讷样,我看着都烦,平常夸你两句,你还当真了?”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讽刺地说:“看见那个蓝衣服的男生了吗?我以妈妈和女人的角度告诉你,他看起来阳光开朗,比你强百倍,就凭你,还想学人家追女孩?”
  俞桐多年后午夜梦回,还会想起当时戴颂的眼神。
  她严重低估了自己作为妈妈,在儿子感情刚刚萌动时,产生的巨大破坏力。
  红枣脸色发白,拼命回想当时的情景,然而无果,她捂住发晕的额头,喃喃说:“什么蓝衣服的男生,我完全不记得……”
  “你本来也不该记得,就是很平常的同学,”俞桐长叹,“是我借题发挥,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他喜欢你,你是无辜的,我只能从他身上着手,无论那个恰好出现的男生穿黑色还是灰色,都不重要。”
  但年少的戴颂觉得重要。
  那道出现在暗恋女孩身边的“蓝衣服”,妈妈嘴里比他好百倍的“蓝衣服”,在那时那刻,烙印般刻进戴颂脑中,成了一道疾病似的阴影。
  从不犯错的好孩子优等生,在家长会开始前的教学楼外,扯开自己蓝白的校服外套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母子之间再也不能填补的鸿沟,随着他的脚步,轰然产生。
  那天起,他扔掉手边、房间里所有蓝色的东西,再也没穿过校服,换白衣黑裤上学时,老师同学以为是特立独行,但因为他足够好,也就默认了。
  儿子的强烈反应不但没有让俞桐意识到问题,反而激起她养尊处优多年的胜负心,打定主意不能示弱,必须让他回到专心学习的正轨。
  她从未对儿子的教育费过什么心,问题突如其来时,她鬼迷心窍般把自己的方式坚持到底。
  接着做了第二件后悔的事。
  打击他的骄傲,频繁表达对他的不满,勒令他必须变得更好,否则——他心爱的女孩,永远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所有优秀,在妈妈嘴里,全部变成了不足。
  从那以后,儿子果然老实很多,沉默地拼命学习,如她所愿。
  母子间原本亲密和谐的关系,被她硬生生扭成仇人一样,她却还沉浸在遏止早恋的成就感里,对儿子的伤害一无所知。
  俞桐在灯光下望着红枣,比那时更加娇俏的脸近在咫尺,她心里难过得像被刀割,“我其实,并不是反对他喜欢你,只是害怕时机不对,影响你们的前程,希望他静下心,学习为重。”
  她蒙住眼睛,“原以为等到你们都毕业,他再追你我绝不拦着,可是后来,他告诉我,来不及了——他已经,已经把你弄丢了。”
  往后十年,戴颂再也没对她亲近过,哪怕他成熟稳重之后,说服自己去理解她的好意,把心结藏进心底,若无其事跟她恢复了正常的沟通,绝口不提从前的事。
  隔阂是经年累月堆积的,俞桐很清楚,她跟儿子不可能回到以前了,哪怕心里有愧,但彼此早已习惯了互相挑剔嫌弃、冷语争吵的相处方式,没办法再用温柔的方式看待对方。
  “让你们好好学习,毕业再恋爱,明明有很多方式,我却自以为是选了最伤他的一种。”俞桐眼泪流下来。
  “女孩子们眼中的男神,明明应该是骄傲自信,意气风发的,”她极度内疚,“可是他,被我错误引导,养成了过份隐忍内敛的性格,总觉得自己不够好,这么多年他默默憋闷,表面看着清心寡欲,其实是想你想成了执念,我真担心……担心他走极端,性格抑郁。”
  红枣双手抓住床沿,想象在分别生活的岁月里,他全部压进心底的渴望,就疼得心口颤栗。
  如果她能早点鼓起勇气去告白……
  俞桐擦擦眼角,低低说:“我是个失败的妈妈,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红枣哑声,“阿姨……”
  俞桐抓住她的手,“小枣,谢谢你能这么爱他,等他,把他救活,也把我们整个家救活。”
  有了红枣后,她终于在儿子身上看到久违的活力,不再是冷冰冰一块铁板,暮气沉沉的严肃教授。
  她感激红枣,深知多年隔阂,再多愧疚母爱也无法再传递到儿子身上,于是全数倾注给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媳妇。
  只想弥补当年的万分之一。
  “老婆!小枣!下来吃饭了!”爸爸在楼梯口高声喊。
  俞桐连忙清清嗓子,走到门口回应,“马上就来!”
  她扶住门框,回头望向红枣,“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叫我妈妈么?”
  红枣站起身,走上前,伸臂慢慢把她搂住,轻声说:“妈,你的方式错了,但本意没错,从此以后,你放心把他交给我,我会疼他爱他,绝不再让他难过。”
  俞桐愣住,本已忍回去的眼泪哗的流下来,紧紧抱住红枣,压抑地哭出声音。
  楼下又在催了,婆媳两个相携下楼时,俞桐悄声说:“我为了提醒自己的错误,特意把他的房间布置成过去老房子的样子,还把那张照片洗出来放床头,就是希望他某天看见,能被刺激,跟我大吵一架,把心结解开。”
  “可是没用啊,”她无奈,“搬到这里之后,他从来都是坐坐就走,根本就没上过二楼。”
  红枣安慰地拍拍她手背,“妈,以后就好了。”
  俞桐点头,眼睛的红还没褪,笑意先涌出来,“自从有你之后,他性格活泼很多,有心情跟我争执,遇到你的事,他还会主动找我帮忙,跟我争夺你的注意力,今天领完证,他又穿上有蓝色的衣服,”她孩子气地晃着儿媳妇的手臂,“小枣你说,是不是代表,他心结已经解开,愿意原谅我了?”
  说话时,楼梯走到下半段,戴颂端着菜,仰头望过来,淡笑着问:“聊什么呢?”
  俞桐看着儿子满脸幸福,喉咙梗了梗,搂住红枣,切换到跟以前一样的语气,故意炫耀:“我跟小枣说悄悄话,干嘛要告诉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戴颂习以为常地扬眉,“我是她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