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阿姨,我们来晚了,”母子之间气氛凝固,红枣反倒没那么手足无措了,忙把菜谱朝准婆婆递过去,“您饿了吧,先点菜。”
  俞桐被红枣软软的声音安抚,舒了口气,柔声问:“小枣喜欢吃什么?肉还是素?”
  戴颂接话:“她都喜欢,好吃就行。”
  俞桐真想把笔冲他丢过去,“能不能让小枣自己跟我说,你抢什么答!”
  戴颂扬扬眉,不予理会。
  红枣吞了下口水,开始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重要价值,再次调解,“那个,阿姨,要不咱们多点素的,健康。”
  俞桐表情一缓,再次舒了口气,“小枣说得对,正好我就喜欢素的。”
  戴颂绝不示弱,侧过头盯着红枣,神态无辜,“可是我想吃肉。”
  哇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红枣扒着桌沿,来回看看老公和婆婆,恨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选菜品这么繁多的饭店!
  最终半桌素半桌肉,两双筷子都往红枣盘子里使劲儿。
  红枣确实饿坏了,盘子里堆如小山,她的自制力就有点不够用。
  吃的时候确实很过瘾,可是等到饭后,她摸着小肚子欲哭无泪,都不敢站起来,求助地望着戴颂。
  没想到俞桐这次抢到先机,眼疾手快把她牵住,喜滋滋瞧着她隆起的弧度,伸手摸了摸,“没关系,我知道你吃饱了就这样,多可爱,正好让我提前体验当奶奶的感觉。”
  红枣怔住。
  明明俞桐亲身经历了上午的闹剧。
  可整顿饭下来,却半句都不问她出身,不在意她家庭,就连她这个不好意思对人言说的小肚子,都被无条件的接纳和称赞。
  所有担忧慌乱,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红枣被搂着,属于妈妈的温暖热度顷刻就传递过来。
  她莫名眼眶一热,赶紧眨眨眼,低下头。
  戴颂难得没再追上前,默默跟在她们身后。
  俞桐攥紧她的手,斟酌好半天,还是在分别前问出口:“小枣,秦希那个孩子,要求再见你一面,你想见吗?”
  秦希……
  红枣想起昨夜他高烧,迷糊地叫“姐姐”,又想起上午他扑到跟前,抱着她的腿大哭着道歉。
  这段千疮百孔的亲缘关系里,她受的罪再多,也不是秦希的错。
  无论如何,不该迁怒给他。
  红枣慢慢点头,“见吧,他看着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
  戴颂走上前,保护欲十足地搂紧她的腰,“我跟你一起去。”
  *
  秦希母子被安排在离节目组不远的一家酒店里。
  俞桐没有露面,戴颂陪着红枣上楼,本以为是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只有秦希一个人在,没想到敲门时,那个女人先探出了头。
  红枣几乎认不出她。
  昨天还是熟悉的冷漠狰狞,不过一晚过去,再次出现的女人,居然换了个人似的,满脸谄媚,双眼里的热忱几乎要溢出来,不是后悔或爱,仅仅只是看到“好东西”时本能的索求。
  “戴教授,你们来啦,哎呀快别站着,进来坐进来坐!”
  “红枣啊,你跟戴教授的事,没想到他家里都承认了,你这孩子,昨天怎么没告诉我!”
  她忙不迭说着,激动地把人往屋子里让,“都怪我态度不好,戴教授,你看你和红枣都这么亲了,就跟你妈妈说说情,让她千万别动气,都是一家人嘛!要不然我们秦希啊,这么好的孩子,以后不能上镜可就毁了。”
  秦希站在房间中央,小脸绷紧,“妈,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急什么,”她笑脸极其灿烂,重重拍了秦希一下,小声提醒,“嘴甜点,我叫你说的话呢?”
  戴颂的忍耐彻底用尽,揽住红枣转身,“人多了,我们走。”
  女人这才慌了,忙说:“千万别——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生怕失去机会,离开前还不忘朝秦希拼命做手势,示意他快点跟红枣拉近关系。
  秦希疾步上前,推她出去,把戴颂和红枣迎进来,发泄似的用力关紧门。
  八岁的孩子,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按着门板疲惫地喘了几口气,才回过身来,泪湿着眼睛说:“姐姐,姐夫,对不起,都怪我没能拦住她。”
  第63章 弟弟的决心
  从昨天起,秦希嘴里抱歉的话就没停过。
  他小小年纪, 把妈妈的错, 红枣受的伤害, 全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固执认为促成这种局面发生的原因, 都是他做的不够好。
  “姐姐, 妈给我报名了很多节目, 这只是其中一个,本来她没想好让我上哪个,后来在网上看到你也来参加, 就逼我必须来, ”秦希眼睛睁得大大的,怕红枣不相信, “我真的不想, 可是她背着我签了约, 我赚的钱都在她那里, 如果能早点偷拿回来就好了, 我就付得起违约金……”
  换成别的孩子说这话, 要被当成吹嘘,但秦希出名已久, 上镜频繁,各种出场费虽然比不过明星,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再看他偏瘦四肢上的各种小伤痕迹,就知道平常为了苦练众多才艺, 究竟耗费了多少苦功。
  那女人拼命想要儿子,然而真有了儿子后,倒不见得有多宠爱。
  戴颂看他目光赤诚,对红枣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抵触缓缓消融,放缓语气问:“上这么多节目,你自己愿意吗?”
  秦希意外地愣了愣,好半天才轻声说:“姐夫,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无论亲人还是外人,都理所当然觉得这是骄傲、资本,艳羡他这个年龄为家里赚钱的能力。
  戴颂耐心等待秦希的回答,他确实不解,厌弃女儿,所以不闻不问,恨不得从没生养过,渴望儿子,得到后又不疼爱,只想着争名逐利。
  这样的人,到底把孩子当成什么。
  秦希垂下睫毛,“妈妈说,她这辈子就想要个儿子,好不容易把我生下来,费了很多辛苦,我必须活得比别的孩子更好,更优秀,才能对得起她,否则就是不孝。”
  “小时候,别的同学都能出去玩,只有我不能,我以前很讨厌学那些才艺,更讨厌出去给人表演赚钱,”他语气平稳,似乎在心里已经琢磨过了几千遍,“但是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就变得愿意,而且主动了。”
  红枣也不禁抬起头,跟戴颂一起凝视他。
  秦希背着小手,目光坦荡冷静,胜过大多数成年人,“姐姐,你别伤心,妈妈不爱你,其实也不爱我,她最爱的人应该是自己,她总是委屈不满,觉得我们作为孩子,就一定欠她,永远都还不清。”
  “我要是哭闹,她就哭闹得比我更厉害,我要是反抗,她就生气说我不懂感恩,”秦希描述着,甚至还甜甜地笑了一下,“我叛逆过,故意作,坏得自己都受不了,然后我就想通了,如果不想变成和妈妈一样的人,只有先听她的,多努力变厉害,家里才能安宁,我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在未来某一天里,有能力让她反过来听我的。”
  红枣心口震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面前的孩子口中说出。
  最讽刺的是,那女人养出了这么通透早慧的儿子,居然不是用爱,而是用无限度的要求和索取。
  红枣不知道该以什么眼神去看他,心疼或是怜悯,都觉得贬低了。
  戴颂不禁俯下身,在他头上轻抚了一下,“秦希,你爸爸呢?”
  秦希平静地说:“离婚了,他们总打架,我爸已经另外成家了。”
  红枣一窒,完全没想到,有些多年坚固的认知忽然被冲击,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已经有了你这么好的儿子,怎么……怎么还会离婚的?”
  秦希听懂了她的意思,走近一些,试探着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所以说啊,姐姐,她这次离婚,不怪我,以前离婚,就更不能怪你。”
  “妈妈最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骂,你都要知道,”秦希纯善透彻的黑眼睛切切望着她,“离婚吵架,都绝对不是你的错,你真的特别好,特别温柔!我们老师在课堂上播你讲儿童安全的视频时,我就喜欢你,后来知道你居然是我姐姐,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红枣怔怔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哗的淌下来,一把抱住站在跟前的孩子。
  这是她的弟弟,哪怕几天前还素不相识,但除了姥姥外,这是唯一一个给她认可和感情的亲人。
  戴颂低叹,没有说话,只把手搭在红枣肩上,微微用力,给她安抚。
  把秦希放开时,才发现他也满脸湿湿的,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戴颂给红枣擦完脸,刚要递纸巾给秦希,他已经飞快把眼泪抹干净,重新扬起笑脸,喜滋滋说:“姐夫,你对姐姐好,我能放心了。”
  这样乖的孩子,放在哪家里都要当成宝贝,可他却不得不提前做大人。
  戴颂跟红枣对视一眼,跟他说:“这次节目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身体恢复好了,马上就能回到组里。”
  妈妈再如何,都不是秦希的错,他不该受到影响。
  秦希听了却摇摇头,“我假装讨厌姐姐,又故意掉湖里感冒,就是为了能不录,现在被妈妈一闹,更不行了,万一跟姐姐同时出镜,有不好的事被乱传怎么办,我不要。”
  “别担心,我得过好多奖,很红的,不会没地方去,”他反过来笑笑地安慰他们,“至于妈妈那边,我就跟她说,我感冒没好,会传染给明星家里的孩子,她得罪不起,这样她就不会再找姐姐麻烦啦。”
  红枣握住他的手,“这圈子里压力太大,你还要学习,能挺住吗?”
  他很自信地展颜一笑,“姐,这是我想走的路,你要相信我。”
  秦希说到做到,下午就传来了他们母子要离开小镇的消息。
  因为秦希已经收到了另一档真人秀节目的邀请,播出时间会更早,他妈妈就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安排。
  临走前,他妈妈还准备了一大堆礼物送到俞桐的门口,俞桐闭门不见,她就站在外面说了不少求原谅求提携的好话,被秦希硬拉着,才不得不走。
  到底是节目组请来的,江导安排了车送他们母子去市里乘机。
  秦希独自坐在后排,车子启动,缓缓开走时,他似有所感,忽然扒着椅背回过头。
  红枣和戴颂在车后相携站着,对上他的目光,挥手告别,红枣忍不住小小追了两步,朝他晃了晃手机。
  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了,秦希才眼睛红红的低下眼帘。
  他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是微信,只有短短四个字。
  “弟弟,加油。”
  *
  送走秦希后,戴颂搂着红枣往回走,“别担心,妈那边都打过招呼了,不止这个,以后再有适合秦希的节目,都会给他开绿灯。”
  红枣叹气,“给阿姨添麻烦了。”
  “你知道的,和你有关系的事,她都乐意效劳,”戴颂很肯定,“何况秦希本来就很不错,以他的性格,以后会发展更好。”
  红枣抬头望着远处粼粼的河水,心里还是闷闷的,“他毕竟还小……”
  戴颂眸光深沉,“有多少大人都活不明白,秦希在这样的教育环境里,能不被同化,不抱怨,早早认清自己的处境,努力为以后打算,他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尤其是你的。”
  他声音稳定,带着极大的安抚,“他有他自己的骄傲,我们在必要的关头给予保护,其他时候,他都会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