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就连徐蔚宁也擦擦泪,赶紧从手术室门口迎上来,先打起精神向牵挂着孩子的许老师跟老陆道歉。
  “对不住你们,第一回 见面就是这种场合,小陆是个好孩子,真跟我的女儿不一样,你们很幸运。是我没管教好孩子,让她伤了陆桑,我听临州说陆桑之前出过车祸,本来就……这次还被徐瑛推倒撞了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实在是无法推卸责任,你们对我要打要骂都随意,我绝对不躲,是我欠你们的。”
  许老师跟老陆虽然心疼女儿,但毕竟也是第一次跟沈临州的家人见面,一来听说沈临州找到了家人,他们还在为女婿开心,又一听就是这边的一个孩子伤了陆桑,两人心里顿时就五味杂陈起来,尤其是眼前的这位女士如此真诚地道歉,更让他们难办。说原谅,过不了心里那关,不原谅又显得咄咄逼人、斤斤计较。
  还是徐老先生出来打圆场,“现在先别说这个了,等两个孩子醒了再说,徐瑛虽然受了伤,但她该承担的责任就得担起来,不然就报警。”
  “爸……”徐蔚宁的眼泪掉了下来。虽然徐瑛坏在骨子里,她对教育女儿这事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指望徐瑛做个手术出来能变好,但是徐瑛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而且她也曾真正期待过徐瑛的降生,徐瑛出生前,她就把名字想好了,希望她以后能像一块美玉,善良纯洁,没想到……
  徐老先生瞪着她,“那你想怎么办?我反正自认没本事把她教育好,这次是伤人,要是不给她一个真正的教训,下次她就成了杀人犯!我们徐家窝里斗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从没这样伤过人,难道你要等她杀了人才明白?”
  许老师跟老陆对视一眼没表态,其他事都好说,就是伤害他们女儿这点是大事,不能随随便便妥协。徐老先生放完话,也不在手术室前守着了,由徐秋景扶着去了陆桑的病房。
  沈临州还维持着他们方才离开的姿势,他们进来他也像没发现,徐老先生跟徐秋景交换了一个眼神,徐秋景会意,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沈临州。
  “喝点水吧,陆桑肯定不愿意看你这样,我问过江医生,陆桑虽然还醒不过来,但情况还算乐观,你别太担心了。”
  沈临州其实是在愧疚,他当然愧疚了,除了对徐瑛的深恶痛绝,他还在自责,如果不是他把人带去徐家,陆桑也不会跟徐瑛碰上面,现在就不会陷入昏迷。听到“陆桑”二字,他眼波动了动,看向那杯水。
  过了很久,他伸手接了过来,却不是自己喝,而是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未开封的棉棒,他拿棉棒蘸了蘸水,轻轻地点到陆桑紧闭的、苍白的唇上。
  沈临州不厌其烦地做着同样的动作,徐秋景看着,好像忽然琢磨出了沈临州脸上的慌痛,他心想,以后要想讨好这个大哥,必须要对陆桑好才行。父亲这辈争强好胜的劲头都过去了,原本他们几个小辈听说要回来一个长孙还在纷纷担忧,听说他是沈临州,又见识了他的谈吐气质,他相信爷爷说的是真的,以沈临州的本事和性格,他是不会跟他们徐家几个兄弟争什么的。
  徐瑛的手术做完了,除了脸上的伤医生说很难消除,她年轻、身体底子好,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就是会让人疼个十天半个月的、倒不严重。徐蔚宁一听这个结果,一面庆幸,一面又有些不忍心地看向徐瑛的脸。徐瑛跟她不像,更像她爸爸,徐瑛从小就埋怨她没给她找一个帅气的老爸,结果好的她没遗传到,她爸的缺点倒是一样不少。
  如今这张脸,像蛇虫趴伏的一张脸……
  徐蔚宁看着看着,再次落下泪来。以后她的女儿,还能找到好婆家吗?她转而又想到沈临州拿出来的那些心里肮脏的发言,想到徐瑛有几个男朋友,还可能是同时发展的,她擦擦泪,打了个电话让对面的人帮忙查查都是谁。
  江铎又来看陆桑的情况,跟许老师也打了个照面,聊了几句后,他对着屋里人嘱咐照看陆桑的留意事项,说完后冲沈临州使了个眼色。许老师陪着陆桑,沈临州松开陆桑的手,跟江铎走了出去。
  “你不去看看你刚认回的妹妹?人家都毁容了,你一句话都不表示?”江铎问道。
  沈临州毫不留情地说:“别了,我可不想要这么一个妹妹。”
  “她怎么样?”沈临州顿了顿问道。
  江铎刚以为工作做通了,紧接着听到沈临州问,“少给她开止疼药。”
  江铎打了个哆嗦,他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可不是我的病人,用药我管不着,还有你的语气能不能别跟‘快给她喂安眠药’一样,怪瘆人的。”
  沈临州没接他这句玩笑话,他的心大概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坚硬,陆桑上回车祸,他差点失去她,现在她又被害成这样,要是陆桑有什么问题,徐瑛也别想好好活着。
  江铎从他眼里见到了令人畏惧的东西,赶紧夹着尾巴溜走了。
  夜幕降临,许老师白天没休息,老陆过来替班,许老师一走,病房中剩下沈临州跟老陆两个人。
  这个场景跟他几个月前从国外匆匆赶回来时一样,旧伤口结了痂,这回重新被人拿刀子顺着疤痕再狠狠地割开一次,沈临州仿佛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那天要失去陆桑的恐惧陡然袭来,让他红了眼眶。
  “临州啊,要不你去休息休息,你眼睛都红了,很累了吧?”这时,老陆开口问道。
  沈临州像是被惊醒,他摇摇头,“睡不着,就看着她吧。”
  老陆摇摇头,无声叹了口气。他跟许老师这辈子也没做过坏事,除了骗岁岁她是陆桑,难道老天爷要因为这个惩罚他们到死吗?为什么他们疼爱的女儿这段日子总是被送进医院,陆桑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受这个苦?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渐渐安静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不远处徐瑛的病房里传出尖叫声,徐瑛醒来看到自己的脸一时接受不了,开始摔东西,病房里能摔的东西除了她自己,她都摔了个遍,更是冲着人大喊大叫,她嘴里骂得很难听,一群人除了徐蔚宁,都皱着眉一脸嫌恶,只想快点堵住她的嘴,丢人丢到医院来了,而病房外走廊里频频有人露头查看究竟是谁这么没素质。
  主治大夫不在,值班护士给她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老陆一抬头,见沈临州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虽然他也生气,但是沈临州因为陆桑跟徐家闹得太僵对他以后也不好。沈临州却早跟徐老先生说过,除了他们要给他的亲情,徐家的一切他都没兴趣。
  这晚很快过去,天亮之后,沈临州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楼下买早餐,他自己没怎么吃,余下的都给了老陆,可老陆其实也吃不下,直到许老师过来,才盯着二人把早饭吃了。
  “临州,”许老师想了一晚上,决定还是要劝劝眼前的孩子,“我听你姑姑说,徐瑛是推了桑桑一把才导致桑桑晕倒,所以她也未必就想到会让桑桑磕到头,你还是……”
  沈临州轻声打断她,“除了桑桑跟她,没人清楚真相,但是她嘴里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究竟是推了一把还是别的,等桑桑醒来就能知道答案,而且就算只是推了一把,桑桑昏倒在地,她却弃之不顾还上了楼,那更可恨。卑劣的人始终卑劣,不会忽然改过自新,您倘若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就不会替她说话了。”
  许老师苦笑了一下,“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女儿,什么大度容忍、为人友善的,那都远了,我是担心你刚到徐家就跟他们闹僵不好,毕竟是血亲,就算你不原谅徐瑛,多少也该安慰一下你姑姑。我看得出来,你姑姑跟她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儿不一样,你别因为这件事跟你亲姑姑之间产生裂隙,桑桑吉人天相,肯定会醒来的,所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现在就钻了死胡同,以后逢年过节,亲戚总要走动的,不要让外人有说你闲话的机会。”
  沈临州这次听进去了,点点头走了出去。
  徐蔚宁从病房出来,正要过来看看陆桑,见到沈临州也往这边走,眼中有点惊喜。
  “临州,你过来看小瑛的?”
  沈临州实在不想见到徐瑛的脸,他说:“跟她无关,我是来看看你怎么样。没什么事就休息一下,我听医生说了,她的伤除了影响美观,没什么大碍。”
  “影响美观”四个字此时就像一把刀扎向徐蔚宁心头,但她知道沈临州没有恶意,于是她强撑起精神笑了笑,“我去个洗手间,回来就休息,你也别太累了,养好精神才能等陆桑醒来。”
  “嗯,我回去了。”沈临州没再多说,点点头原路返回。
  推开病房门的那刻,沈临州的心脏忽然剧烈地一跳,被一股强烈的预感指引着往陆桑手上看去,他紧紧盯着,眼睛眨都不眨。
  下一刻,陆桑的手果然又动了一下。
  “桑桑。”他飞快走到床边。
  许老师在旁边有些尴尬地说:“她刚刚醒了半分钟,见你不在,就又睡了。”
  他刚走开几分钟,就错过了她醒来的那刻,沈临州心里一瞬间堆满了遗憾,他心情激荡,耍赖似的脱口道,“桑桑,你要不要睁眼看看我再睡?”
  “不要。”陆桑忽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照旧,明天见
  第五十五章
  陆桑刚刚在装睡, 就连许老师都被她骗住了,许老师反应过来后在陆桑肩上轻轻打了一下, 笑骂道,“坏丫头。”她知道小两口肯定有许多话说, 于是借口去外面打热水走了出去。
  许老师一走, 沈临州忽然将人用力地抱进怀里,他贴着陆桑耳边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美梦,竟然这么久都不醒, 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陆桑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过, 我倒是真的做了一个美梦, 你要不要听啊?”
  沈临州笑了一下,松开她,“你说。”
  陆桑一只手握拳转了转手腕,“你挑一根手指, 我来告诉你,每根手指代表的事情不一样,一共五件事, 我全告诉你。”
  沈临州伸手点了点她的无名指,“这个,听这个。”
  “你为什么不挑大拇指?”陆桑说着拿另一只手从拇指滑向无名指, 并把无名指伸开,“事件转移,好了,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沈临州紧紧盯着她,只听陆桑说:“我好像把之前的事都记起来了,这算不算美梦啊?”
  “什么?”沈临州以为自己没听清。
  陆桑好笑地看着他,“我说我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
  此时此刻,沈临州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开心惊喜,过了老半天才说:“好……那我之前有回出差三天,却骗你说是五天,其实最后两天跟朋友一块出海玩了,钓了鱼不过放了生,这件事你也记起来了?”
  陆桑眨眨眼,“你还干过这种事?”
  沈临州马上说:“没有,我就是试一试你是不是真想起来了。”
  陆桑半信半疑看了他一会,让他继续挑手指。
  沈临州指指大拇指。
  陆桑抿唇想了想,“这件事有点复杂,你让我喝口水慢慢说。”沈临州立刻殷勤地喂她喝了半杯水,陆桑清清嗓子,慢悠悠开始说。
  “你还记得你跟江铎当年来我家祝贺我被学校录取吗?”
  沈临州点头,他当然记得。
  “我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两个陌生人同时出现,我会有认知障碍,而且还总喜欢先入为主地给他们安名字。比如我见了一个人,之前听过一个名字,我见了他就觉得他应该叫这个名字。”
  沈临州意识到什么,屏息听着,心脏扑通乱跳。
  “所以当时许老师介绍你跟江铎的时候,我下意识就以为……”陆桑顿了顿,“你叫江铎,江铎叫沈临州。有意思的是,我那会脑子里还冒出几句话,‘天对地,陆对江,毒药对鸡汤’,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把许老师口中‘江铎’二字安到了你身上。”
  现在知道了沈临州是她的小江哥哥,也不知道当时会忽然冒出那个念头是不是与此有关。
  陆桑记得那天沈临州的样子,白衬衣、黑色休闲裤,帅气利落的板寸,她一见他心就扑通扑通跳,都不怎么敢拿正眼看他,也就没注意许老师在介绍两个人的时候其实是拿手指指给她看过的。
  那顿饭吃得又激动又紧张,她到最后也没搞清楚两人的名字,所以在目送沈临州和江铎离开时,她对着沈临州的脸默念江铎的名字。
  她那时候以为的“江铎”送了她手机,所以她格外珍惜,充个电都要盯着充满,只要电量一满就拔下插头,当宝贝似的。
  陆桑还偷偷跟“江铎”发短信,老找他怕他看破她心思,觉得她小小年纪见人就喜欢很奇怪,所以还费尽心思跟他用英文交流,美其名曰埋头准备四六级。后来,她越来越喜欢“江铎”,又见室友都耐心温柔地给男朋友绣十字绣、制作精美的纪念相册,她也眼馋,心中蠢蠢欲动,于是学了烘焙,就为给她那时以为的“江铎”送去她亲手做的东西让他尝一尝,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
  可给他之后,他竟然没任何表示,于是她才有了送情书的举动。
  她很主动,勇气可嘉,可怎么都想不到“江铎”其实叫沈临州。那天还是她不小心听到了许老师跟沈临州打电话,一听他声音她就认出来了,陆桑听到许老师喊他临州,后来委婉一问,这才恍然自己闹了个乌龙,好几天没敢跟沈临州说话。
  后来送去的饼干也都不再带卡片,试图抹去之前的尴尬。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也是笨得可爱,年少时莫名其妙的执着和自尊心没能让她及时跟沈临州说清楚,所以才造成后来沈临州跟她之间的重重误会。
  沈临州一听送给自己的饼干,都被江铎那小子吃了,心里就有点难以平静,他还没来得及深想,这其实代表陆桑从始至终喜欢的就只有他沈临州一个人。
  等他慢慢理清了,心头一时之间被疯狂的喜悦漫过,原来他没有误会,陆桑那时候就是看上他了,所以还好他后来死皮赖脸地骗她结婚,否则两个人这辈子肯定就这么错过了。
  但同时,他心里对陆桑也有那么一丝责怪,只有一丝,没有再多,没等他说什么,陆桑就已经先发制人地道,“我以为你心里没有我,因为怕你觉得我喜欢你有负担,结婚后说也不敢说,不能太亲近,担心让你反感,同房睡也不安心,怕对你不轨,所以我才积极地跑去客卧睡,也不敢喝酒,怕发酒疯疯狂对你表白,所以你真的不能全怪我,这两年我也一点都不好过啊。”
  “是,”沈临州直点头,“我的错,我不该在江铎拒绝你之后还不对你说清我的心意,更不该在跟你结婚的时候做出那个让你我都付出了代价的馊主意,也不该在婚后还记着你对江铎的感情,随便怀疑你想跟别的男人跑掉。”
  陆桑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你说的没错。”
  沈临州轻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又点点陆桑的小拇指。
  “这是一件小事了,”说起来陆桑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毕业那晚喝醉,其实早上比你醒得早,一睁眼看见你,我吓了一跳,所以……”
  沈临州接话道,“一脚把我踹下了床,还跟我说是我睡觉不老实自己掉下去的?”
  陆桑心虚地点头。
  沈临州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了,那晚喝醉的又不是我。”
  太尴尬了,陆桑想跳过这个话题,“还剩食指、中指。”
  沈临州说:“食指。”
  “我那天车祸,确实是我故意的,”陆桑伸开食指,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看到你跟郑虹的牵手照,再联想之前你给岁岁起的名字,公司的名字,还有你望着墙绘的表情,当然担心两年期限一到你就要跟我离婚,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才……”
  沈临州不忍责怪,但还是说:“你不应该用这种激烈的方式,万一你不是车祸失忆,而是更严重的后果呢?就算当初不是为了我,也应当为许老师他们着想,你如果当初因为那场车祸丧命,让他们怎么办?”
  “我错了,”陆桑拉了拉他的手,“那时候就剩一个月,你又躲了出去,我以为你打定主意要跟我离婚,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个办法,我出了事你怎么都会回来看看我的,也许见了我的惨状一时怜悯,就不忍心跟我离婚,可我也没料到车祸真那么严重,我还失忆忘了你,要是早知道那样,我肯定要想别的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
  “比如告诉许老师你竟然想跟我离婚,拿她来压你……”陆桑越说声音就越小,直到沈临州听完笑了声,“当初这样多好,你就不会受这么多罪。”
  “但没准不如现在。”陆桑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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